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终是淡去,白日依旧高悬,仰头一望,又是一片如深海一样的天。
林冬雨仰头看着梦境一样的深蓝,说道:“那些锦衣卫说是捉拿圣天逆匪。轩哥哥,为什么逆匪前面要加圣天二字?”
长天幽蓝,白日耀目。唐轩望着无尽的苍远,缓缓说道:“这话说来已是久长,当年那些天上星宿一般的人物,此时真的都已到了天上!”
看着林冬雨满是迷惑的目光,唐轩又道:“那圣天是一个教会,曾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当年的教主,乃是一位与天同高的人物。那个强大的组织,当年曾一度与朝廷分庭抗礼……”说到此处,止住了语声,又是看向那悠远的深蓝。
林冬雨道:“后来呢?前天夜晚,看那个使竹杖的人,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唐轩道:“后来教中起了内讧,那教主死了,少主也死了,教中很多有大本事的人都死了……朝廷趁机将他们剿灭了……侥幸剩下的人,流落在四海五湖,尽散到绝域天涯……”
林冬雨道:“怪不得那人是孤零零的一人。轩哥哥,你曾说与他有些渊源,又是什么渊源,让你如此冒死救他?”
唐轩长叹一声,说道:“这一年来,我的那些苦难、奇遇,皆因那人一句话而起。圣天中人,为了救我性命,死去了很多人……”
林冬雨道:“轩哥哥也是圣天中人?”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不是。”
林冬雨面露疑惑之色,说道:“轩哥哥不是他们教会中人,他们为何要救轩哥哥,而且还死了很多人?”
唐轩道:“因为他们把我当做圣天教蓝少主的儿子。”
林冬雨神色更是惊奇,说道:“轩哥哥,你是那圣天少主的儿子?”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我世居直隶宣宁,世代耕种劳作……祖宗、父母的坟茔,都在宣宁故园……”
林冬雨小声道:“轩哥哥,你怎么哭了?”
行到正午时分,前方出现岔路,林冬雨让唐轩停下,左右看看,抬手向右一指,说道:“轩哥哥,我记得那座大院就在这个方向,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大约三里远近就是,院子后面就是那座小山。”
唐轩举目望去,见西向不远处,有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山下稀疏的林中,隐约可见青砖高墙,乌脊飞檐。
林冬雨眼中闪过惊惧之色,又道:“此刻他们是否还在那里?”
唐轩心道:雨儿谎称时北泽去了潞州,他们不但信了,还因此确认雨儿说了实话。由此可以觉出,他们对时北泽出京多有猜测,对其前往潞州颇有顾忌。也可觉出,他们此行也是前往潞州。不知潞州那里发生了什么,竟引得林鹏这等高位之人亲自前往?记得前日夜晚,从李怀宗那里听到,林鹏已是升任了锦衣卫副指挥使。
正午高阳,雪野耀人眼目。周遭静寂,路上不见行人。
唐轩道:“也许此刻他们去了潞州。”
林冬雨道:“轩哥哥想的与雨儿一样。他们去潞州,此时去了还好,若是还未前往,他们马快,就会在路上赶上我们。他们人多,轩哥哥打他们不过……”
唐轩心道:林冬雨这话,正是自己顾虑之事。若是在路上遇见林鹏等人,还真是不好应对。
便在此时,那小山方向传来奔马之声,又见小路雪野深处,腾起阵阵雪烟。
林冬雨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说道:“轩哥哥,他们是不是来了?”
唐轩见大路之侧还有一条小路直向东南,急忙牵马走入。走不多远,身后的马蹄声已到大路之上。唐轩回头看去,只见雪烟飞腾中,七、八匹健马向定襄县城方向疾驰而去。看其背影,李怀宗与甘芾都在其中。
唐轩道:“此刻不能确定白衣人是否去了潞州,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避开大道走此小路。”
转天路过一个集镇,唐轩买了一匹马,仍与林冬雨并辔而行。一路上,两人随意交谈,少了旅途寂寞,多了亲近之感。每次住宿,林冬雨都要与唐轩同住一室,说是离开轩哥哥心中害怕。每次两人都与那晚一样,在火炕上一头一尾地睡下。
一路平安无事,并未遇见林鹏等人。数日后,到了潞州地界。唐轩向当地人问明路径,两人便向三垂冈行去。
走在路上,林冬雨看着远近的山形地势,说道:“此地山势林野,看上去很是险峻,这地方应该很有名吧?”
唐轩仰头看向深蓝的天色,说道:“此地古称上党。”
林冬雨也跟着向天上看去,问道:“轩哥哥,什么叫做上党?”
唐轩道:“党者,朋也。以天为朋,是为上党。古时此地称之为上党,又被称之为天下之脊,是因此地山势高绝奇险。自古以来,此地为兵家必争之地。谁占据这上党的地利,就可以出师囊括三晋,就可以跃马幽冀,挥戈齐鲁,就有机会问鼎中原。”说着轻叹一声,又道:“正是由此,古来这里发生过多场惨烈的大战,这地下不知埋下了多少白骨幽魂!”
