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起始阶段让人类的意识发展达到环境变化逃逸速度的?”亚伦象征式地提出这个疑问,好让法兰的解释过渡到那些躲藏于自然规律之外的部分。
“是那群造物者。”法兰回答道。
对于这个答案亚伦没再表现出刚才对于人类认知使命的反应,一来是因为这个答案是预期中物,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对于如今的差异党来说,他们对造物者的一切理解都不可能再是基于宗教式的传说或教条了,这当中当然也包括了那些如圣经般的典籍,那些典籍当然和真相有关,正如圣经一样,但那是和历史而非真理绑定在一起的那部分真相,而且只是解开历史真相的线索而非真相本身。亚伦这次不再向法兰展露索取理据的诉求,只是静待他把那个建基于科学之上的解答和盘托出。
反而总是在认知上先知先觉的康妮产生了些许疑惑,“那群?”她说道。她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她,这个在此处颇为特殊甚至突兀的限定词其实意味着在其背后隐藏了一段实实在在的历史进程。康妮忽然联想到了贝兰托尼和他考古学家的身份。她依然在展现着自己先知先觉的天赋。
法兰对康妮的洞察力早有洞察,他知道康妮已经意识到当自己理所当然地说出“那群造物者”的时候,那是意味着差异党已经对这段属于全人类的往事掌握了具有真实历史价值的证据。
他把这段历史向他们展示。
“虽然卢米埃尔兄弟被誉为现代差异党的鼻祖,但其实他们只是承接了差异党的革新浪潮,真正推动本质变革,从而驱使差异党发生现代派系与经典派系的交接的历史因素是发生在卢米埃尔兄弟较早一辈的年代。如果你们对那段时期的历史节点比较熟悉的话,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那个推动差异党变革的因素是什么了。”
康妮和亚伦不约而同地皱眉深思了一下,他们只是在确认时间点上的吻合而已,在接受了法兰一番充满演化思维的相关论述后,他们早已推断出了那个因素的真容。“进化论。”他们齐声说道。
“正是。达尔文才是真正揭开差异党变革序幕的那个关键人物。在达尔文之前,差异党人一直是以一种看待神的视角来看待所谓的造物者的,而他们长久以来所执行的使命对他们来说也如信仰一般,只是这种信仰更加类似于自然神论。和人类文明中的所有原生信仰一样,这同样来自于一部分的人类天性,只是碰巧被差异党的祖先天然信奉的是知识高于权威这个信念,才导致差异党人的信仰为他们带来的是和绝大多数信仰相伴相随的统治倾向背道而驰的发展路向而已。
当对知识的信仰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在差异党人的精神世界中逐步产生叠加效果,差异党人越是虔诚地追随自己的信仰,便反而越是为自己驱散掉由信仰这种思维方式所带来的惯有的认知禁锢,继而在追求信仰的征程上走向了探索而非修行的路向。而这种探索心态不断演进的结果必然是对原本看似根深蒂固的所谓的事物本源的最终颠覆。
这种颠覆在达尔文的年代终于到来。当达尔文以演化的视角重新审视人类的诞生与发展后,差异党人对于造物者的理解便发生了本质的改变。从此,在差异党的自身使命中,对认知的本能诉求接替了对信仰的追随而成为唯一的推动力,而造物者则在差异党人的视线中从原本的信奉对象变成了认知实体。
当在人类对自身的理解中颠覆了造物者这个本源后,差异党人展开了一个溯源计划,希望通过考古的方法来找寻关于那段与所谓的造物者相关的人类自身发展历史的真相。但对那段历史的真容的觉醒毕竟来得太过滞后,古代差异党乃至当初整个族群的真实发展轨迹已经难以考究,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不知从何时起跟随差异党的发展紧密相传,同时又被后人以自我想象代代修饰的典籍,这个过程和圣经的流传如出一辙。
但同样和圣经一样,差异党的典籍依然为历史的真容提供了模糊线索。虽然典籍里关于造物者的故事的具体细节是充满想象和以想象辅助理解的成分的,但假如忽略掉具体情节而把它看作一个类似于质点般的事件,那我们其实依然能在现实历史中大致找到它的相应位置。差异党人估计这个作为质点的事件应该发生在人类文明远未诞生的时候。”
“典籍上不就是这样记载的吗?”康妮自然而然地插了一句。
“是,但你们听到的典籍上的故事只是一个概括,典籍上有更加详细的描述,而这种表面上指向人类文明诞生之前的描述以现代知识来看指的其实是更接近于人类文明正在诞生的那段过程。受限于我们固有的感知系统,人类对远超自身寿命的时长是天然地无感的,古人无法理解一段长达数万年的时长应该如何表述甚至如何对此展开想象,因此他们对于类似的久远时长的描述往往在各个层面都存在数量级上的差异,然后这种对于久远的想象又本能地加入了自己熟悉的元素,导致这种被笼统地归类为遥远的时间实际描述起来却不够遥远。就好像在七八十年代的科幻片中对遥远未来的想象在今天看来都已经觉得颇为古旧。
在典籍中虽然记载了是造物者帮助人类开启文明进程,但正如我们描述小行星撞击地球导致恐龙灭绝一样,口吻上感觉这是一件因果关系在时间线上紧密相连的事,但实际上恐龙是由那颗小行星撞击地球后所引起的地球气候的连锁反应而导致灭绝的,而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上百万年。
