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野箫声剑气寒(一)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3292字 发布时间:2023-05-25

       那人进到店中,径直走到墙角的那张桌子坐下。店主见又来客人,脸上又露出欢喜的笑容,伙计赶忙献上茶水,摆上杯箸,招呼酒菜。

       那人轻轻将桌上的一双竹筷推到一旁,从囊中取出一把紫檀木匙放到了桌上。

       张昆孝见来了生人,抑或把想说的话都已说完,此刻便不再言语,在杨金的服侍下吃喝起来。一时店中安静下来,只余伙计的脚步之声。

       林冬雨看了那人一眼,悄悄对唐轩说道:“刚刚那惹人的箫声,可是这人吹出的?我看他有些特别。他腰间的短剑,与我这柄很是相像。”

       唐轩轻轻摆手,示意不要谈论旁人,同时也向那人看去,见他四十余岁的年纪,一袭青衫已显陈旧,却很是整洁。腰间那把短剑,银柄乌巧,样式古雅,竟与林冬雨所佩短剑完全一样。

       便在此时,店外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听这声音像有百数十人之多。

       林冬雨悄声道:“外面像是来了很多人马,若是他们都进来吃饭,这小店如何装得下?唐哥哥,不如我们先走吧,也好给他们让出一点儿地方。”

       唐轩站起身来,对张昆孝说道:“府台大人先请慢用,唐轩还要赶路,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听大人教诲。”

       杨金看看门外,又看看唐轩,眼中闪过异样之色。

       张昆孝停下杯箸,说道:唐老弟自便吧。以后山高水长,恐怕再难相见,还望老弟多多珍重。”

       唐轩拿起“野芒”神弓,林冬雨也提着包裹站起,两人刚要外出,却见店门大开,随着强劲的冷风,进来八名腰悬长刀的军校,随后又走进两名军官打扮的人。这十人进店,已将店中占去一半,又将店门堵得严严实实。

       杨金看向唐轩,脸上露出喜色。那店主急忙过来,诚惶诚恐,满脸堆笑,说道:“各位军爷,可在小店吃酒用饭?小店实是太小,军爷你老看……”

       其中一名军官一摆手,说道:“我等来行公务,你且站到一旁。”说话之间,双目冷冷扫过众人,说道:“尔等待在原处不许妄动。”

       杨金抬手一指唐轩,说道:“各位军爷来到正好,可是要捉……”

       未等杨金把话说完,另一名军官一声爆喝:“你给老子闭嘴!再敢出声,老子打烂你的狗头!”杨金“噗通”一声,摔在桌子下面。

       唐轩心道:这些军卒可要捉拿自己?真是如此,护住林冬雨冲出即可,尽量不伤人命,看来还真应学些点穴闭穴的手法。

       此时,只见店内的军校左右一分,进来三名太监装扮的人。三人进得店来,中间那名年长的太监尖声道:“哎哟,还是屋里暖和!”说罢,闪亮的眼光逐一看向屋内之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张昆孝的身上。

       店内鸦雀无声,倒是显得店外人马甚是嘈杂。那名太监忽又抬起手来,指做兰花,轻轻一点张昆孝,尖声道:“在那儿坐着的那位大人,可是潞州知事张昆孝?”

       张昆孝急忙站起身来,说道:“回公公的话,草莽正是昆孝。”

       那太监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物,当即打开,大声说道:“潞州知事张昆孝接旨!”

       张昆孝脸色大变,身上抖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臣……张昆孝在。”

       那太监神色庄严,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潞州知事张昆孝,志滤忠纯,清心秉正,夙夜在公,功绩卓著,堪称则范,实为栋梁之器。今加封大理寺正卿之职。钦此。”

       那太监念完,张昆孝瘫软在地,颤声道:“臣……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挣扎着站起身来。

       那太监又用微翘的兰花指轻点张昆孝,尖声道:“我说张大人啊,你坐在这么暖和的屋里喝着小酒,可真够滋润的!你是舒坦了,可害得咱家和虎林军的兄弟们,在大雪抛天中,满市价找你。要是追不着你,还得上你家里找去。要是误了日程,万岁爷那里叫我怎么交待?再说了,您在潞州干得好好的辞什么官呢?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有哪个御史奏上一本,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事!公公我生来心眼就好使,已和那潞州知府说了,让他管着点儿嘴。这些虎林军嘛,都是自家兄弟,张大人你就放心地升官吧!”