林冬雨听了,看向四周山林田野,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那神态,像是步入一个巨大的坟场。
唐轩见了,又是轻轻一叹,说道:“雨儿莫怕,那累累白骨,千百年来,早已化作泥土,融入这里的山川天地;那些幽魂,此刻早该有了归宿,不会在天阴雨湿时幽幽鸣啼。”
林冬雨拍拍心口,说道:“雨儿不怕!雨儿只要与轩哥哥在一起,什么也不怕!就是真有……真有那个……魂,雨儿也不怕!”嘴上虽是这样说,眼睛仍是不时看向身后。
又行了半日,便到潞州城下。这座千年名城,在深蓝的天下,一砖一石,都有着悠悠的古意。
两人并未进城,而是按照路人指示,折转向西,沿一条蜿蜒的曲径向前行去。那路人甚是热情,竟跟着走出老远,绕过一片林子,抬手向西一指,说道:“由此向西二十里,便是三垂冈,便是李晋王置酒放歌之处。”
小路蜿蜒,有些地方积雪成冰,甚是难行。两人下得马来,牵马步行。
见那人走远,林冬雨问道:“轩哥哥,那个置酒放歌的李晋王是谁?”
唐轩回眸古意苍然的城池,说道:“李晋王乃是五代残唐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大英雄。他一次大胜归来,在三垂冈下摆设酒宴,唱陆机的《百年歌》。李晋王去世后,他的儿子更是年少英武,在三垂冈下一战成名,进而问鼎中原,成就了一番霸业。”
林冬雨正色道:“自古以来,为何总是打打杀杀的死人?若是那些为人称道的大人物、大英雄都学医,他们都那么聪明,都可能成为扁鹊、华佗那样的大医者!如是那样,这世上会有更多的生人,而没有因战乱造成的累累白骨、幽幽冤魂了!”
唐轩轻叹一声,心道:虽属童真之言,却是仁心之语!
林冬雨目视前方,又道:“轩哥哥,山都是向上拔起,直插向天,而我们要去的那座山,为什么叫三垂冈?难道那山是垂落向下的吗?”
唐轩道:“当然不是。三垂之意,是指西方、南方、东方三个方向。这个闻名天下的三垂冈,之所以如此称之,也许是在这三个方位有三座山峰吧。等到了近前,一看便知。”
林冬雨拍手说道:“轩哥哥真是渊博,不但武功高,文才也高!”
唐轩脸上一红,教授批判的神态与同窗嘲讽的笑意,依稀仍在眼前,嘴里含糊说道:“我的书没有读好,哪里够得上渊博?刚刚我说的这些,只要稍稍读过书的人,尽皆知晓。”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忙道:“先贤早就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雨儿从小专志学医,医者仁心,医术超群。若是自幼便读诗书,此时早是咏絮之才的才女了!”
听了这话,林冬雨两个眼角微微下垂,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我做饭烧菜也很好吃,等……等有了固定之所,我就天天都做好吃的,给轩哥哥吃。”
天在不觉中阴了,阴郁的天色中,飘起了雪花。
林冬雨看看天色,伸手接住雪花,说道:“又下雪了!我总是觉得,下雪时倒不怎么冷。雪霁了,天晴了,倒是比下雪时更要清寒。”
唐轩看向北方,那千里之外,遥远的异域,此刻她在做什么?想什么?雨儿的雪落雪霁之语,就像伤情的往事,就像瞬时的伤口,静下来时,更觉出比当时还要疼痛……
视野中出现三座山峰,峰顶尖尖的像是塔顶。山上满是林木,白雪飘飞中,山色看去飘忽凄迷。若非隆冬时节,山上定是绿枝碧叶,景色幽绝。
林冬雨看着山峰,说道:“这便是三垂冈了。果然山峰是在西方、南方、东方三个方向,轩哥哥的学识就是渊博!”
唐轩道:“这不过是我们站对了地方,若是换个方位,就不是这三个方向了。自古以来,万物皆然,换一个角度去看同一件事,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
风雪中,两人向山前走去。走到近处,见山的东侧,有一个不大的村落,在飘飘白雪中,就像诗中、画中的景致。
林冬雨一指前方的村子,说道:“紫飞哥哥的家,也许就在这个村中,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唐轩道:“紫飞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名叫紫裳。”
林冬雨目光闪动,说道:“紫裳,多美的名字呀!人也一定很美。即便生来不美,因起了这个名字,人也一定会变美的!”
唐轩道:“雨儿的名字也很美。冬雨,冬晨的小雨,飘来早春的气息,很有诗意。”
林冬雨眼角微微垂下,脸上全是幸福的笑意,小声道:“我也喜欢自己的名字。”
说话之间,两人走进村子,寒风飞雪中,村中不见一个人影。唐轩叫开一家柴门,打问紫裳的住处。那户人听了,一脸疑惑,连说客官说否弄错了,这里没有姓紫的人家。又说他祖上便在村上居住,到他已有二百余年。全村三十八户人家,家中大事小情全都知晓,更别说姓氏了。这三十八户人家,三十六户姓王,只有两家外姓,一家姓胡,另一家姓马。
两人出了村子,沿着村东的小路,向南连走了数个村庄,都未寻访到紫裳的下落。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寻了一户农家住下。此地民风淳朴,一对农家夫妇,烧水做饭,招待甚是热情。天明离去时,唐轩留下些许银两,两人无论如何也不收下,但唐轩执意要留,两人这才道谢收了。
夜雪未霁,天明尚飘。二人迎着飞雪,又转到山的西向寻访。西侧的村庄不多,走了两个,仍是未找到紫裳。再往前看,便是无尽的远山,不尽的荒野,已然全无人迹。
望着远山荒野,林冬雨一脸疑惑,说道:“轩哥哥,是不是小然姐姐记错了地方?”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小然机警干练,非同寻常。再者,这等刻骨铭心之事,焉能记错?也许是紫氏姐弟行事低调,行踪隐秘,未被乡人知觉,而现下紫裳又搬离了此地。”
林冬雨道:“我们要到何处去寻找紫裳姐姐呢?”
