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岁的孩子却要承受断骨之痛,若说范冉之心中不恨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夜,范冉之遣退众人,独自守在幺儿身边。他会如此,一来是心疼爱子,二来是心绪烦乱。
夜已过半,因着白日的折腾,范冉之已是心力交瘁,他见幺儿已睡熟,便起身想在旁边的木榻上休息片刻。
正此时,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有贵客到访。”管家压低声音,恭敬地禀告道。
范冉之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明白,能在如此深夜到访的贵客,想来也只能是那位。
“请进来吧。”范冉之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精神些。
门“吱嘎”一声开了,随管家一同进入的共有两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袍,显然是为了夜间行事方便,而另一人年岁较长,身后还背着一个方正的药奁。
范冉之迎着二人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见过岐王,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高岐伸手将范冉之扶起,眼神却落在躺在床上的范小公子身上,“本王听闻范大人的爱子今日被盗匪劫持,受了些伤,刚好本王识得宁先生,先生医术高超,全然不输宫中御医,若是范大人信得过本王,不妨让宁先生为小公子看看?”
高岐的本事范冉之自然清楚,他虽不学无术,可江湖上朋友众多,要说结实奇人能士,朝中诸位皇子加在一处恐怕都比不过这位六殿下。
范冉之看看熟睡的爱子,又转头望向高岐带来的宁先生,他知道高岐此行的目的,可即便如此,范冉之也不忍爱子落下终身残疾。他心下一横,终于还是做出决定。“那就劳烦宁先生了。”范冉之拱了拱手,恭敬地请托道。
“且先让宁先生为公子诊治着,你我一旁说话。”高岐的眼底闪过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
二人来到外间,管家奉了茶,便躬身退下。
氤氲的茶气浮在二人之间,在烛火的照应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茫之感。
“犬子何德何能,竟劳烦六殿下如此深夜还亲自跑这一趟。”范冉之的脸上挂着客套,话里更满是恭敬和疏远。
高岐不以为意地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道:“更深露重,本王确实有些冷了,这茶不错。”
“殿下喜欢就好。”范冉之心中冷笑,可他也明白,该来的终归躲不掉。
“本王今夜会来,实在是因为心中有愧,若不是本王今日与三哥前来府上叨扰,想来范小公子也不会遭此磨难。”高岐叹息一声,好似真的深感遗憾一般。可他不提还罢,这一提反倒让范冉之更加气恼。
范冉之轻哼一声,不无讽刺地反问道:“难道殿下不是有意选了那个时间吗?殿下不肯入府,不也是想等众人亲眼见证下官出府相迎吗?”
高岐眸色一凛,转瞬又消失不见,他有些歉意地赔笑道:“范大人说的没错。本王与三哥今日前来确是为了离间你与颂王,可本王万万没想到,皇长兄竟然残暴至此,竟会对个孩子下手,稚子无辜,纵然我们之间有再大的恩怨与争斗,都不该由孩子来受罪,本王若是知道皇兄会做下如此之事,断然不会给大人添这许多麻烦。今夜本王到此,一来是请宁先生为小公子诊病,二来也是专为致歉。说到底,终究还是本王和三哥连累了小公子,若今日宁先生能帮上一二,本王心中或许还能好受些,若当真误了小公子一生,本王难辞其咎。”高岐说完,便起身向范冉之行了一礼。
范冉之见此,忙起身回礼,言道:“殿下言重了,方才下官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高岐突如其来的坦诚属实让范冉之出乎意料,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六殿下,范冉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懂过这位人人口中“不学无术”的岐王。
这一刻,范冉之忽然有些后悔曾经的选择,他隐隐觉得,有这位岐王殿下相辅奕王,皇长子的结局恐怕难以预料。
“过去种种,咱们就此揭过吧。”高岐端起茶盏,示意范冉之同饮,范冉之双手捧茶,恭敬地道了声“殿下请。”
正此时,宁先生自内室缓缓走出。
“先生,吾儿如何?”范冉之一见宁先生忙转身迫切地问道。
宁先生微微一笑,淡然地答了句:“无妨,可医。”
范冉之有些不确定地再问道:“先生所说的可医是何意?吾儿是否会落下残疾。”
高岐走上前,拍了拍范冉之的肩膀,抢白道:“范大人,宁先生敢说可以,自然就会给大人一个全须全影的小公子。”
范冉之探寻地看向宁先生,对方微微颔首,“大人放心,公子这伤虽重了些,但至多三月,在下可保小公子行走自如。”
“如此,先生当受老夫一拜。”范冉之情绪激动,竟给无官无职的宁先生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
宁先生诚惶诚恐地将其扶起,“大人这如何使得,医者父母心,何况您还是殿下的朋友,在下自当尽力。”
“谢过先生。”范冉之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便转身向高岐请求道:“殿下,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范大人请讲。”
“小儿病情复杂,可否请宁先生暂住府上,方便照看。”范冉之想要留下宁先生,此事本该同本人问询,可他心中明白,这位高人的去留其实全在高岐决定。
果不其然,高岐甚至都没有询问宁先生意见,便就痛快地应承下来,他转身看向宁先生,细心地叮嘱道:“先生,范大人只有这一个爱子,还请先生尽心诊治。”
“自当不负殿下所托。”
范冉之吩咐下人将宁先生安置在小公子院内,又嘱托管家派几个得力的人伺候,一切吩咐妥当后,方才引着高岐来到书房。
如果说方才在小公子住处交谈只是闲聊,那么此时范冉之将高岐引入书房便已是说明了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