第四十八话 旧时举目叹圆缺
此番告别，无忧又朝着不忘镇折回去了。
“我们也走吧！”天下站在山头，决绝地转身，朝着反方向大步往下山走。
他告诉自己，要忘记这里。
麻花踮着脚，冲无忧使劲摆摆手，大喊：“无忧四叔，再见啦……”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晨烟中尚未苏醒的不忘镇，这里，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内心深处，一辈子无法磨灭，纵使当时惘然不自知。
“老板，等等我！”麻花在后面轻快地追来，两个丸子髻一颤一颠的，先前的阴霾已经散去大半，什么善啊恶啊生离死别啊，情啊怨啊报仇雪恨啊，伴随着叔侄相认的喜悦和前路新程的懵懂，该忘的都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此时，她跑过来，扶住天下，偏头问：“老板，我们去哪啊？你有伤，我背你吧！”
“已经不碍事了，不过，我以后不再是你的老板了。”天下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发表通知。
“老板，你不要我了？”麻花小巧精致的鼻翼煽动，一丝错愕伴着委屈。
“不是，只是我们要离开不忘镇了，你我不再是雇主与伙计的关系了。”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
天下内心苦叹，这还用问吗？这三个月来，你每天的必修功课除了扎马步以外，就是追问我什么时候生女娃娃，这眼下咱俩就要去认祖归宗见家长了……哎，这位女侠，你都和我一起这么长时间，不能稍产生一点点默契吗？
越想越上火，天下脸憋得通红，眼睛看向别处，随口敷衍道：“我们是……是……搭档。”
“搭档？搭档做什么？”麻花还是穷追不舍。
天下猛得转回头，怒视眼前这张圆脸，心中狂吼：搭档生娃娃，行了吧？！麻花啊麻花，我看你是故意的吧？你看你吃定我了，很得意的吧？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怕女人。
天下忽然觉得她比聂不忘还要执着，搞不好先前的那般那般那般，都是她一步步降伏自己的计谋呢！于是收回了对她所有的亏欠与内疚，斜眼一瞟，扔下一句：“搭档找你娘。”
“哦，那个……”麻花欲言又止。
天下带着麻花，依着无忧的指示，沿河朝东南方向走，一直未见人烟。
渴了，就喝点溪水。
饿了，就饿着。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不停不歇，赶了一天的路。
深夜时候，终于碰到了一间废弃的破庙。
找了些干草铺上，两人并肩而坐。
“累吗？”
“不累。”
“饿吗？”
“饿。”
“那睡觉吧，睡着了就不困了。”
“也行。”麻花笑着挪了挪身子，猫咪一般乖巧地靠在天下肩头。
谁知她这一靠，天下竟全身一激灵，迅速弹到老远。麻花左看右瞧，挠挠头嘀咕：“我明明靠的是右肩啊，右肩没有伤的吧？”
“不是，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天下尴尬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杂草，又回到麻花身边，坐下，轻柔地伸出手臂，揽过她：“来吧，这样舒服一些。”
麻花蜷在天下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喃喃道：“老板，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天下，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老板，因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让我有归属感。有老板，很踏实。”
“小样，还知道归属感？”天下轻笑：“好吧！你喜欢便叫吧，不过你不再是伙计，也不再是麻花了。”
“那我是谁？”臂弯里的小人儿突然仰起脸，神情十分恐慌。
天下出手将她的脑袋瓜又按回去，下颌抵在她的丸子髻上，入神地言道：“麻花就留在不忘镇了。以后，天大地大，你是我的鹤千戒！”
少女嘴角上扬，沉沉睡去。
少年盯住黑暗，独自悲伤。
第二天，天下被照进破庙的第一缕晨光晃醒，想揉揉惺忪眼睛，却抬不起手，发现自己被鹤千戒牢牢地抱在怀里。使劲甩了甩头，任凭如何回忆，昨夜都应该是自己搂着她睡的，才对。
“千戒！千戒！”无奈，天下大声召唤：“你快醒醒，松手放开我！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不要，我在这里……”鹤千戒惊醒，睁眼见天下正瞪着自己，愣了半天，缓缓收回紧锁的双臂。
“难道你昨晚对我起了歹念……”天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没有的。”