       那太监话音刚落,张昆孝回头看了一眼杨金。杨金当即打开行囊,从中取出四锭金子,递给张昆孝。

       张昆孝接过金子,双手送到那太监面前,满脸堆笑,说道:“公公与虎林军的兄弟为了昆孝之事,一路跋涉来到河东,受尽劳苦,又时刻护着昆孝,昆孝感激不尽。这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公公收下,给兄弟们买杯酒喝。”

       那太监见了,眉开眼笑,尖声笑道:“张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也好,咱家就先替兄弟们收着。”说罢,看了左边那个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便上前将金子接过放入囊中。

       那太监道:“万岁爷圣文仁武,慧眼识才,终将张大人这位国之干城宣入朝廷,授予要职,安放要位,着实可喜可贺!”

       张昆孝向北跪下磕头,哭道:“臣张昆孝万死也难报圣上洪恩!”随后高呼:“臣张昆孝恭祝吾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昆孝这些做派,唐轩早已熟知,并不觉得稀奇。此时只是觉得,他这官升得着实有些突兀:去年从四品贬到九品,一年后,又骤然升到正三品!真不知上苍为他开通了那条天路?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与杨金配合之默契,已到心意相通的境地。张昆孝不用说话,只是一个眼神,杨金便知拿出金子,而且知道拿出多少,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那太监笑道:“张大人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咱家定会将张大人这满腔赤诚奏与圣上。张大人快快起来吧。”

       张昆孝站起身来,擦去泪水,走到那太监近前,说道:“敢问公公尊姓大名?今后昆孝还须多多仰仗公公!”

       那太监脸上闪过高傲之色,说道:“咱家姓樊名志,是从郕王府随万岁爷一起进宫的。咱家自小便伺候万岁爷,如今已有二十年了!”

       张昆孝神色更加崇敬,说道:“原来是一直陪伴圣上的樊公公,樊公公快请里边坐,由昆孝好好陪着公公喝上几杯。”随后又招呼虎林军的人一同来坐。

       樊志道:“咱家与虎林军的弟兄在路上吃过了。咱家出京已有时日,心里时刻牵挂着万岁爷,咱们还须抓紧赶路,及早返京才是。让别人服侍万岁爷,咱家还真是有点儿放心不下!”说罢,转身走出店门。

       张昆孝连忙跟在樊志后面,说道:“樊公公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樊公公才真是贞良之臣,国之干城!”

       话语声中,杨金与那些虎林军也跟着走出店门。

       店中静了下来,店外仍有人马的嘈杂之声,想是樊志带来的阵仗车队,正在整装待行。

       忽然,店外传来樊志的恼怒之声:“我说张大人,这人是谁呀?这样多嘴多舌,到了京城,便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缉拿反叛,抓捕佞臣,那是锦衣卫的事。公公我此次出京,是奉旨宣召张大人进京。其他的事,全与公公无干。”

       店外又传来张昆孝的声音:“公公息怒,他是昆孝的一个下人。今后昆孝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

       又听杨金哭道:“请公公饶了小人,小人下次再也不敢多嘴了!”随即隐约听到巴掌连续打在脸上的声音。

       几下响声过后,又听樊志笑道:“张大人,你这是……哎呦,你真是太豪爽了!……你又是如此盛情,咱家也只好收下了。”

       店外的人马之声渐渐远去,只余下两扇店门在寒风中来回煽动。

       刚刚发生的事情,那青袍人全无理会,从未抬头看上一眼,只是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唐轩汇了钞,与林冬雨出酒店,上马继续赶路。

       林冬雨回头看了一眼,见那樊公公一行已行去很远,说道:“那个府台大人的仆人,为何说唐哥哥是朝廷的反叛?”

       唐轩轻叹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绝非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现下州城府县,皆张榜悬赏缉拿我。但林姑娘你放心,我绝非反叛,更不是汉奸,朝廷早晚会还我一个清白。”

       林冬雨道:“我相信唐哥哥不是坏人。有些时候,朝廷也会错的。十五年前,我爹就被朝廷错抓了,后来虽是放了出来,却也落下了终身残疾。不然,那三个贼人如何伤得了我爹?”说罢,脸上又露出伤心的神色。

       唐轩心道:林荫远乃当年天下第一神射,武艺超群,他弟兄的武艺定也高强。随即说道:“这张神弓确是你林家之物。它曾经的主人,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林荫远。不知那位林公荫远,是林姑娘的伯父还是叔父?”

