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昏睡了一夜。
等他再次睁眼时,他听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个好消息。大理寺已经给朱六和杜歇等人判了死罪,他们已经被押去刑部大牢,等候问斩。齐霄身边的一帮捕快兄弟此时也安然无恙,有几个受了伤,但还好也只是轻伤。王积翁得知银子已被追回,连夜驱车来到六扇门探望齐霄,和他一起来的梦兰姑娘此刻正坐在床头,与他四目相对。
“公子,喝茶吗?”柳梦兰薄唇轻启,话虽简单,但已如一股暖流,涌入齐霄心间。
齐霄把柳梦兰搂在怀中,也轻声道:“我不喝茶,我喝酒,最好是听雨楼的杏花酒。”
柳梦兰一怔,媚笑道:“原来公子惦记的不是梦兰,而是杏花酒啊。”
齐霄笑道:“美酒当配美人。如果没有你亲自为我斟酒,就算是上好的竹叶青,我喝着也会觉得孤单。”
柳梦兰又笑了。她真的亲手端来一壶杏花酒,亲手为他斟了一杯。
酒已送到齐霄嘴边,柳梦兰的手忽然停住,柔声道:“公子,郎中说了,早上是不能空腹喝酒的。”
齐霄道:“郎中还说了什么?”
柳梦兰道:“郎中还说,公子想喝酒,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齐霄道:“那便有劳娘子出门替我去买些馒头回来。”
柳梦兰闻言,失色道:“喝酒配馒头?”
“怎么,有问题吗?”齐霄笑着反问,“谁说喝酒就一定要配大鱼大肉?馒头不但软糯,而且也能填饱肚子,何况我只是想喝酒,吃什么就无所谓了。”
柳梦兰把那张迷人的脸庞凑到齐霄的耳边,媚声道:“既然公子这么放心梦兰,那梦兰就出门替公子多买些馒头回来。梦兰也不想辜负公子对我的一番美意。”齐霄轻轻抓住她的玉手,微笑道:“这么说,我托王知县送你的钗子已送到了?”柳梦兰媚笑一声,没有回答,转身而去。
齐霄喃喃道:“真是个不错的人儿,只可惜……”话说一半,他猛然记起一件事,赶忙起身更衣,喝完酒壶里的酒,正要出门,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齐霄推门而出,就见陈卓闯了进来,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道:“齐霄,枉我把你当兄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齐霄变色道:“老陈,你放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陈卓一把撤下自己的手臂,冷冷道:“我问你,当初你是不是跟我说你会保证他们平安归来?”
齐霄一愣,道:“我是这么说过。”
“那大牛呢?他在哪里?”陈卓怒气未消,他厉声道,“他也是我的好兄弟,可你居然让他走丢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就要提着你的人头去见老太爷了!”
齐霄怔住了。半晌,他开口道:“你说的大牛,是不是牛皋?”
陈卓盯了齐霄一眼,道:“对,这是他本名。”
“他是替我引开朱七的死党,让我能够接近朱七的人。可这不应该啊……”齐霄话锋一转,“人犯不都已经擒获了吗?难道还能中途跑了不成?”
陈卓冷笑道:“你是想说,你把人犯都擒获,后面的事就跟你没关系了吗?”
齐霄赶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卓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总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大牛的一家老小现在就在衙门外哭闹,他家那个脾气又臭又大的娘们还哭着说什么找不到人就要上吊,变成鬼也要找我索命的话,真他娘的晦气!”他消了消气,又道,“齐霄,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再找不到人,休怪我不讲情面!”说罢愤愤而去。
这就是第二个消息。它当然不是个好消息。但不是好消息就一定是坏消息吗?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
齐霄顾不上吃馒头,也顾不上喝酒。
他带着陈卓和六扇门的所有兄弟,甚至联系了绍兴府衙门的兄弟,在他们途经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但就是找不到大牛的人影。和大牛一起失踪的还有于雷,就是丁三口中的雷哥。
难道是于雷挟持了大牛,躲进大山里了?
