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元修逸远远地望见顾青荷独坐溪前,喊着她的名字。
顾青荷转过头来,说道:“我说过,明日给你回复。”
元修逸却道:“吃饭啦!”
顾青荷愣了一愣。
“我做了你爱吃的鱼。”
“你亲手做的?”
“那是!快走吧,天快黑了,你冷不冷?”说着便要拉起顾青荷的手。
顾青荷退开一步,说道:“我还未考虑好,请你自重。”
元修逸笑道:“好,我自重。你受了伤,待会儿让药机老人帮你仔细看看。”
顾青荷一声冷笑,“不敢当。”
“认赌服输,这个没办法,再说了,这件事对你没影响,你又何必在意。”
“整件事就是针对元修明,你真是处心积虑。”
“我不是处心积虑,我是亡羊补牢。”
顾青荷一时愕然,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这也是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元修逸却笑道:“小人就小人,小人没什么不好,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我不喜欢小人。”
元修逸一时无言,胸口像一堆火烧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总之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你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能让你喜欢上我,我真的有很多优点。”
顾青荷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想笑却忍住了,不过脸上的神色却缓和多了,“我真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我自认为没有让人一见倾心之貌,性格优柔寡断,糊涂不明事理,遇事只知逃避,实则胆小怕事,感情摇摆不定,待人三心二意。元修逸,我劝你重新考虑一下?”
元修逸笑道:“无论如何,你有一样优点。”
顾青荷怔怔地望着他。
“那就是有自知之明,这一点难得啊。”
顾青荷淡淡道:“莫非你知道自己没有自知之明,需要有人弥补一下?”
“好啊,还能这么伶牙俐齿,不错,走吧。”
顾青荷站着一动不动,说道:“真没想到你竟是扶桑剑主的徒弟。”
“当初扶桑之乱,师父受了重伤,是我父亲救了他,他见我一眼便说我与扶桑剑有缘,要我和他一起学艺。”
“难怪衡王都要对善公子礼让三分,你父亲救了他,他却害死你父亲,你不恨他吗?”
他的脸色陡然阴沉,“害死我父亲和妻儿的是元修明,不是我师父。”
顾青荷不想再深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说道:“金乌老祖这件事,想必连宁帝都不知道吧?”
元修逸点点头,说道:“他伤好一点后,隐姓埋名,去了黄龙镇休养,很快,他就成了黄龙镇独霸一方的人物,不久后,金乌城前城主遭其弟子背叛,他向师父求助。师父助他报了仇,前城主身受伤重,无力回天,就这样,师父就成了金乌城的新城主。”
“我现在才知道为何你们能占据黄龙镇,原来是因为金乌老祖。”
“他不仅是金乌城主,在南姜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南姜?”顾青荷想起那日听元柔芝说她能当上王后也离不开金乌老祖的支持,当时她喊金乌老祖“父亲”。
“元柔芝是他的女儿?”顾青荷惊呼道。
元修逸点点头。
“可她不是先帝的嫡公主吗?她怎么会是金乌老祖的女儿?”她忽然想起金乌老祖心心念念的梅似雪就是先帝之妻,暗想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元修逸,你既然答应了和元修明合作,就不能饶了江流川吗?如果你是怕到时候多一个劲敌,我可以答应你,开启紫微剑后,两不相帮,你可以去劝劝你师父吗?”
“劝什么?我正求之不得,为何要去劝?”
“你!我真看不透你。”
一张笑脸凑近她,元修逸道:“我很好看透,只要你多看两眼便知。”
顾青荷转过身去说道:“我本已无比烦恼,你为何还要添乱?”
元修逸走到她身前,柔声道:“正因为你无比烦恼,我才决意想娶你,青荷,过去的都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在错的时间,遇到的人,都是烦恼。在对的时间,遇到的人,才叫缘份。你明白吗?今日我们能在此相遇,师父又主动向东方师伯提亲,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缘份。”
顾青荷“啊”地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咬着唇,低下头,眼中波光点点。
良久,她说道:“我不答应你,实则为你好。情之一字,伤人伤已,你若真娶了我,最终会怎样,难道你不知道吗?那幅画上,我已说得很清楚。”
元修逸打开手中折扇,说道:“谁说夏冬两头难融,参商之壑难度,你看,我不是将它们放在一起了吗?”
顾青荷早已看到折扇,心中洞明,此时听他说来,又见折扇上参商二星,两星相印,不禁心中动容,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是勉强你。可元修明已娶安阳,徐忆君已决定娶白云心。青荷,你与他们有缘无份。情之一字,虽会伤人,我愿意你伤我,我绝不伤你。好吗?”
