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意识这个主角来说,这个游戏能得以展开在它的宇宙级运气中已经是相当的后话了,因为在此之前还有另一套机制进一步限制了这个游戏开展的初始条件。这就要说到基因与自然选择程序的第二次配合了。
虽然任何物种所产生的意识本身都有自演化功能,但它们的演化范围是受限于储存意识的那个客观载体的,在动物界,这个载体绝大多数情况下指的就是大脑。虽然意识的演化进程可以直接承载于客观世界本身的抽象存在之上,但意识本身的那个有形载体却无法省却。因此,即使所有物种所产生的意识都具备自演化的属性,但却并非所有物种都能开启一段能触发自然选择程序的监管机制起效的意识突进进程,因为对于那些总体行为模式允许范围的基数太小的物种来说,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是对那些行为模式和生理构造未达足够复杂的物种来说,在它们的生存环境范围内所需要应对的不确定因素太少,因此需要意识介入的行为模式的绝对值也太小,因此在它们的生理系统中用以产生意识的那个介质的信息储存量也太少,它们的意识只要稍稍发生演化,所产生的信息量很容易就超过了它们用以产生意识的那个介质的信息储存量,从而自行将意识的演化进程扼杀于萌芽状态。
所以,显而易见,一个物种要想开启一段对于它们的自身发展来说有改变意义、能触发自然选择的监管机制起效的意识突进进程,首先必须满足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点是它们必须足够复杂,无论是生理系统的构造还是行为模式都如是,只有这样它们需要由意识介入的那部分行为模式的基数才足够大,从而对产生意识的那个实体介质形成信息储存量上的需求,同时足够复杂的生理系统内部各个部分之间不可避免的功能交叠为这个能产生意识并需要储存大量信息的介质的存在提供足够的资源份额。因为正如之前所说,意识虽然对于让生命个体顺利运作至关重要,但它在一个生命个体的完整系统运作中所涉及的架构比例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当意识的运作所占用的系统资源的基数足够大,但它作为一部分系统架构在整体系统架构中的占比却依然很小时,就会形成一种尴尬局面,那就是意识的运作的确需要占用足够多的系统资源,但它的重要程度又不足以让整体系统为它专门划出只为它单一功能服务的占比巨大的架构区域,这时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利用复杂系统的功能交叠特性让意识的运作与其他系统功能共享架构资源。
第二点则是完全的运气使然,自然选择的筛选机制决定了一个物种的生理系统架构的各部分都是与维持这个物种运作所需要的功能相匹配的,虽然不是高精确度的匹配,但依然是大致上逐一匹配的,所以在它的整体生理系统中是很难存在一部分对于这个物种的运作来说毫无用处的架构的。而当用处越小的同时在系统中的资源占用程度越大,这套架构的存在机率就越小。因此,第二点前提条件就是,这个物种用以产生意识的那部分架构必须无意中发展出大量超出原本所需的信息储存量,这就意味着整体系统被一些对于维持物种有效运作来说没甚作用的架构占用了大量资源,同时,这套架构又屡屡逃过自然选择的筛查得以保留甚至产生叠加式发展。
当这个物种能以不知是福是祸的绝世运气跨越上述两个缺一不可的前提条件以后,它们才刚刚迎来开启意识突进进程的资格审查而已。这套审查机制由基因专门制定,名叫好奇心。”
“你说好奇心是用以阻碍意识突进的机制?”亚伦的话冲口而出,他当然感到无比惊讶,因为他从小就被好奇心驱使着自己对世界保持着探索的意愿,而且无数的论述当中都把好奇心归结为推动人类探索从而推动文明发展的原始动力。好奇心的确推进了人类的认知啊!?
