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这段话时,公孙洵始终注视着高岐和高奕的神色,当他提到“两个义弟一死一敌”时,高岐倒是没什么,可高奕的神色却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慌乱。算算年纪,父亲被处死时,高奕已有十二三岁,很多事他自然已经清楚。
公孙洵心底涌起一阵喜悦,他知道高奕或许能成为揭开前尘的一个突破口。
“公子当日遣阿萝姑娘前来送信,本王便已知公子之意,本王也知道此事确有可能如公子所想,可眼见这么大好的时机却扳不倒颂王,本王心有不甘。”高岐重重地锤了一下桌面。
“还不是怪殿下想要的太多,”公孙洵不顾高岐眼底的不悦继续说道:“殿下既想要户部,又想一招至颂王于死地,此事谈何容易?若殿下能有所取舍,依着颂王的性子定会忍不住出手,到时只要稍加留意,找到切实证据还怕扳不倒颂王?”
高奕将目光转向高岐,有些怪责地说道:“当初本王就说此事还需谨慎,你偏要剑走偏锋。”
“是臣弟急功近利了。”高岐一副谦卑的模样,看得公孙洵心中啧啧称奇,一个人可以做到表面恭敬,可眼底的不悦与野心是极难隐藏的,然而高岐在面对高奕时,全然一副忠臣侍主的模样,单就这一点,毫无心机的高奕就绝无半点胜算。
“此事也算不得坏事。”公孙洵一开口,二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转向这边,“六殿下此举既保住了户部,也足以让陛下对颂王心生不悦。”
“父皇会对高颂心生不悦?”高奕有些不解。
“自然。”公孙洵斩钉截铁地说道,“知子莫若父,颂王的脾气秉性,陛下自然比旁人更加了解,他当然清楚颂王是能做出谋杀朝臣之举的,只是陛下不会相信颂王会傻到用身边之人行刺,可冷铭抵死不认是颂王指使,这事反倒会让陛下相信此事就是颂王所为,即便不是颂王亲自指派冷铭,也定是冷铭了解到主子意图,为求立功,擅自行事,总之无论如何,此事颂王是断然脱不开干系。这事若是放在寻常父子间,纠其本质,也不过就是儿子不听老子话罢了,但陛下是君,颂王是臣,颂王枉顾国法,刺杀要臣,可就不是儿子不听话那么简单的事了。只要这颗不满和怀疑的种子种在陛下心中,日后的筹谋也便容易得多。只是二位殿下还需记住,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毕竟颂王乃是嫡长子,想要撼动他的地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高岐和高奕皆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高霍想要立高颂为褚的想法其实早有表现,也恰恰因为如此,想要动高颂才更加不容易。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高奕有些沮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将黎洛溪带离那个荒无人烟的静庵。
“什么也不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做多错多。”
“就这样等着?”高奕仍不甘心。
“有一件事还是能做的。”公孙洵将目光转向西边,墙外喧嚣的人声此时已归于沉寂,想来随着冷铭生命的结束,众人也都乘兴而归。
“什么?”高岐并不知公孙洵在看些什么,他所望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琉璃瓦墙。
公孙洵并未回身,只淡淡问了句,“殿下是如何让冷铭甘愿赴死的?”
“保他妻儿无恙。”高岐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公孙洵缓缓闭上眼,他的心在斗争,那是善与恶的斗争,是仁慈与仇恨的斗争。公孙洵知道,自己此计一出,以高岐为人,那对母子恐怕就是凶多吉少,可自他知道父亲死在南陈,母亲也与此处有着诸多恩怨纠葛时,他便一心只想查清当年之事,可此事事关陈王,又岂是轻易就能得到真相的,想要达到目的,唯有取得高岐和高奕的信任。
思及此,公孙洵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又多了一丝决绝,他转身看向高岐,声音中多了三分冰冷,“此事是不是该让冷夫人知晓?”
“我明白了。”高岐立刻会意,他知公孙洵所指,只要冷铭妻子知晓丈夫为高颂而死,以他夫妻二人恩爱的程度,那女人定然会去颂王府讨公道,若高颂在众目睽睽下为难冷铭妻子,又或是将其害死,此事必然上达天听,即便父皇不治罪,也必然加以斥责,几天之内高颂接连出事,父皇的愤怒可想而知。
“在下以为,六殿下并未明白。”公孙洵眼见高岐的脸上浮起冷冽的神情,便知他已动了杀心,可公孙洵心底的良善仍不允许他为查清真相不择手段,残害无辜。
“那……”高岐有些疑惑。
公孙洵开口言道:“冷夫人想为夫君讨回公道自然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她却不能死在高颂手里。”
“为何?”
公孙洵蹙了蹙眉,一时间也并未想到什么合适的托词,便搪塞道:“此事如今还不能言明,殿下只需保护好冷夫人母子便是,更何况若殿下出尔反尔为人所知,往后愿意像冷铭一般赴死之人恐怕便寥寥无几了。”
高岐早已领教过公孙洵的筹谋,他既说了冷铭妻子不能动,便就暂且好好护着,尽管高岐并不认为公孙洵的后半句有什么道理,但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说道:“公子所言甚是。”
公孙洵自然知道高岐此言全是敷衍,他当然不信冷铭甘愿赴死是因为忠心,说到底不过是妻儿之命握在别人手中罢了。
“殿下只需让冷夫人日日去颂王府门前哭上半个时辰的丧,只要此事的风向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这事便可停了。”
“本王懂了。”高岐说完便率先起身,高奕以随之,两人都已摸透公孙洵的脾气,知道事情得以解决,若再留下去恐遭人厌烦。
“今日叨扰公子良久,我们便就告辞了。”高奕一拱手,与公孙洵行了个平礼。
“殿下客气了。”
看着高岐与高奕走出望月亭,公孙洵忽然自二人身后喊道:“冷铭妻儿的命,二位殿下务必护住,切记。”
“本王记下了。”高奕与高岐转过身,纷纷应承。
二人走后,望月亭独留公孙洵一人,他忽然想起方才高岐所问,记忆也不由得回到母亲尚在之时,公孙洵只记得,自年幼时,他便常常见着母亲对月流泪,他曾问过母亲缘由,可母亲始终避而不语,如今自己已长大,虽仍不解母亲当时心境,却已猜得出一二,想来母亲是在思念心中的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