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带了四五个随从而来,扮作普通百姓到了东平郡的正是上官致远,上次他来东平郡的时候,恰逢沈宁击败云清寨。
那次他担心路上不安全,足足带了千余精骑。
而这次上官致远来,恰好又是沈宁才击败云清寨没多少日子。
只是这次,他身边却只有四五人而已。
并不是上官致远的胆子大了,也不是他心性比原来更加成熟,而是大周如今的格局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由大乱变为乱中有序。
上次上官致远来东平郡的时候,不带着一千精骑,走到哪儿都不会觉着踏实,到处都是劫匪,到处都大大小小的叛军,莫说骑马上路,便是骑一头猪也会被人抢了去。
各路叛军为了发展,都在不断的掠夺和破坏,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草都留不下一根。
如果要将叛乱分成几个阶段的话,上次上官致远来的时候便是第一阶段,掠夺破坏。
为了扩充兵员,抢夺粮草钱财,各路叛军都在大肆的破坏着社会秩序,能用暴力解决的事绝不会用斯文的手段。
他们如野狼一样,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撕扯个干干净净。
十村九空,良田废弃,百姓或从贼或被杀,便是这个阶段最大的成就。
而现在则不同,已经到了叛乱的第二个阶段,大浪淘沙,小一些的叛军要么被官军屠灭,要么被实力庞大的义军吞并。
现在的义军,都是实力极强大的,占据了大片的领地,划分出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于是叛军变成了义军,他们屯田养民,保护自己的地盘。
义军控制的地区,比朝廷控制的地区还要安宁。
不必担心那些劫道杀人的小伙贼人,因为他们要么被灭,要么已经摇身一变从劫掠者变成了执法者。
义军的首领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地盘还有人为非作歹,所以道路上变得平安起来。
这才是上官致远带着几个随从就敢上路的缘故,各路义军的首领已经将占领的地盘视为自己的私产,不再破坏。
他一路颇有兴致的观看了各路义军治下的地区,基本上百姓差不多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他们向义军缴纳税赋,种田的种田,经商的经商,社会秩序出现病态的安定。
破坏者成了维持秩序的人,因为他们不想被淘汰。
这让上官致远颇为感慨,他此行并不是单纯的来见沈宁。
而是奉了唐国公沈原的命令,沿途勘察各路义军的实力。
所以他自太原到东平郡大野泽,绕了很大一个圈子。
三个月前他便启程,一路走一路看。
到了东平郡之后,给他印象最深的便是河北窦士城和河南沈宁。
这两个地方的百姓生活最安宁富庶,虽然或许还比不上兴业初年的时候,可在这样的乱世,能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有余粮余钱,这已经殊为不易了。
便是在河东唐公治下,百姓的日子比起这两个地方来似乎还显得略有不如。
上官致远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之所以唐公治下看起来还不如叛军治下安宁太平,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唐公虽然已经有了起兵之心,但他却还是朝廷官员,有些东西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而义军则不同,只要能发展,能稳定,义军的首领无所顾忌。
而唐公需要顾虑的太多,所以反而不如义军首领做的彻底。
这一路上,让上官致远明白了许多事。
他之所以推崇窦士城和沈宁,反而对实力最为强大的云清寨不屑一顾。
其中根本原因便是云清寨民治上做的极不好,只顾着扩充地盘和军队,百姓们的生活依然困苦。
其强大,完全是因为沈落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被很多人认定为真命天子。
军队再强大,民治不好,也就是没有根基,早晚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所以,对于世人所吹嘘推崇的沈落,上官致远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是个能治天下的君主。和唐公比起来,沈落相差的不是一丝一毫。
上官致远自东郡渡过河北上,绕了一个大圈子特意去看了窦士城的地盘。
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沈落其人,甚至不如窦士城多矣。
这一路上记下来的东西,都是为日后唐公起兵做的准备。
而到了最终目的东平郡大野泽,上官致远也将心中的一丝倦怠散漫收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要见的人,或许将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到了东平郡之后,他记得更加认真仔细。燕宁寨沈宁治下的一切一切,他都铭记在心中。
当第二次到了大野泽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惶恐来。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是怕沈宁,还是怕沈宁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这种对未来的不可预知不可掌控,让他觉得很不踏实。
在马车中坐着的上官致远一直没有休息,他看着窗外,似乎是想将沿途的景色民情都看一个清清楚楚。
看着官道两侧大片大片整齐的绿油油的小麦苗,上官入境的心中竟然有一丝嫉妒和艳羡。
这大片的粮食,到了明年夏天小麦成熟,将会灌满多少粮仓?
将能养活多少百姓,多少军队?