顾青荷抬眸看着他,两行眼泪从眼中滚落下来,元修逸伸出手,欲帮她擦掉眼泪,顾青荷已转过身去,说道:“山盟海誓,最是无情,我不会再相信这些话了。”
元修逸知道有些事,有些话需要借时间的口来说,他只好道:“好啦,我们不说这些啦,不是明日才回复吗?现在何必自寻烦恼。快走吧,元修明,徐忆君和江流川都在等你呢?”
“等我?”
“是啊,几位长辈多年未见,久别重逢,我们约定今日休战,大家来个一醉方休。你觉得怎么样?”
“也好,下次在一起,也许就是你死我活。”
“不过你可不许喝酒,你受了伤。”
“那我更要喝。”
“为何?”
“喝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嫁给你了。”顾青荷说罢往回走去。
元修逸愣了愣,却见她嘴轻轻一抿,眉间虽有愁苦,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心中欢欣雀跃,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说笑逗顾青荷开心。顾青荷虽不言不语,脸上寒冰却不知不觉在融化,时不时露出一丝笑意。
远远看去,元修逸有说有笑,神采飞扬,顾青荷低眉浅笑,温婉可人,倒像是一对新恋人。
金乌老祖远远地看着这二人,捻须笑道:“怎么样?沧澜,我说这两娃儿有戏,东方,你说对不对?”
沧澜真人看了一眼元修明,从不喝酒的他,手中酒壶只剩一半。
东方太白看了一眼徐忆君,江映月正陪在他身边。
原来自杏林别院那一眼,她就倾心于徐忆君。她见徐忆君和顾青荷双双离开,想着他们有可能会回东流剑阁,便也立刻动身去了东流剑阁。江流川以为她玩累了想去找师父,正未在意。
谁知徐忆君并没有去东流剑阁,后来又听说他与白云心订婚之事,江映月只好将这份心事藏在心底,后来又听说他虽与白云心育有一子,却并未娶她,又从江流川口中她得知徐忆君一直在对找顾青荷,而顾青荷已生死不明。
她决定去找他。她几乎找遍了大昌都未找到他。她父亲和沧澜真人的见她小,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她,这让她心烦不已,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听说徐忆君又回到了丐帮,可当她来到丐帮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徐忆君一家三口。
她还是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却被徐忆君拒绝。
“映月,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情……”
“我不小了,我找你找了整整三年,忆君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徐忆君惊讶不已,半晌才道:“这,这,我……”
江映月道:“忆君哥哥,我知道顾姐姐她已不在……”
“住口!谁告诉你的?”
江映月吓得不敢说话了。
徐忆君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青荷之间的事,就应该知道除了她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江姑娘,你还小,又出身世家,日后自有良配,莫要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忆君哥哥,你是想和白姐姐在一起了吗?”
徐忆君缓缓摇摇头,说道:“我一定要找到青荷。”
“如果找不到呢?”
徐忆君轻轻一笑,颓然地坐下,慢慢掏出腰间的酒壶。
“映月姑娘,多谢你的厚爱,你走吧,要是让令兄知道你在我这里,只怕他要担心了。”
江映月想起江流川对她说的话:“映月,你喜欢谁都可以,独独不能喜欢他,我不想你成为另一个白云心。”
她口中却道:“我哥哥一向对你称赞有加。”
“那是他不知道昔日的东流剑阁弟子,丐帮帮主如今只不过是酒鬼一个。”
“不,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我就喜欢你。”
徐忆君哈哈大笑,笑声凄凉,“重情重义?你没看到顾青荷是什么下场吗?你没看到白云心是什么下场吗?我当真是重情重义!你走吧,再不走,我就让你哥哥来接你了。”说罢自顾自地喝酒,不再看她一眼。
江映月见他神情,只好黯然离开。
这些年她和沧澜真人一起云游四海,今日陡然间见又到他,如何不欢喜,倾慕之情更甚从前,却又听他马上要娶白云心,她虽心中早有准备,仍是伤心不已。
不过她生性豁达,又想起码现在陪在他身旁,有一日是一日,便也不以为意,于是整日就陪伴在徐忆君身边。
开始徐忆君颇觉烦躁,后来见她虽跟着自己却不打扰,也不以为意。