根据两点线索差异党人为造物者降临的真实时间重新划定了一个范围。第一点是造物者与族群之间的沟通方式。在所有的宗教故事中,神都是直接与人进行对话的,而在造物者故事中从未直接描写过祂们与那个族群进行过对话,虽然故事中看似明确地记载了造物者要人类开创文明的意图,但这种确凿程度反而增添了它的想象成分。在典籍中对于具体沟通方式的描写始终是说造物者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向人们传达着某种指令,那很可能表示造物者当时根本无法以语言与人们沟通。如果造物者是来自一个有能力进行星际远航的外星文明,那祂们必定具备复杂的语言能力,即使祂们的语言形式和人类语言有本质区别,祂们也必定具备处理人类语言的能力,因为归根结底语言其实只是一种信息编码。而造物者无法直接以语言的方式与那个族群沟通,那只可能是当时人类还没有发展出成熟的语言体系。根据这点线索就起码可以把造物者降临的时间从人类文明诞生的时刻大幅前推数万年。
而第二点线索甚至把时间点推至人类走出非洲之前,这点因素其实结合了一个编剧式的灵感,那就是人类最初开始走出非洲是被那些背叛造物者的族群成员对忠于造物者的同伴的追杀驱动的。
于是基于这个假设,差异党人锁定了人类走出非洲的必经路线中最为狭窄的那段范围作为研究的起始点,试图在那里找寻能揭示那段关于造物者的真实历史的线索。而最终他们竟然幸运地有所收获,而且收获颇丰。他们在人类走出非洲的必经路径中找到了一些与造物者降临事件相关的壁画。”
“其实所谓的那个人类族群是不是就是智人这一人属中的整个分支?造物者的任务是授予所有智人的?”康妮再次插话,她有点感觉到历史的碎片开始在她的直觉和想象中汇聚出真容。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无法找到准确答案了,但很有可能的确如你所说,因为回顾人类文明发展史,这是一个属于整个智人物种的进程。在造物者降临的年代人类还处于愚昧状态,是没有任何一个族群范围的智人群体能够被造物者授予些什么具体任务的,造物者如果真的想启发人类开启文明进程,祂们必定要在整个物种的范围对智人进行点拨。而且在那些相关的壁画中也有微弱的线索指向这种观点。”
“那所谓的造物者是谁?祂们到底是怎样启发智人的?”亚伦问道。
“人类走出非洲的过程长达数万年,在这段时期中人类的意识突进进程也是在不断推进的,而我们在人类的迁徙路径中找到的壁画从整体上也确实具有演化迹象,而演化发生的物理方向也大致与智人迁离非洲的地理去向是相吻合的,越是在背离非洲的距离中发现的壁画,它们的复杂程度和精细度就越高。但对于我们要找的真相来说,反而越是内容丰富的壁画就越是参杂了干扰信息,因为那些对比起原始状态增添了的内容如无意外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后人的想象。
而当我们沿着所有壁画的演化方向进行反向回溯,就发现了贯穿壁画的演化过程它们有着一个恒定不变的主题。这个主题由三大内容元素构成,第一是一众人类与一个类似于神明一般的群体的对比。神明群体总是处于明显高大的形象又或者是凌空俯视的状态,祂们的体格构成与处于低处的人类类似,但却总有一些与祂们的体型轮廓相吻合的外部线条加持,神明群体所展现出的姿态像是在发号着某种指令。在每一个特定地方发现的壁画基本上都是多幅配套而连成一个粗略故事的,而最为特别的是在故事的发展中会明确地出现神明群体离去的情景。
第二大内容元素是处于臣服姿态的人们在神明群体的监督下所进行的事情,又或者说是仪式。这种仪式乍一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因此我们一开始也看不出这是一种仪式。我们只看到人们在进行着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情,根本不像是在遵从某种统一的指令,你甚至无法判断他们所作的动作到底是为了实现一个什么样的直观目标的。总得来说在壁画上看到的景象有点像荒诞嘉年华派对,有人在地上跑,有人在水里游,有人在摔石头,有人在拔野草。
但当直观感受消退,我们再对壁画进行深入观察,便发现了一个隐藏在这些杂乱无章的行为背后的统一属性,他们其实是试图在各种层面上做出互为相反的事情。例如在方位层面,有人朝一个方向行走的同时就会有另一个人往反方向行走,而与此同时又会有一个人在活动状态这个层面上作出一件与行走的人状态相反的事情,那就是保持静止。他们几乎在自身能作出的所有行为上试图进行这种操作,如果有人把一堆野草聚拢捧起,那就有人把另一堆散落一地,如果有人在地上挖出一个坑,那同时就会有人试图以泥土填满这个坑。而有意思的是,你会看到人们对相反状态的理解会随着反复的练习发生扩展,例如一开始那个挖坑的行为只会伴随着一个填坑的行为,但慢慢地除了填坑外还会多出一个行为与挖坑相对应,那就是在平地上堆起一个土堆,好像有人开始意识到除了有坑和无坑外,一个深陷的坑和一个凸起的土堆也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
这种操作颇具仪式感,总是会在人们停下一切生活进程、集结成群的状态下上演。
第三点则总是出现在神明群体离去后的故事篇幅中,那就是仪式的停顿和冲突的发生。这三大内容元素就构成了不同演化阶段的壁画都在描述的同一故事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