唐轩道:“离开此地,当是无处找寻。”说着看向最高的那座山峰,说道:“既然将紫飞小然带回故里,虽未找到他们的姐姐,仍应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们就将他们夫妇葬在那座高峰之上吧。”
两人将马在山下拴好,便向山上攀去。山虽不甚陡峭,但满是积雪,也颇难行。好在林冬雨轻功不俗,两人很快便到山上。
唐轩找到一块向阳的空地,取出“魔云”短刀,斩下几束枯枝,将地上积雪扫净。正要将冻土挖开,却听林冬雨大声说道:“轩哥哥,你快来看,那里好像有很多人!”
唐轩急忙收起短刀,走到近前,顺着林冬雨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风雪凄迷中,西北方向一个山谷之内,隐约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林冬雨道:“我站在山上,四面观看雪景,忽然看见那个山谷中有人。轩哥哥,你说紫裳姐姐是否会在那里?”
唐轩心道:紫飞的故里在这三垂冈下,小然定不会记错。也许紫氏姐弟居住的那个山谷无名,且距三垂冈较远,而三垂冈乃是千古名山,因此紫飞在与小然说到故土之时,便说是在三垂冈下。既然有可能找到紫裳,便不能将他们如此葬了。此时应到西北那个有人的山谷继续查寻,若还是找不到紫裳,再来安葬不迟。
思想过后,说道:“我俩下山,到那山谷看看,也许紫裳真就住在那里。”
两人从原路下山,向西北方向那个山谷行去。
风雪大了许多,山路更加崎岖难行。那山谷在山上看去便是不近,在山下行走,则更觉遥远。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那山谷近前。
二人驻足观看,见谷口不大,谷口的一侧,是一片很大的树林,林中杂乱地栓着百余匹马。向谷内看去,风雪迷漫中,山谷仿佛很深,似是看不到头。又见谷中乱石横生,高低错落,全无道路,这才知道为何这些马匹全都放在了谷外。于是二人走到林边,将马拴在树上。
林冬雨看着谷口,神色有些紧张,说道:“轩哥哥,我看这山谷神秘兮兮的有些怕人,刚刚那些人可是进到谷中了,怎么没有一点声息?依我看,紫裳姐姐一个女孩儿,如何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轩哥哥,你说是也不是?”
唐轩心道:这谷中全无道路,不像多个人家在此间居住。林中的马匹,像外来之人暂做存放。其中有些马颇为神骏,可以想象马的主人定也不凡。在山上看到的那些人,当是这些马的主人,此刻他们定是去了谷中。不知此间出了什么变故,竟引得那些人前来?紫裳可在谷中?那些人中可有林鹏等人?
两人犹疑之间,身后传来马蹄踏雪之声。两人回身看去,只见风雪之中,行来三骑。马上之人,皆是风帽皮氅,一副冬日远行的装束。
那三人到了谷口,下马向谷中望去。其中一人说道:“这山谷之内真是走不了马,怪不得他们将马匹放在了谷外。”说话竟是川中口音。
唐轩见说话这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圆脸小眼,中等身材,身形微胖。
另一人说道:“陈仲廷在信中说好一同进谷,怎么到了地方,连一时半刻都不等了。”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形稍矮,面皮黝黑,同样也是川中口音。
未说话的那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面色冷漠,一双鹞眼冷冷地看向谷中。
说话间,那年纪最轻之人,接过另两人手中的丝缰,将三匹马牵到林中拴好。那人像是很爱说话,见唐轩、林冬雨站在林边,离着老远便高声说道:“两位到此,也是来找那姓紫的妖女?不知两位来了多久,可曾遇到陈老大等人?”
唐轩听了这话,心中一震,暗道:这谷中真有紫姓女子。据此断来,那女子八成便是紫裳。心中不由疑惑:那些人为何兴师动众来找紫裳?为何称紫裳为妖女?
林冬雨悄声道:“听他说话,紫裳姐姐真在这里。刚刚我看谷中有些诡异,心中有些害怕,就认为紫裳姐姐也会害怕,不会住在这里。”
那人走到近前,一双小眼直勾勾地看向林冬雨,像是忽然被定住了魂魄。
唐轩道:“我二人刚刚来此,兄台所言陈老大,在下并不认识。”
那人眨了眨小眼,笑道:“兄台竟连江湖中赫赫大名的陈仲庭陈老大都不识得,真是枉在江湖中行走。”说话之时,一双小眼仍是看着林冬雨,又道:“两位既然到了魔云雪谷,为何还在谷口张望,不怕那宝贝东西,被人分得一干二净?”