江流川清醒时虽不复往日机敏,可也看得清楚,知道这个妹妹对徐忆君未曾忘情,又见徐忆君的背影都透着悲凉,心中担心,却也无奈。
元修逸热情地张罗着大家一起吃饭。东方太白,金乌老祖,药机老人,沧澜真人坐在上首。徐忆君,江映月,元修逸,顾青荷,元修政,唐谷风,药童继业,江流川和元修明等依次坐在下首,大家围在一张圆桌旁。
药机老人道:“我这蝴蝶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修逸贤侄,你是怎么张罗这一桌好菜的?太厉害了吧。”
元修逸笑道:“师叔喜欢就多吃点。这蝴蝶谷里什么都有,张罗这一桌菜,实在是没什么。”说罢他替顾青荷盛了一碗鱼汤。
顾青荷道:“我自己来,谢谢。”
“你喜欢喝鱼汤,多吃点。”
顾青荷不欲理他,拿起酒壶便要倒酒,元修逸却抢握住酒壶,“都说了不许你喝酒。”
不知是因为气恼还是难为情,顾青荷脸一红,手上运劲,手背猛地弹向元修逸手腕,元修逸未料到她忽然出手,手一麻,不由得松开了,眼看酒壶要掉了下来,正要伸手去接,已慢了一步,酒壶已到了顾青荷另一只手上。
元修逸使劲地甩甩手,“你出手也太重了吧?好心当做驴肝肺。”
金乌老祖哈哈笑道:“好,好,般配,般配。”
江映月恼元修逸害自己哥哥成那样,咯咯笑道:“元修逸,看来你这妻管严的毛病是改不了啦。”
顾青荷顿时满脸通红。
江流川喝道:“映月,不可造次。”
江映月嘴一瘪,不说话了。
元修逸却喜开眼笑,赞道:“映月妹妹好眼光,他日也定能找到一个好夫婿的。”
江映月脸一红,“你哪只耳朵听出我是在夸你啦。”
顾青荷不理元修逸,正要给自己倒酒,东方太白道:“青荷,受了伤就不要喝酒,逸儿说得对。”
顾青荷只好放下酒壶。
元修逸道:“多谢师伯。青荷,你喝茶,我给你倒好了。”说罢递过来一杯茶。
顾青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呆坐着,垂头不语。
元修逸又道:“王兄,诸位,我们一起举杯,敬各位师父,师叔伯一杯,如何?”
众人纷纷举杯,元修明道:“弟子恭祝师父,师叔伯福寿安康。”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
东方太白等人都开心极了,纷纷举杯。
东方太白道:“真没料到我们还有这一天,能儿孙齐聚一堂,真是好,有一种共享天伦之感。金乌,沧澜,我们分开太久了。”
金乌老祖道:“是啊,真是没想到。哈哈,哈哈……”
沧澜真人道:“还得谢谢逸儿,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下午,金乌,你好福气呀。”
“那是,我这徒儿不错吧,东方,你徒儿嫁给她,绝对不吃亏。”
东方太白道:“是啊,可是,金乌,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看除了君儿,她到底还是与沧澜两个徒弟感情深厚些。”
“我看不见得吧。如果当真亲厚,为何元修明已娶妻,徐忆君有婚约?所以感情深厚没用,缘份才是最重要的。”
顾青荷眼睛又红了,正要端起茶杯掩盖泪意,忽听“嘭”地一声。
众人吃了一惊,原来是徐忆君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
元修逸拿起顾青荷眼前的酒杯,手掌微翻,酒杯稳稳落在徐忆君桌前,说道:“拿好啦,不过酒杯碎了可再有,人心碎了又碎就再没有啦。”
江映月问过江流川为何徐忆君要娶白云心而不娶顾青荷,江流川不想和她说太多,只告诉她是因为徐忆君与白云心育有一子,江映月暗觉他是个有责任之人,说道:“你懂什么?像你这种无耻之人,又怎会懂什么是做父亲的责任。”
此话一出,顾青荷和徐忆君双双浑身一震,这话真是一把匕首戳在了顾青荷的心上,她顿时面无血色,只觉得自己真是个跳梁小丑。
元修逸笑道:“无耻?这话青荷也对我说过,我就当你是夸我啦。”
江映月道:“哟,修逸哥哥当真雅致,第一次听人将‘无耻’二字也能说得如此情深意浓,真是误会了这么好的两个字。”
“映月妹妹懂我,竟听出情深意浓之意,青荷,你听出来了吗?”
顾青荷淡淡道:“我只听出‘无耻’两字已配不上你啦。”
江映月噗嗤一笑。
众多师长都在这里,顾青荷觉得自己所说有些过分,又道:“你说话不要再这么没有正形。”
“你心疼我?”
顾青荷摇摇头,不再说话。
元修逸哈哈一笑道:“好,今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青荷脸上爬满红晕,眉头紧皱,神色不善。
元修逸忙道:“好好,我不说啦,你好好吃饭。”
酒过三巡,元修逸道:“师父,诸位师叔伯,您几位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跟我们讲讲几位年轻时的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