“鹤千戒，我告诉你，咱俩目前的状况虽然是你情我愿，但也得按部就班，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天下说到这里，心漏跳了一拍，但马上恢复如常，他不愿将自己的灰暗传染给她一丁点，她是透明的，只可以装载幸福，于是继续说道：“所以等见到你父母，我就明媒正娶你！在此之前，你不要再搞昨晚那样的小动作了，咱俩再怎么熟，你也是个姑娘家，好歹学点矜持！”
“我没有。”鹤千戒刚要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扁扁嘴，不吱声了。
“好了好了，我们赶路吧，晌午之前看能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给你买好吃的。”
一听说买吃的，鹤千戒完全没了其他想法，只感觉浑身都是力气，当即起身，拽着天下狂走。
人，果然是有奔头，活着才带劲儿！
行了大约两个时辰，就来到了一个繁华的城镇，看起来比不忘镇要大的多。
见到第一个活人时，离着大老远，鹤千戒一个暗影步蹿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就不放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那人显然吓坏了，直往后退，但怎么可能逃得走呢？只见他心惊胆战地问：“你，你想要怎样？”
鹤千戒百感交集，摇了半天头，冒出两个字：“我饿。”
扑通一声，那人就跪下了，鼓起勇气，慷慨陈词：“姑娘，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年四季吃不饱！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我全给你！”
“千戒，放手！”天下赶过来，打掉她的手，转身扶起那人，恭敬地说：“快起来，老伯，我……妹妹她不是坏人，她就是脑子不大好使，莫怪莫怪！”这种解释显然最容易让人接受。
“那你倒是看着点啊！”那人惊魂未定，只敢在天下耳边小声地埋怨。
“对不住了，我兄妹俩赶了两天的路，一直没吃东西，她是饿坏了，敢问最近的客栈怎么走，能吃又能住那种。”
快来客栈。
许是店小二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满满一桌子，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后面的还没等上，之前的就被吃精光，这边上菜，那边撤盘，好阵忙活，等到暂时不用上菜了，便杵在后面，动也不动，随时待命。
天下也是饥肠辘辘，但夹菜盛汤，还是斯斯文文，大方得体，再加上天生小白脸的底子，引得旁边或是路过的各年龄段异性，纷纷侧目。
鹤千戒吃的时候很忘我，终于吃饱了，发现店小二一直在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就凑到天下耳边，鬼鬼祟祟地问：“老板，你有钱吗？”
天下喝完最后一勺汤，放下羹匙，气定神闲：“放心，还养的起你。”
鹤千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考虑到某个白衣少年曾一时冲动，挥金如土，在可能吃了霸王餐后，如此担心也不无道理。事实上，就在刚刚，我们从不占便宜的千戒姑娘，已经做好了在这里打工赔偿的准备。
“既然这样，店小二兄，再上壶女儿红吧！”鹤千戒开心地高举小拳头。
女儿红？
天下一听就晕了，忙按回那支手，喝斥道：“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不许喝！”与此同时，内心的潜台词是：自己的酒品很差，不知道吗？
回想起此女是有前科的，这酒绝对不能给她，便打岔招呼店小二过来：“给我们开两间上房吧！”
“好，先登记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说着，店小二很专业地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我们只是住店，这个也查？”天下诧异，怎么出了不忘镇，还有风水这么不好的地方。
“对的，最近官府抓得严，扫黄打非捉人贩子，每位客官都得核实身份，您配合一下吧！重来哈，你们是什么关系？”
“兄妹。”
“姓名？”
“她叫鹤千戒，我叫……”天下忽然想到，既说成是兄妹，怎么可能一个姓鹤，一个姓天呢？于是改口胡诌：“我叫鹤顶红。”
店小二惊了，好大气的名字。
感慨了半天，继续问：“刚才，您说要什么房？”
“上房，两间。”
“哦，这恐怕不行。”
“为何？”
“您这不是赶上旅游旺季了吗？就剩一间上房了，喏，倒数第二间，刚被那边的那位姑娘订下。”
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天下和千戒探头望过去，最里面分明坐着一个淡黄色熟悉的身影。
“尔雅？！”二人齐叫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