正感慨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人阻拦。
一路上遇到的关卡无数,上官致远已经习惯,他探头往外看了看,前面拦路的队伍却引起了他的好奇。
一路上的关卡守军颇为精锐,这已经让上官致远对沈宁刮目相看。
可这支拦路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个人都绝对是百战精兵,他们身上的杀气浓烈到近乎化不开的地步,每个人都很雄健,透着一股森冷的气势。
要知道燕宁寨士兵以进入关宁骑和黑狼军为荣,因为这是将军的亲卫营,是荣誉的象征。
对于关宁骑和黑狼军兵的传说,他们都清楚。
所以他们骄傲。
而更让上官致远好奇的,则是那辆黑色的马车。
是什么人,能拥有这样一支卫队?
所以上官致远立刻下车,然后朗声回答百里虎的问话。
百里虎走过来打量了一下上官致远,随即笑了笑抱拳道:“贵客远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是此处已经距离本寨太近,不得不严查询问。”
“我理解。”
上官致远微笑道:“燕宁寨兵强马壮,军纪严明,名不虚传。”
“上官大人客气了。”
百里虎笑道:“我会派人护送大人进本寨中,我还有军令在身,就不能陪大人回去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没事”
上官致远摆了摆手问道:“沈将军可在山寨中?”
“不知”
百里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出来的时候主公还在寨中,只是主公太忙,也不知道这会还在不在本寨,上官大人进泽之后自然会知道。”
“马车中可是燕宁寨中的首领?”
上官致远抱了抱拳道:“冒昧了,请问可否为我引见?”
“呃……”
百里虎愣了一下,刚要张嘴,就听见身后有人声音温和的说道:“这位便是唐公麾下名士上官公子么?”
“我是燕宁寨沈将军麾下一闲人,姓徐,名一舟,字茂公。久仰上官公子之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沈宁自马车上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徐一舟?”
上官致远惊喜道:“今日终于得见,幸会!将军不是在齐郡坐镇吗,怎么回了大野泽?”
“上官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沈宁笑了笑道:“回来向我家主公禀告齐郡鲁郡两地的情况,正要急着赶回去。军务在身,恕我不能久留。”
“将军少留一会儿。”
上官致远抱拳说道:“请问将军,燕宁寨之主沈将军可在山寨中?我自河东太原而来,奉了唐公之命,特意来拜会沈将军的。”
“主公就在寨中,上官公子自可上山去。”
“多谢将军。”
上官致远真诚道谢:“不瞒将军,我一年多前曾来过大野泽一次,只是机缘巧合,那时候沈将军去了塞北,打出了赫赫威名。”
“我在大野泽等了月余,也没能等到沈将军归来。这次再来,终于能得见沈将军,也算了了我心中一件遗憾。”
“上次错过,我也听主公说起过,主公也说这是一件憾事,这次上官公子再到大野泽,一定要多住些时日。”
沈宁想了想说道:“对了,主公为人最喜安静,特意在山寨中建了一片茅屋独居,没有公务的时候,主公便会独自在那里读写字。”
“此时想来也在,你进泽之后可直接去找他,我安排人给你带路。”
“多谢!”
上官致远感叹道:“想不到沈将军还是一员儒将。”
“只是那里清静罢了。”
沈宁摆了摆手道:“孙四,你带着上官公子直接去找主公。就在一进山门左转那片茅屋中,知道了么?”
亲兵孙四听到沈宁这句话,明显诧异了一下,随即使劲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告辞!”
沈宁抱了抱拳,随即登上马车。
马车中,秦若薇看着沈宁抿嘴而笑:“你怎么如此待客?”
沈宁认真道:“我料着他远道而来,应该去那个地方的。”
孙四带着上官致远直接进了燕宁寨的城门,上官致远看着那高大坚固的城门着实赞叹了一番。
进了门之后不住的打量着城中建筑,越看越是心惊。
不由得由衷感慨道:“如此雄关,十万兵也未见得能破开。”
孙四指着偏远处那一排茅屋道:“便是那里,公子可自去。”
上官致远道了声谢,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衫,吩咐随从就在原地等着,他面容肃穆的走到那茅屋边上抱拳道:“唐公门客上官致远,求见将军。”
“这地方还需要求见?进来!”
茅屋中有人答话道。
上官致远一喜,随即肃容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虬髯大汉正蹲在一土坑上奋力排泄,憋的满脸通红。
忽然噗嚓一声,终于通畅。
这大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诧异道:“咦?看着面生,你谁啊?”
上官致远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仰天骂道:“徐一舟,真小人!”
齐郡府衙中,正在吃酒的徐一舟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看向西方,心说今天怎么感觉有人骂我?
上官致远骂完了之后忽然脸色一变,懊恼问那虬髯大汉道:“沈将军可是喜欢穿一件黑色貂绒大氅,英俊非凡?”
那虬髯大汉骄傲道:“我儿子,自然英俊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