唐轩心道:这山谷竟然也叫“魔云”!不知这谷中有何宝贝,竟被这些江湖人物如此觊觎?
那年纪最长之人,回头瞪了那年轻人一眼。面色黝黑之人大声呵斥:“一路上说你多少次了,你这毛病就是不改,以后就给我在家里呆着,别想在外行走!”
那年轻之人向呵斥之人轻轻一吐舌头,又朝林冬雨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跑到那两人近前,三人向谷中疾驰而去,看去身法甚是轻灵。
见三人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谷中,林冬雨道:“那些人进到谷中,像是要将紫裳姐姐的什么宝贝分了。轩哥哥,我们还是进去吧,找到紫裳姐姐的住处,也好看个究竟。紫飞与小然都是好人,他们的姐姐也定然不是坏人。那些人如果要是欺负紫裳姐姐,轩哥哥与雨儿,就帮紫裳姐姐打他们。”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又道:“若是那个白衣人也在其中……轩哥哥要是……要是打他们不过,那么就带上雨儿和紫裳姐姐逃得远远的……轩哥哥轻功很高,即便带上雨儿,他们也是追不上的……不知紫裳姐姐的轻功是否高明?”
唐轩心道:雨儿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所想。即便进到谷中有些风险,但紫飞与小然的姐姐有事,如何放手不管?随即说道:“雨儿说得有理,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两人施展轻功,在谷中乱石间行进。谷内的风雪,比谷外要大,这愈加凄迷的风雪,使前方的视野更加模糊,便是刚刚进谷的那三人,也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便在此时,那熟悉的箫声,带着诉说不尽的寂寞与萧索,又从天际缥缈处飘来,使风肆雪饕的空谷更是凄幻,更是迷离……
林冬雨悄声道:“那吹箫的青袍人也在谷中,他也是来欺负紫裳姐姐的吗?看他的模样,很是清高,不像是抢夺人家东西的坏人。”
唐轩道:“那人也许是来劝架的。他姓箫,当是很有名声,只是你我江湖阅历都浅,不知他的名字与来历。就连那个林鹏,对他也有顾忌。”
林冬雨道:“林鹏是谁?也姓林。听轩哥哥的口气,他很是厉害。”
唐轩道:“林鹏便是与我交手的那个白衣人,他是武状元出身,不但江湖武功精奇高绝,两军阵前枪马骑射,更是所向披靡,乃是不世出的人才。”
林冬雨道:“他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当坏人呢?”
唐轩轻叹一声,说道:“你说他是坏人,他却说你是反叛!然后便是殊死相搏。个中因由,我铭心去想,却想不通透,只觉得心中慌乱。这天下何时能全无血腥杀戮?何时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样?想到最后,全无头绪,唯有苦闷。想我才智低下,这天下第一难题,如何梳理清楚?也许将来上天生出智者,把这千古难事解了,使天下再无争斗,再无杀伐,再无血腥与眼泪。”
那箫声似是一顿,一声重重地叹息过后,又在凄迷的风雪中幽咽响起。
大约在谷中行了五、六里的路程,前方隐约现出人影。到了近前,见前方是一处峭壁,仰头看去,漫天大雪中,看不到山的顶端,想来极是高峻。山谷两侧,也是危岩千仞,绝壁森森。
唐轩暗道:此谷竟然没有出口。若是那狭小的谷口被人堵住,想从谷中脱困怕是极难。
绝壁之下有一座不大的院落,院墙不高,院中数间石室,错落分布,颇为奇特。院中院外,凌乱矗立着百数十块一丈多高、形状各异的奇石。
此刻,院门大开,院外乱石之下,二十余人或俯身雪中,或仰面倒下,俱都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
院外乱石之前,站着百余人。这些人年龄装束各异,一些人脸上显露倨傲之色,显然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林冬雨悄声道:“雪地上的那些人都已死了,看来紫裳姐姐还是挺厉害的。”
唐轩轻轻点头,心道:看眼前情景,地上那些人当是硬闯眼前的石阵,最终死在机关暗器之下。
绝壁之前,风已停下,大雪仍从阴郁的上苍飘飘而下。
那箫声似断似续,如梦如醒,萦绕低逥在凄迷的雪谷……
便在此时,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姓紫的妖女,别指望这些小儿科的暗器机关,第五奇、第五天士马上就要到了。到时你这些小玩意儿,第五天士随手就会破去,到时众怒之下,你定是难逃公道!”
那人话声刚落,另一人说道:“姓紫的妖女,你现在要是把那东西交出,你刚刚的所作所为,我们念你年幼无知,可以既往不咎,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大胆妖女,你用那妖术害死那么多人,一定要你好好偿还!”
“漂亮的紫姑娘,交出东西后,若是想入我们飞龙帮,我们刘帮主大度宽仁,定会容你安身,哈哈!哈哈!……”
“咦,怎么有了箫声?这箫是谁人在吹?真是烦人……”
“神剑单二侠,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吧!‘远路箫声’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嘿嘿,只是现如今没人将他放在心上了!”
大雪飘落中,众人七言八嘴,一片杂乱纷声。
林冬雨悄声道:“轩哥哥,那第五奇与第五天士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有第一奇、第二奇?”