       林冬雨听了一愣,看向“野芒”神弓,说道:“不想这个不起眼的革囊,竟是我叔叔的遗物。我爹与我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叔叔是孪生兄弟,但两人性情却很是不同。爹爹醉心医术,叔叔却沉湎武学;爹爹淡泊名利,叔叔却热衷功名,因此两人关系并不亲密。我爹很少与我提及那位叔叔,有些事还是听我哥哥说的。记得一次提起那位叔叔,哥哥说他二十多年前为国尽忠了。”

       唐轩道:“你叔叔可有子嗣?”

       林冬雨摇摇头,说道:“没听我爹、我哥说过,像是没有。”

       唐轩道:“这张‘野芒’神弓,我先带着,等到了京城,再还给你哥哥。”

       林冬雨道:“我哥哥武功虽高,但他擅长的都是小巧的功夫,特别是点穴手法很是奇妙,始终没有听他说过弯弓射箭。这张弓,唐哥哥自己留着用吧。”

       唐轩心道:“此刻与一个小姑娘无须争执,到时见到林崤还了便是。”

       林冬雨道:“我叔叔这张弓,唐哥哥是如何得到的?”

       唐轩回头看向北方,眼中闪过怅惘之色,说道:“一个……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林冬雨也回头向北看了一眼,再看看唐轩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转过一个小丘,风小了一些,在白雪衬映之下,天色更蓝。

       唐轩道:“令兄的医术是与令尊大人学的?”

       林冬雨道:“我哥哥学医天分极高,在二十岁时,就快赶上我爹了。我爹曾说,用不了三十岁,我哥哥的医术就会超越所有人,成为天下第一。”

       唐轩道:“在见到林姑娘以前,我以为你哥哥是太医院使时北泽的弟子。”

       林冬雨道:“时北泽在民间的名气很大,但我爹与我哥哥很少说起他。在我五岁那年,我爹从京城回来,受了重伤,我哥哥服侍了三个月,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随后我哥哥就去了京城,入太医院当了太医。我哥哥临走时,我爹与他说的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爹说:‘到了京城太医院,不要逞强好胜,要听时院使的话,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丝一毫也不能违背。这次官司,若无时院使帮忙,恐怕就回不来了。’”

       远处是一片树林,仿佛与林家所在的那片林子有些相似。

       唐轩道:“令尊大人在江湖中可有仇家?”

       林冬雨道:“我爹退隐之前,仁心妙术,治病救人,在江湖上颇有人望。退隐后,身有重疾,不能行走,更没有招惹到谁。我想,我爹在江湖中是没有仇家的。”

       唐轩望着前方的树林,说道:“如此说来,那三个贼人是在不确定的情景下,入室抢劫行凶了。”

       林冬雨轻轻摇头,说道:“他们入室行凶,又不像临时起意。他们在外敲打柴门,我去问时,他们说是我爹曾经救治过的病人,这次专程来看望我爹,还很恭敬地说出我爹的名字。我看他们穿衣打扮也不像坏人,除了脸色青白的那人眼神有些不善外,其他两人甚是和蔼可亲。我未与我爹通报,便让他们进屋了。”

       说话之间,林冬雨脸上满是追悔之色,又道:“他们进到中堂之中,那个面青之人突然出手将我制住,随后将我带倒我爹屋中,逼我爹拿出一件东西,但还不明说。我爹说:‘那东西杀戮过重,早已被我毁去。’那红脸之人说:‘你能毁去?你这是骗小孩儿吗?即使你骗得了我们,他老人家你能骗得过吗?’我爹说:‘我话已至此,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其中一人,便要……便要……对我无礼……我爹大吼一声,从床榻上飞起,一掌便将那人打死,但我爹也口中吐血,倒地不起,被那青白脸色的贼人一刀……”说着,落下泪来。

       穿过了树林,又转过两个山丘,一个不大的镇子,出现在前方的雪原中。

       唐轩看看天色,见日已偏西,若再行赶路,前方没有客栈,便要错过宿头。于是招呼林冬雨,走进了小镇。

       小镇很是幽静,主街上行人很少。唐轩向一名老者寻问客栈所在,那老者热情好客,非要在前面给两人引路,唐轩辞谢不过,便牵着马与老者并肩而行。

       那老者一口纯正的河东土音,待人亲热,一便走一边一边说道:“此地虽四面环山,人烟不密,但地面却很安宁,全无盗匪凶徒。此地距定襄县城不远,那里驻守官军,时来巡查。特别是那名叫做丁锐的守备,武艺高强,掌中一条六十斤的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据说曾经中过武探花,当过大官,后来因罪被贬到定襄做了守备。”说到此处,那老者抬手向前一指,又道:“镇子最南端的那家孟尝客栈是我表弟开的,我表弟为人最是憨厚实在,店内最是干净,饭菜最是可口,价钱最是公道。”说着又看着唐轩与林冬雨二人,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便是用二百两银子,也买不回来你们这样的年纪了。”

