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仪式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造物者为什么要引导人们进行这样的仪式？”亚伦问道。
“由于历史信息的断裂，我们是无法准确地正向推导出造物者的目的的，但我们却目睹了一个遥远的结果，那就是如今兴盛的人类文明，所以不妨以结果反推原因，假设让人类发展文明就是造物者的目的。而且在差异党典籍里也是如此记载的，当然对于这种记载的来源我们无从考究。至于造物者这个目的背后的目的就更加无从考究了。
而关于那些仪式，我们相信是没有特殊含义的，因为那应该不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造物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并非表示他们在接受膜拜，而是向人们发出某种指令。那些仪式其实是一种训练。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故事里我是怎么和你描述造物者与族群对话的方式的吗？”
亚伦回想片刻，“以一种神秘而统一的语言？”
“是的，”法兰笑笑，“这种描述是记载于典籍之上的。得益于对基因的了解，现代生物学认为在人属这个物种类目中，虽然有很多人种的脑容量和脑部结构和智人相当，但文明其实只有可能诞生于智人当中，因为一些来自基因的微小差异使得智人天生就比起其他人种多了一些理解抽象逻辑的潜力。虽然在造物者降临的年代智人尚处心智未开的蒙昧状态，他们自身没有一种成熟的通信方法可供造物者向他们传达复杂信息，但逻辑是连接宇宙万物的基本语言，智人天生的潜力足以让造物者向他们成功传达一个基于逻辑的指令，从而推动人类的抽象思维在这个指令的基础上加速演进，继而推进意识突进的进程，直到跨越文明诞生的关卡。”
“对称性……”康妮再次自言自语起来，然后转向法兰，“你刚才在解释完美主义的时候说智人天生能意识到对称性的存在，互为相反这个概念其实也可看作是对称性的一种扩展啊，造物者让人们不断地同时做出具有相反性质的事情，是不是在利用智人对对称性的天生感知作为启发抽象思维的引线？而造物者这样做的直观目的是推动人类发展出复杂语言体系，因为这是文明的基础。”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断，差异党人也持同样的观点。原本，即使能意识到对称性的存在，但人们能接触到的对称状态只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实物之上，人们用以描述这些与实物相关联的对称状态所需要的语言程度只需要达到足够指代客观物体的程度就足够了。虽然互为对称的物体是具象的，但对称这种状态却是抽象的，造物者正是通过指示人们不断进行互为相反的事情，使得抽象层面的对称状态在人们的理解中逐渐摆脱与实物的固有关联，好让人们纯粹在抽象世界中与对称性发生接触。这种接触会成为一种动力促使人们为自身的语言增添上越来越多的用以描述抽象概念的词汇，和连通各种词汇从而完成复杂表述的语法结构。而思维的抽象化又会推进人们行为模式上的复杂程度，行为模式的复杂度增加又会进一步为语言体系的复杂化形成需求，如此反复。正是这个不断递进的语言发展进程使人类能够以不应有的速度产生意识突进，在文明诞生前夕最为艰难的关卡中，超越环境变化逃逸速度。”
“根据典籍记载，造物者授予了族群两个阶段的任务，先是开启文明，继而维护弱势文明的存在，如今借着壁画所揭示的线索，这两个任务其实全是后人的想象？”康妮说道。
“是的，如无意外，在差异党典籍里所记载的对于造物者相关事项的理解都是后世差异党人的想象，造物者在当时是无法向人类传达任何复杂信息的。但正因为人类并未接收过包含任何具体信息的明确的复杂指令，当人们的思维基于那个基本指令的作用而逐步往抽象化演进后，人们对于原始指令的理解由于缺乏具体信息的限定便也跟随思维的扩展趋势一起发生扩展，于是便催生出了，或者说是想象出了，维护弱势文明的任务。可以肯定这个任务是不存在的，至于差异党人基于这个任务作出了什么行为就无从考究了，但根据现代知识的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一个自演化过程，区区一群人是不足以对其产生任何影响的，所以对于这个任务的历史进程的理解，也就是这个任务对于人类文明的影响，可能也只是更后期的差异党人的想象而已。
不过对于维护弱势文明这个任务的理解，依然为我们理解那个原始指令提供了一丝有用的额外信息。我们知道造物者让智人同时进行具有相反性质的事情是一道指令，但我们不知道这道指令是否带有捍卫属性，即人们除了单纯地进行这些事情外，是否还需要把这些事情当成一个任务来捍卫。即使造物者的指令只包含进行属性而不包含捍卫属性，当造物者离去后这种性质依然有可能在一部分人的理解中自然催生，这就是后来冲突发生的直观解释。
但我们其实有理由推断捍卫属性的确是原始指令的一部分，原因有两点，第一，带有捍卫属性的行为模式本来就根植于很多动物的本能当中，例如捍卫族群，捍卫领地，保护幼崽是其中最原始的体现，这种天生的本能成了可供造物者传递对应信息的渠道，正如他们利用人们对对称性的天然感知传递进行相反性质的事情这个对应指令一样。