唐轩道:“第五奇当是一个人的名字,我记得一个话本中写过,这个第五,是一个古老而又稀少的姓氏,是从战国末年齐国王族中分化而出。这天士二字,也许是那人的字号。听刚刚那人的口气,那个第五天士像是精通术数机关之学。”
“各位都请停下,先听唐某一言!”一个阴沉的声音,似是附在每片从天而将的雪花之上,在每个人的头上响起散开,瞬时就把纷噪的声音完全压下,显然说话之人内力十分精强。
唐轩顺着声音看去,见说话这人,正是在谷口遇到的那个身材高挑、面色冷峻之人。
“众位安静,蜀中唐门唐掌门有话要说。”
“唐三少乃当世奇才,暗器第一大名家,有话自然先讲。”
“你们先都停下,让我三叔先说。”
“众位先请不要说话,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纷乱之中,只见那个被称做唐掌门、唐三少的人,上前几步,走到众人之前,沉声说道:“唐某只想在各位处置那妖女之前,与那妖女单独一战。至于蓝裳妖妇的那些秘笈,你们只管拿去,唐某绝不染指。”
说完这话,又转身面向院落,大声说道:“紫裳,你既得蓝裳真传,便不应缩首缩尾。唐某只想单独与你一战,做个了断!”说着两眼看天,傲然说道:“唐某今日只想见识蓝裳的‘天蓝’,也想让蓝裳的传人,接一接唐门的暗器。”
那箫声婉转低沉,如泣如诉,像是低声诉说着那不堪回首的江湖往事……
听了这话,唐轩心中大震,暗道:他们来找紫裳,竟是为了蓝裳的秘笈!莫非深藏石楼密室的蓝裳秘笈被紫裳盗来?瞬时惊异之后,心中又想:城堡防范之严,石楼机关之精,秘笈隐藏之密,绝不可能被人盗出!这些人怕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这才兴师动众,到此谷中无事生非。
林冬雨悄声道:“轩哥哥,我越听越糊涂,怎么又是蓝裳,又是天蓝,还有秘笈什么的。再说,那唐三少一个大男人,为何要与紫裳姐姐比武?难道他不害臊吗?”
唐轩想起蓝裳以“天蓝”几乎将蜀中唐门灭门的那段江湖往事。今日听这个唐门掌门的口气,已认定紫裳便是蓝裳的传人,想与紫裳一战,来报三十年前那几乎灭门的大仇,也想将丢失三十年的颜面在此地找回。
想罢,低声对林冬雨说道:“蓝裳乃是前代奇人,她的事迹与江湖恩怨,绝非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现下人多眼杂,雨儿切莫多言。”
过了半晌,见院内仍无动静,唐三少又道:“不想大名鼎鼎的蓝裳传人,竟是如此胆怯,只知躲入机关埋伏中缩头不出,而不敢与人当面一战,你就不怕折了你师父蓝裳的名头?莫非你要躲此一生?”说罢,独自冷笑不止。
那箫声仍未止歇,如梦如幻,徘徊萦绕在人的心头……
一个声音说道:“萧先生,萧大侠,你老人家那么大的名声,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要干涉我们小辈后进的事了。你老人家的本事早已超过了蓝裳,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便如废纸一样。这大雪抛天的,在外受着风寒,这是何苦呢?你老人家还是回去暖暖身子吧。”
箫声依旧,不绝于缕,萦绕耳际,更如天籁之音。
另一个声音说道:“李邦,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什么模样;你也不过过秤,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凭你也配与萧大侠说话!你看人家萧大侠理你吗?还不闭嘴躲到一边去。要想与萧大侠过话,还须陈老大那样的人物才行!”
适才那个声音又道:“刘渊,你老人家就是我的表祖宗!你老人家说话,我哪敢不听!我这就闭嘴,这就躲到一边。但我忍不住还要再说一句,刚刚心急火燎急着拿秘笈的那二十多个人,都着了那妖女的道儿。唐掌门、唐三少门前叫阵,那妖女又不敢出来应战。第五奇、第五天士又是迟迟不来,‘远路箫声’萧大侠又一再用箫声叫咱们散去,偏偏在这个当口,德高望重的陈老大就是一言不发,是以刚刚我心中一急,就不自量力,就忘了自己身份,这才多言多语。表祖宗,你老人家放心,我这就改,这就闭嘴。”
唐轩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两人,站着众人之前,身材俱是高大,皆身着黑色大氅,戴着风帽,面向庭院,看不见长相样貌。
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既然两位如此挤兑陈某,陈某只得出来说上几句。” 说话之间,那人已稳步走到众人的面前,沉声又道:“本来在此之前,仲庭就提议大家一同到达此处。到达此处后,要统一行事。可是偏偏有人心急,那独吞秘笈之心,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但结果呢?还不在那妖女的诡异机关之下,早早丢了性命?看到这等惨状,仲庭甚是伤怀,也甚是无奈,是以久久未能言语。”
唐轩见说话之人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相貌稳重,唇上两撇黑须,看去颇有风度,一口闽南官话,很是中听。又听刚刚那两人的语气,知道此人当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陈仲庭面对众人,提高了音调:“萧先生、萧大侠,您来的正好,正好可以做为任谁也不能替代的证人。因为任谁都是知晓,萧大侠排除江湖纷争,始终不遗余力。从不自持勇力,以武止戈。始终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实为自古以来绝世高手的则范!”