       说话之间,来到镇子南端这家孟尝客栈的门前,唐轩掏出一把铜钱递与那老者,说道:“多谢老丈亲自送来客栈,老丈留下买碗酒喝。”那老者连忙称谢,说道:“多谢公子,给多了,给多了。”说着又向店内高喊:“表弟,我又给你领客人来了!”连喊了数声,直到有伙计出来,这才离去。

       进到客栈院内,那伙计接过马匹,说道:“两位客官是住宿还是吃饭?”

       唐轩道:“还请店家开两间上房,我二人住上一晚。”

       那伙看看两人,说道:“两位来得不巧,这几日大雪封路,店中住得人多,只剩下一间上房了,其他房间也都住满了客人。”

       唐轩听了,面露难色,向林冬雨说道:“我们再到别处寻家客栈。”

       那伙计道:“镇子不大,只有小店一家客栈。客官此行可是向南?若是,数十里外才有一家,但住的、吃的与小店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林冬雨看看院落屋舍,说道:“我看这里挺好,唐哥哥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又向伙计说道:“这是我哥哥,没事的,你快去开房吧。”

       进入屋内,果然很是整洁。两人叫了两碗刀削面,一碗羊肉,在房中吃了,味道也很纯正。收拾停当后,唐轩道:“今夜林姑娘你在炕上睡,我睡在地下即可。”

       林冬雨忙道:“天寒地冻时节,唐哥哥睡在地上,那怎么行?寒邪入体,会生病的!”

       唐轩面露苦笑,说道:“去年在野外雪中露宿,何止一晚。当时我倒头便睡,每夜都睡梦香甜,也未落下风湿骨痛等症。”说着便在地下将紫貂大氅铺好,说道:“这件皮袍甚是保暖,远非去年那身裘衣可比,何况此时还在屋里,比去年那些时日已好上甚多。”

       林冬雨跳下炕来,捡起大氅,拍去尘土,放在炕上,说道:“这炕这么大,还为何要睡在地下?我在里面靠墙的一面,唐哥哥在外面靠门的一面,这样还可以保护我。”随后像主人招呼客人一样,说道:“唐哥哥在地上立着干嘛,快到炕上坐呀。”

       冬日晚间,转眼间便黑了。屋内一灯如豆,忽明忽暗;窗外暗夜如磐,四处寂寥。

       林冬雨像是累了,躺在炕尾,侧脸看着盘膝坐在炕首的唐轩,眨着大大的眼睛,说道:“唐哥哥,你成家了吗?”

       便在此刻,暗夜之中,忽又响起那如虚如幻、低婉凄清的箫声……

       这箫声,似是遮掩住了这让人心悸的少女甜音……

     “唐哥哥,你成家了吗?”幽暗中,林冬雨的眼睛闪着亮光,再次问道。

       唐轩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而又轻轻摇头。

       林冬雨笑道:“唐哥哥不说话,只是点头摇头,可是在演皮影戏?一次我哥哥从京城回来,带我到五台县城看了一次,那皮影戏可好看了!”

       唐轩轻叹一声,声音微颤,说道:“尚未……尚未成家……”说完这句话,便像连续全力使出那招“金龙赤焰”一般,全身似已脱力。

       幽暗中,看不出林冬雨的神情,但仍可觉出她眼中闪着亮光。沉静片刻后,林冬雨又道:“我听唐哥哥刚刚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嘶哑,可是口渴了?可是要喝上一碗水?”

       唐轩道:“多谢林姑娘上心,我现下不渴。”

       林冬雨轻声道:“唐哥哥不渴,我……我却渴了……”

       见林冬雨嘴里说着口渴,而又不起身喝水,唐轩便从壶中倒了一碗茶水,送到林冬雨面前。

       林冬雨坐起身来,接过茶碗,将茶水一口气喝了,说道:“这箫声真是特别,像是让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又像让我忽然忘却了什么……”

       暗夜中,那箫声悱恻缠绵,若有若无……有时,仿佛沁入了心里,勾起陈年的记忆;无时,仿佛心中又丢了什么,变得一片空白……

       低逥的箫声中,林冬雨手抚腰间的短剑,轻声道:“那位吹箫的先生是否也住进了店中?我这把短剑与他腰间的那把真得很像。我这把短剑是我爹在我十岁生日时送给我的,我的生日是小满那天。”说着眼中闪过好奇之色,又道:“唐哥哥,你是哪天的生日呀?”