第二，对于人类文明从无至有的诞生阶段和初期发展阶段来说，相反性质的事情的同时存在除了能启发人类的抽象思维发展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其实对于任何一种新生事物的突破性发展来说，这种作用都具有正向价值，那就是阻断路径依赖。任何一样旧有事物的发展路径都会对后续事物的状态产生惯性影响，后续事物的发展会自然而然地跟随固有路径的导向，要想使后续事物的发展呈现崭新的景象，首先必须切断旧有路径对它们的惯性影响，迫使它们选择新的发展路径。人类的行为模式毕竟受到生物本能根深蒂固的影响，要想人类的行为模式顺利突破基因的把持而演进至文明的诞生，必须阻断与任何行为模式相关的路径依赖，而不断地进行互为相反的事情其实就等同于强行切断任何行为的路径依赖。假如指引人类进行这个任务的同时加上捍卫这个任务的指令是可行的话，那它就会成为造物者的必然选择，因为这有助于这件事情的效果尽可能延长。
无论捍卫性质是否原始指令的一部分，还是只是一部分人自行产生的后续理解，它都很好地解释了后来冲突的发生。因为如果纯粹是持续进行一件违背本能的事情的话，当不适感累积到一定程度后这个进程就会自然停下，但如果在这个进程中加入了捍卫属性的话就很可能会产生忠于任务者和背离任务者的分歧，而由于任务本身是与人们的本能高度相悖的，能够坚持捍卫任务的很可能就只有极少一部分好奇心远超探索阈值、行为模式被好奇心完全把持的人，他们抵挡住了最强烈的本能应激反应，把造物者的任务转化成了自己的强烈意愿。”
“但是一些人却与自然之神达成了勾结。”亚伦回想起了典籍故事里的描述。
法兰笑笑，他理解了亚伦的思绪，回答道，“典籍故事里那些充满奇幻意味的描述其实恰巧与真实世界的状况形成了对应的比喻。自然之神指的其实就是地球生命系统的运作规律，它那个掌控万物运作的强大魔咒就是自然选择法则，而被这个魔咒牢牢禁锢的元素就是意识，在自然选择的管控下，没有物种能发展出过多的意识。
智慧种子指的是好奇心，而其果实指的就是意识突进，造物者引导族群偷取智慧种子培植成智慧果实再到处散播，其实是对人类靠突现的好奇心走向意识突进这个进程的比喻。而我们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进程其实早在造物者降临前已经开启，造物者并没有引导人类取得智慧种子，祂们也没有能力这么做，祂们真正做的只是在人类的认知潜力这个旷世奇迹的基础上稍稍推了一把，试图把这个注定消亡的进程维持下去而已。
而那些人与自然之神达成勾结其实是对造物者所作所为的必然结果的比喻。
在壁画所描述的故事中可以看到一个固有的情节走向，当造物者离去后，渐渐地绝大多数人开始对同时进行互为相反事情这个任务感到不适。毕竟这是严重违反任何生物的行为本能的，虽然人类的好奇心程度超过了探索阈值，开始了意识突进，但这个进程是有一个固有速率的，不能无限加速，否则的话，因此而来的严重违反自身生命系统稳定运作的行为模式就必然会触犯最底层的生物本能，从而引起避无可避的应激反应，这会把一切进程刹停。我们把这种状况称为‘安全带效应’，汽车的安全带必须以一个缓和的速度才能拉长，过快的速度则会把整根安全带锁死在当下拉出的位置上。而造物者所下达的指令，或者说对人类的点拨，其实就相当于对人类以好奇心为原始动力的意识突进进程实施强行加速，这样即使人类本身的好奇心达到了推动意识突进的程度，但绝大多数人也远远达不到强行加速所需的程度，于是本能反应始终会介入到这些人的行为当中。
而在所有参与到这个进程当中的人中，有两个群体显得异常特殊。其中一群可以定义为天赋异禀的极少数派，他们就是那些所谓的忠于造物者任务的人，也极有可能就是差异党人的祖先。在壁画的描述中，这群人与另一群人在后来发生了冲突，严格来说是受到了另一群人的袭击，而袭击者同样是一个为数不多的群体，在壁画中，这群人被描绘得尤为骁勇善战。我们推测，他们对那些捍卫造物者任务的人发起袭击的原因，正是在典籍中描述的那三个关于他们与自然之神之间的比喻。
首先，他们显然是属于那些最终对造物者任务产生抵触的人之一，但他们应该相较起普罗大众更具好奇心潜力，虽然程度未及那些天赋异禀者，但同时进行相反事情的训练依然让他们相较大众率先获得一定程度的意识突进，但他们终究还是被本能把持。但当他们刹停了任务进程后，却走上了与那些回归平静的平庸群体截然不同的路向，因为他们恰巧同时又是统治欲望尤其强烈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接受自然之神巨大利诱的比喻。
其次，他们利用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好奇心天赋获得了超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优势，但却把这种优势用于实现自己的统治欲望，这是一种对根植于基因当中的本能行为模式的服从，因此也就相当于以认知这种自然之神本来极力打压的能力与其达成了勾结。
而形成统治欲望的基因与骁勇善战的基因是相配套的，这是一个基因演化的必然结果，因为拥有强烈统治欲望的个体会互相竞争，结果当然是更加善战的人获胜，于是他们的基因就得以延续，所以统治欲望越是强烈的个体就越是善于战斗，这种战斗力的优势可谓由自然之神赐予的强大力量。
如无意外，这些人就是共同党的祖先，他们把认知优势作为追求统治欲望的工具，一方面对愚昧大众蛊惑人心，另一方面对认知觉醒者赶尽杀绝。而那个记载于典籍故事当中、无法证伪的由屠杀时间差所催生的强者对智者的追捕过程，很可能正是驱使人类走出非洲的初始因素。当然，人类文明自有其发展规律，这点并非这两个原始人类的群体乃至后世衍生而成的差异党和共同党双方的操弄可以驾驭的，包括所谓的造物者也如是，但他们之间最初的互动却的确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发出了第一推动力。”
（第三十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