箫声中,似是多了温雅,多了柔润,多了清晰,吹到人的心中,似又多了一丝的真实……
“陈老大说话了,萧先生、萧大侠不也是未曾搭理!”
“你懂得个六!萧先生、萧大侠是吹罢一曲之后,方才说话,吹箫时最多只是重重叹息一声。”
“还是仲庭先生面子大,一番话,说得萧大侠侠心大悦。你们听,这箫声,比刚刚悦耳多了。”
“萧大侠侠骨仁心,对蓝裳那妖妇荼毒生灵早就深恶痛绝,只是那时神功未成,而那妖妇又是早亡……是以箫声中才多有无奈……今日保不准萧大侠丹心大现,破除那陈腐的誓言,出手将这妖女擒下,以补当年之憾!”
场中又是议论纷纷,一番噪乱。陈仲庭面带微笑,看着众人。
嘈杂纷乱之中,那个名叫李邦的人又是大声说道:“各位英雄,还是都停了吧!陈老大刚刚说了开头,处高临深之言尚未说出,现下还请仲庭先生说将下去。”
陈仲庭取出手帕,轻轻擦去脸上的落雪,面色忽显凝重,沉声说道:“当年蓝裳对江湖的危害是何等的酷烈!那些往事,萧先生比众人更多知晓。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死在她暗器、火器及奇技淫巧之下无法数计!后来苍天有眼,那个阴毒的妖妇遭到了天谴!江湖中这才得以平静了三十年,这才使江湖中的各门各派恢复了元气。”
说到此处,人群中传出哭泣之声,有几人更是失声痛哭。唐三少背负双手,面色青白,仰头看着院落后的绝壁,两眼像是喷出烈火。
那箫声又变得哀婉低沉,似在诉说一世的凄苦……
陈仲庭的语声更加沉稳:“那蓝裳若是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即便就是她心狠手辣、不讲武德,在江湖教技中杀戮过重,多少也能让人心服。千百年来,江湖之中,以武争雄,也是不成文的通则。如是技不如人、殒身丧命,那也怨不得旁人。可是她荼毒生灵,残害武林同道,用得却是邪门歪道、奇技淫巧。其中一些手段,更是极其阴毒、不能见人的东西。而那个遗祸人世的妖妇,如今竟是有了传人!萧先生、萧大侠,您能眼看昔年的悲剧又要重演?在下想来,您世之大侠、侠骨仁心,定是不能让那江湖惨剧再次在当世发生!”
“萧大侠定会主持公道!”
“萧先生定会扶正祛邪!”
“萧大侠的箫声仍是没有停下!”
“萧先生,你老人家为何就不说上几句,给晚辈后进们留下一些语录真言!”
一片杂乱的语声中,陈仲庭沉稳的声音又是响起:“今日萧大侠到此,便如同给仲庭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仲庭此话,并不是要萧大侠亲自对付那妖女。那妖女虽是得到蓝裳的秘笈,毕竟她火候尚浅。此刻虽仗着这奇石怪阵撑上一时,但第五天士一到,这些小玩意儿,便会立即土崩瓦解、烟消云散,那妖女只会束手待擒。”
说到此处,陈仲庭沉稳的目光扫过众人,语音中似乎多了悲戚之意:“萧大侠今日到此,便是要做一个见证。以往众人没少听到武林中的传闻,在那些传闻中说,每有武功秘笈现世,每有连城宝藏现出,武林中人每每都因贪心独占、据为己有,最终你抢我夺、连番异手,致使腥风血雨、杀戮连连,这些都是惨痛的教训啊!”
陈仲庭顿了顿语声,仰头看了看高耸的绝壁,又道:“为了避免武林史上的那些惨剧再次重演,仲庭不才,现下就蓝裳秘笈归属事宜做一提议。陈某说出此提议之前,先斗胆向萧大侠提出一个请求,还请萧大侠准许。”说到此处,稍稍一顿,又道:“陈某说出这个提议之后,萧大侠认为合理,便停下箫声,替陈某说上一句公道话。”
谷中一片静寂,那箫声虽不绝于缕,未曾断歇,但似融入飘飞落雪声中。此刻谷中内力浅薄之人,已是不能听觉。
陈仲庭道:“待第五天士破去石阵,将紫裳擒下,取得秘笈之后,先让唐掌门与紫裳做一场公平的比试,也好将三十年前那段武林公案做一了断。至于蓝裳那本秘笈……”
说到此处,陈仲庭加重了语气,说道:“那本秘笈,自当交与朝廷,归朝廷所有。那等神奇之物,自当呈交圣上御览,由圣上圣裁。”说着双手抱拳,向谷口方向看去,说道:“锦衣卫副指挥使、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冷翼大鹏’林鹏林大人,今日也要到来此间,为的就是代表朝廷,接收那部秘笈。到时林大人将录下各位的姓名上报朝廷,朝廷会对各位都有封赏。”
话音一落,雪谷之中更加静寂,那箫声真是停了,像是那低婉的声音,散尽在山巅水涯……
唐轩心中一惊:林鹏要来谷中,只此一人便是不好应对,何况他如此高位,岂能一人前来?再者,听这陈老大的语气,与林鹏当是一路人,保不准此时业已入了锦衣卫。而这山谷又是死地,若被他们堵在谷中,当真无法走脱。但此刻紫裳有难,又不能抽身不管。一时心中甚是焦急,而又全无办法。
林冬雨双手抱住唐轩手臂,双目看向两侧,脸上闪过惊恐之色,悄声道:“听那姓陈的说,白衣人林鹏要来。轩哥哥,我心里有些害怕。本来想着如果遇见他,我们可以逃的,但此地无路可逃,我们该怎么办呀?”