陈卓已经急坏了。他不止一次对齐霄拳打脚踢,甚至还对他破口大骂,一点也不念及往日的兄弟情谊。齐霄没有反抗,他只想找到大牛,为此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每个人都逼他去睡觉,他就是不听。
夜里,陈卓把火烤得更旺了一些。他把一条用树枝穿起的烤鱼递给齐霄,轻叹道:“如果你想把事情查清楚,就把肚子吃饱了。”齐霄嗅了嗅,接过烤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陈卓接着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你可千万不能倒下。你是我找来的,如果因为这件事就倒下了,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铁头儿呢?”
齐霄吃完烤鱼,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要回去一趟。”
陈卓道:“你要回神刀堂?”
齐霄冷笑道:“那个地方现在可不欢迎我。”
陈卓道:“可你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他顿了顿,又叹息道,“之前是我失态了。我再宽限你一天。”
齐霄截口道:“不用,一天就够了。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你的人情。”
陈卓道:“我陪你一起去。”
齐霄又截口道:“不用。你让兄弟们都早些回去吧。”
陈卓只好照做。
齐霄住的地方,位于庆元府郊外的桃源乡。
那里有一间客栈,叫常来客栈。
齐霄在那里租了一间房,一租就是半年。
客栈的老板姓常,一直单身,膝下无儿无女。这些年他的生意一直是阿雪照顾的,所以他早已把阿雪当成自己的女儿。
阿雪没有姓,连名字也是赌坊的张老板给她取的。她在县城的赌坊里当庄荷,每月能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阿雪的家,就在客栈的斜对面,齐霄每天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她。
有一天,阿雪在路上被两个混混欺负,齐霄出手替她教训了那两个混混。后来,混混找来他们的同伙,暗算齐霄,阿雪竟也替他出气,赶走那些混混,却因此受了伤。齐霄心生愧疚,为阿雪疗伤。两人日久生情。阿雪每天都会给齐霄做一盒早点,再托人送到齐霄的房间。齐霄的衣服脏了也会被她拿回去洗,破了也会拿去缝补。
她虽然不算很漂亮,但却温柔又诚实。如果齐霄没有因为三年前玷污了自己师妹的清白而被逐出师门,发誓不再娶妻生子,现在他很可能已经做了常老板的女婿。
齐霄走回了客栈。在回来的路上,他经过一家铁匠铺。
铁匠铺的老板姓蔡,自称是武林中享誉盛名的铸造世家黑面蔡家的弟子。
齐霄觉得自己的刀钝了,想让蔡老板磨一磨。
就在这时,一个敲着铜锣的更夫走到他的面前。齐霄清楚地看到,这个更夫是个瞎子。
他让开路,让瞎子更夫先走。
瞎子更夫顿住脚步,齐霄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反应很快,但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有这种感觉。
然而,瞎子更夫只是敲了一声锣,朗声说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完便走开了。
齐霄平复一下心情,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如果你遇见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你一定要小心。因为他的身上藏着一股无影无形的杀气,很可能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难道那个瞎子更夫是个武林高手?他已经走远,齐霄也没再想下去。
走进铁匠铺,齐霄发现有个客人已经在等蔡老板交给他兵器。
那个人带着一顶又大又宽的斗笠,皮肤黝黑,活像个话本里的昆仑奴。他的整张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齐霄只看到了他的一双手。
蔡老板把他要打制的兵器拿了出来。那同样是件奇怪的兵器,看起来像是一柄刀和一柄棹结合在一起。
齐霄的心忽然又一跳,当他看见那人用手接过兵器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在跳了。
为什么他会接连有这种感觉?
难道这个人也和瞎子更夫一样,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应该很少在江湖走动,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是不是约好了,要在这个地方决出高下?
齐霄不想再思考。他已经很疲倦,只想磨好刀,回到客栈,呼呼大睡。
何况他已经当了两年多的捉刀人,深谙替人做事的道理。像这种江湖恩怨,他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免得惹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