法兰看出亚伦此刻的心思,但他知道亚伦的疑惑只是他的视角所致,他相信对于这套机制的理解本身就存在于亚伦的认知当中,因为认知的推进本来就与视角的转换(尤其是对直觉视角的转换)绑定在一起,而好奇心又与认知的推进绑定在一起,所以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本来就意味着是一个善于变换视角的人。于是他对亚伦作出启示性的回应:“同一个逻辑链条,以正向推导和以反向推导往往会颠覆它的性质。”
亚伦原本的疑惑神情正在被思考的面容逐渐驱散,其实早在自己话音刚落以后他已有所觉悟,那是好奇心在发挥作用。
法兰笑了笑,把解释进行下去。
“当你以正向推导好奇心和意识突进的关系,你就会从好奇心驱使探索行为继而推动认知突进这个事件顺序,得出好奇心的作用正是用以导致意识突进这样的结论。但假如你以反向推导,你对于同一事件的叙述就会变成‘意识突进需要以探索行为作为前提条件,而探索行为又要以好奇心作为前提条件’,而当你明白好奇心背后隐藏的苛刻机制以后,你就会得出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结论。作为事情发生的前提条件,好奇心的作用实质上是要为意识突进这个结果的产生形成障碍。”
康妮也对法兰的话陷入思考,她再次因为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创作而自言自语,这好像成了她当下的癖好,“好奇心终究是基因的产物。”然后她凭借着号称是由上帝专门赠予女性的第六感直觉功能瞬间联想到一个词,这个词被她冲口而出,而她直击正确答案的速度完胜一切依赖搭建逻辑的乐高积木为战术方案的参赛选手,也可称作男性选手。上帝赠予女性的这份礼物独一无二、无可取替,不禁让人怀疑上帝是个男性。“好奇害死猫。”她说道。
法兰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康妮的惊喜,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与差异党的专业概念不谋而合了。“没错,”他说道,“这正是好奇心作为服务于基因的真实角色的底层原理。但其实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并非说猫被好奇心害死了,而是猫会被好奇心害死,这里说的害死当然是针对物种层面而言的。
但作为物种,猫却活得好好的,即使在被人类驯化前也如是,显然它们并没有被好奇心害死,但它们又确实具有看似强烈的好奇心啊?那是因为它们的好奇心维持在了一个有着关乎生死存亡意义的剂量上。
首先让我们回到刚才的正向推导上,我们知道好奇心最直观和直接的作用就是让人对事物的兴趣变得活跃,以比较专业的术语来说就是增加与客观世界发生接触与互动的积极性。
当然,现代物理学的观念对客观世界的定义产生了更深入的理解,曾几何时客观世界的存在仅被理解为以物质的形式,后来又加进了以能量的形式,如今第三种形式已被纳入其中,那就是以信息的形式。所以与客观世界进行互动并不单指与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进行互动,也可以是与信息进行互动,所以一个人不但可以对客观事物产生好奇,也可以对抽象概念产生好奇,包括对好奇心本身产生好奇。当然在好奇心初现的时候,它主要是针对客观物体而言的。回到猫的例子,它们的好奇心也是主要针对看得见的事物而言的,而这种对事物的好奇心就会驱动它们与之发生互动。
但由于物种被自然选择锁死了自身由生理条件所提供的适应力与它们天然所处的客观环境的配对关系,所以与那些陌生事物的互动很容易会对它们形成一种突处陌生环境的处境,从而为它们带来一种关乎存亡的风险。所以由好奇心所驱动的与陌生事物的互动不能无限深入,否则就会真实地发生好奇害死猫的情节。
我们其实可以以与客观世界的互动积极性为基准,对好奇心进行一个粗略的量化,继而划定出猫被好奇心害死的临界点。那就是好奇心程度超过主体在非陷入险境情况下对危险的恐惧。
生物个体对危险的恐惧其实是一种针对生存而言的保障机制,这套机制的防护程度极高,在真正危及生命的险境远未到来之前早已生效。例如人类对黑暗怀有本能的恐惧,一个未经过文化因素洗礼、仅以本能反应驱动行为模式的小孩,在身陷黑暗环境中时就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感从而驱使他努力作出逃离黑暗的尝试,这是一种到达顶点的应激反应。但如果这种应激反应仅仅在真正身陷险境时才起效那就太迟了,事实上,对黑暗的恐惧早在这个小孩尚处光明地带,而意识到将要进入黑暗之中,甚至仅仅是意识到世界上有黑暗处境的存在,就早已介入到对他行为的掌控中了。
而所谓的那个猫被好奇心害死的临界点,其实就是指,猫一开始被好奇心驱动着自己与一件陌生事物发生互动,但只要这种互动因各种原因触及到猫的任何一种本能恐惧,猫就会马上停下这种互动,继而对这件陌生事物敬而远之,由于本能恐惧的产生远远先行于实实在在的危机处境,因此只要猫的行动适时地止步于触发起恐惧的那个临界点,猫就不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这个好奇心与本能恐惧交接的临界点还有另一个名称,叫做探索阈值。正如上述所说,物种自身生理条件与客观环境的紧密关联,使得‘陌生’这个概念本身就成了所有物种的禁忌,不管在初始接触阶段一个陌生因素与一个物种自身的环境适应力的差异有多么的小,只要这种接触深入下去,那差异性就总会放大到超出它们适应力的可扩展范围,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物种层面,那这个物种就会成为自然选择程序的重点筛查对象而无可逆转地步入被淘汰的命运。而从人类文明的发展经验可以知道,要对任何一件事物展开有意义的探索,与之经历一段颇长时间、颇为深入的接触是必不可少的基本条件,先不论这个探索进程是否能在一个物种因此蒙受的厄运降临之前推进至能获得任何程度的认知成果的阶段,进程本身就因为本能恐惧这种在每个物种的自身系统中根深蒂固的保护机制的适时介入而被扼杀于起点之中了。
所以,在一个物种处于非真正陷入险境的情况下、本能恐惧已经介入之时,依然驱使它无视恐惧继续维持与陌生事物的互动的好奇心程度,就相当于一个物种开始对事物进行探索的阈值。而因为自然选择这个筛查机制的起效,任何能通过筛查的物种所具备的好奇心都无法超过这个阈值。
因此,作为意识突进前提条件的前提条件,好奇心为物种所带来的巨大的潜在风险则反而成为了意识突进的熔断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