唐轩低声道:“雨儿莫怕。此刻紫裳很是危险,我们不能不管。那林鹏来时,我们先混在人群之中,他一时并不能发现我们,我们仍可见机行事。”
林冬雨轻轻点头,俯在唐轩耳边说道:“轩哥哥这样一说,雨儿就不再害怕了。”
一片寂静中,李邦大声说道:“萧大侠,我一个无名小卒不配与你老人家说话,难道仲庭先生也不配吗?刚刚陈老大满腔忠义,一颗仁心,想出即效忠朝廷,又避免武林纷争的完美提议,当为大智慧者所为!当为大仁心者所为!萧大侠,难道你老人家就不能一言以褒之?既然你老人家惜言如金,超脱世外,却又为何在我等俗人近前,吹箫奏笛,不离不弃,赶凑这场热闹?”
一声重重叹息之后,一个声音在谷中响起:“唉,报国仁义之心,我辈自当有之!报国仁义之举,我辈自当为之!然独为此心,而以百余英壮豪士,欺凌一病弱女子,当为天下之人所不耻!收手吧,各位英雄,不要给后世武林,留下污浊!不要给后世江湖,落下笑柄!”话音一落,那凄清的箫声,又在谷中响起。
刘渊大声说道:“萧大侠,你老人家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的护花大侠客!第一的怜香大仁者!真是让晚辈佩服地五体投地。你老人家现下要是能够现身,晚辈一定给你老人家磕上十六个响头!你老人家如此侠义仁心,在此魔云荒谷,焉有用武之地?为了能使萧大侠实现毕生抱负,晚辈建议你老人家可去六朝故地、可去淮左名都,那里有众多的秦淮佳丽、扬州瘦马,她们千娇百媚,她们风情万种,她们都等着你老人家解救,都等着你老人家怜惜。若是如此,萧大侠的侠名岂非更盛?岂非更响?岂非更能流芳百世江湖?岂非更能遗香千代武林?俗话说的好,十年鬓白,只争朝夕。萧大侠,你老人家趁着天还未黑,还是早些去吧。”
唐轩心道:那位萧先生,连林鹏都有几分顾忌。这个刘渊不知是何来历,竟敢对萧先生如此无礼!
李邦大声说道:“可吓死我了!刘渊你真是我的表祖宗!你老人家的胆子何时肥到了这等地步,竟敢如此恭维夸赞萧大侠。你老人家就不怕萧大侠心中一高兴,把手中的墨玉箫一折为二,破了誓言!真到那时,你老人家便是刘邦、李渊附体,下诏召来樊哙、灌英,招来尉迟恭、秦叔宝,恐怕也敌不过萧大侠三十六路闪电手,七十二路无影腿!”
大雪纷纷飘落,绝谷箫声低逥。陈仲庭微微一笑,说道:“萧大侠,您可不要和这两个孩子一般见识。稍后锦衣卫副指挥使林鹏林大人到了,自会教训这两个不尊前辈的晚生后进。世人皆知,萧大侠秉承忠孝仁心,一向站在侠义正气之所在。萧大侠在此,便是一个很好的见证,见证我辈报国仁义之心!萧大侠在此,那些邪恶乖戾之徒,便不敢有恐暴血腥之行径。林鹏林大人不止一次与在下说起,在当今江湖之中,林大人首推萧大侠的为人。只因萧大侠生性淡泊,无意功名,不然以萧大侠的人品学识,此刻早已金堂玉马,位极人臣,功业更迈先人!”
陈仲庭连番提及锦衣卫与林鹏,直听得在场众人低下头去,全不作声。
唐轩心中暗忖:看来这些人对紫裳布下的机关毫无办法,只待第五奇前来破阵。那个第五奇乃是何许人?不知能否破解这些机关?是否在林鹏与第五奇到来之前相救紫裳?刚刚陈仲庭提到蓝裳当年之事,这些人中多人痛哭,想来与蓝裳有着血海深仇。此刻出手相救紫裳,难免会有一场血战。拼死相斗之下,定会多有死伤。想到此处,一时心中颇为踟蹰。
场中又是一片静默。忽然,人群中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那秘笈上交朝廷,我们飞龙帮全无异议。只是此行我们死人最多,不知有何说法?记得陈老大曾说,得到秘笈后,凡参与者都有一份。为何……为何起先不把此事说清?”
陈仲庭双目湛然生辉,看着说话之人微笑不语。
李邦回身大声吼道:“刘三武,你刚刚说的这些话,一会儿锦衣卫副指挥使林鹏林大人来了,你要是不与林大人当面说出,你便是众人的舅子!”
他回身之际,唐轩看到此人大约三十岁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甚是威武,只是左脸之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李邦话音一落,刘渊转身说道:“‘凡参与者秘笈都有一份。’你说此话出自陈老大之口。请问刘帮主,仲庭先生说此话时,你可在当场?”此人年纪与那李邦相仿,生得方正脸型,脸上时时透出一股正气。
刘三武低声道:“那倒不是,是我一个手下传的讯息。”
刘渊大声喝道:“你那手下呢?他几时听见仲庭先生说过此话?让他站出来与大伙说说。”
刘三武看向院中的石阵,长叹一声,说道:“他已死在乱石机关之下。”
李邦哈哈大笑,说道:“刘帮主,这话说得真好!既然死无对证,不用再费口舌。等林大人来了,办完此间正事,这个诬陷诽谤仲庭先生的案子,再由锦衣卫查办吧。我听人说过,即便是人死了,锦衣卫要想让他开口,他照样能够说话。”
刘渊道:“若非林大人带人在潞州城内捉拿圣天要犯,只怕此刻早就到了。此刻未到,看来那些逆匪有些扎手,但以‘冷翼大鹏’的本事,定会全都擒下。林大人又为朝廷立下大功,又要受到圣上的封赏。林大人意气风发之余,若是听到有人诋毁诽谤一向效忠朝廷的仲庭先生,定会十分恼火,定会将此案从快从严从重来办,以保护忠义之士的名誉,以彰显朝廷的威严。”
两人一唱一和,直说得刘三武脸色大变,急忙上前几步,向陈仲庭抱拳躬身,说道:“在下一时胡言,仲庭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
陈仲庭轻轻摆手,打断他的话语,微微一笑,温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我们江湖中人,豪爽性情,快言快语,更是容易把话说错。说错了,改了便是。刘帮主,快快免礼,不必太过紧张,不必太往心里着意。”
刘三武连忙作揖,连声说道:“仲庭先生宽宏大量,侠义仁德,在下铭记在心!在下铭记在心!”
“这等污人清白,坏人名声的话,广庭大众,红口白牙,说出去了,难道一句‘一时胡言’就能过去?”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漫天飞雪之中传出很远。
随着这阴冷的语声,唐三少一脸阴沉,走到刘三武门前。
看着眼前的情景,唐轩忽然觉得,唐三少的举止神态与阿米颇为神似。
李邦大声说道:“唐三少说得太对了!这里人多嘴杂,当面这些人都是闭嘴无声、三缄其口。等到了外边,入了酒舍楼台,歌馆巷陌,面对席上客,搂着枕边人,那一张张嘴,谁能一准看管得住?你是上下都痛快了,可是仲庭先生在江湖中的名声……岂非被中伤诋毁?江湖谁人不知,仲庭先生乃当世武林中的及时雨,乃当今江湖中的呼保义,诋毁这样人人敬仰之人的始作俑者,嘿嘿,各位英雄你们说说,应该如何处置?”
李邦话音刚落,唐三少说道:“武林四大世家,同枝连气,一脉难分!三百年来,四家联手对敌,生死与共,早已融为一体。你说闽中陈家,便是在说蜀中唐门!仲庭先生大度宽仁,不与你这厮计较。但唐某不然,唐某眼中一向不揉沙子。”
说到此处,唐三少背负双手,两眼看天,神色极是孤傲,语声也更加阴冷:“江湖中人,最终面对的一个字,便是那个‘武’字!有些时候,武,便是理!武,便是法!刘帮主也是山东道上的一条好汉,唐某今日只想与刘帮主讨教几招。唐某若是技不如人,任凭刘帮主怎样。不然,那污人清白的脏话,只能用鲜血来洗!”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面向众人说道:“四大世家,一脉难分!无论是谁,与那三家为敌,便是与冀中李家为敌,我们李家定与他死战到底!”
唐轩见这个自称冀中李家的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虽是矮小,却一脸强悍勇戾之气。
李邦哈哈一笑,说道:“冀中李家李天青李五哥向来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就像生平绝技三十六路金刚手一样,大开大阖,威猛无畴。”
刘渊道:“湖南阮家的阮洪知阮二爷,你老人家躲到哪里去了?你老人家是否刚刚又是躲在人群中偷偷喝了一顿小酒?闽中陈老大都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你老人家也不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
话音一落,只见人群一分,走出一名看去六、七十岁、须发花白的老者。此人先是抬手一抚脑后的白发,又是干咳一声,说道:“柿子都是捡软的捏,人都是找老实的欺负,谁让仲庭这孩子从小就仁义厚道?他不受欺负谁受欺负?”说着走到陈仲堂的面前,又道:“仲庭啊,那些诗的、书的不要再看了,那上面写的都是教人如何受欺负的话。看多了,看迷了,受了欺负,反倒觉得挺美,还说这是以德报怨、以德服人。二叔我活了七十来年,从来就没看见有人服过这个德字。”
陈仲堂向那老者躬身施礼,说道:“二叔,仲庭又让你老人家着急了。”
林冬雨悄声道:“轩哥哥,他们太欺负人了。我看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好人。那个仲庭先生,我看也不像好人。”
便在此时,只听谷口方向传来连续的喊叫之声:“第五天士来了!第五天士来了!”随着话音,在漫天飞雪中,从谷口方向疾奔而来数条人影,转眼之间便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