       唐轩略一沉吟,轻声道:“我的生日也是小满那天。”

       林冬雨眼中满是惊喜之色,说道:“唐哥哥与我竟是一天的生日!往后我们就可以一同过生日了!”说话之间,眨眨眼睛,又道:“其实,我称呼唐哥哥,不如叫轩哥哥更好听,以后我就叫你轩哥哥吧。”

       见唐轩一时无语,林冬雨又道:“轩哥哥,以后你也不要叫我林姑娘了,那显得多生分呀!你就叫我雨儿吧,我爹和我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

       那箫声随着夜风而来,但风撞在窗上,响在窗外,而箫声却透过窗,进入屋里,惹得人心事如述……

       幽暗中,唐轩正襟危坐,说道:“若按年纪,你应该叫我唐叔叔才是。”

       听了这话,原本侧卧的林冬雨,轻弹而起,与唐轩对面坐下,说道:“轩哥哥的年纪,虽是比雨儿大了一些,但听人说,有一种理叙辈分最合理的方法,就是比对双方父辈的年纪。”说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唐轩。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这话有些道理。”林冬雨轻声笑道:“令尊大人今年高寿?”唐轩道:“先父如若在世,今年八十有三。”

       林冬雨听了,目光闪动,说道:“既然轩哥哥的父亲也已过世,我们就不惊动先人了。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我们就比长兄如何?”不等唐轩说话,又道:“轩哥哥长兄今年几岁了?”

       唐轩眼中闪过一丝凄苦之色,轻声道:“我孤身一人,全无兄弟姊妹。”

       林冬雨脸上现出关切怜惜之情,说道:“没事的,雨儿不就是轩哥哥的妹妹吗?还有我哥哥……对了,轩哥哥今年多大了?”

       唐轩轻声道:“我今年二十有八。”

       林冬雨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就像一切早在预料之中,拍手说道:“太好了,我叙的辈分哪能有错!我哥哥今年二十六岁,轩哥哥只比他大两岁,当然是平辈相论了!”

       唐轩支吾道:“我说不过你,平辈就平辈,随你怎么称呼好了。”说着看向窗外,又道:“时候已经不早,明天还有赶路,这就歇息了吧。”

       林冬雨像是意犹未尽,仍是一脸兴奋之色,忙道:“轩哥哥,我的话还未说完呢。”说着从炕上轻轻跳下,倒了一碗茶水,送到唐轩面前,说道:“轩哥哥定是渴了,喝水吧。”

       唐轩接过茶水,一口气喝了。

       箫声忽咽,冬月在窗纸上留下青光,似也留下使人怅惘的清寒……

       林冬雨轻轻一跃,回到炕上。

       唐轩道:“林姑娘可还有事?”

       林冬雨笑道:“轩哥哥既已认输,承认说不过雨儿,为何还不改变称呼呢?”

       唐轩像是感到理亏,忙道:“下此一定称呼雨儿。”

       林冬雨一脸欣喜之色,也像唐轩一样正襟危坐,说道:“轩哥哥,我们到潞州去做什么呀?”

       箫声又起,其声如泣,不绝如缕,像是那半阙冬月,将幽怨残缺的泠光,散尽在山巅水涯……

       唐轩神色愀然,说道:“此行潞州,去送两个灵魂还乡!”

       林冬雨大惊,险些摔倒炕上,一脸惊恐之色,颤声道:“两个灵魂还乡?轩哥哥你是法师?听说有的法师能够赶尸,带着尸身返乡。你……你却能带着魂灵……他们的灵魂……现下可是附在你的身上……”说到最后,竟是带出哭音,人也向墙角躲去。

       唐轩笑道:“林……雨儿莫怕,不要惊慌,我并不是那样的法师。”说着从怀中取出小然的那个荷包,将小然与紫飞的事简要说了。

       灯火昏暗,窗纸清白,林冬雨听得落下泪来,哽咽道:“轩哥哥,我不害怕了,他们就是此刻来到这里,我也不怕了,他们的事好让人感动!那个小然姐姐好让人敬佩!”说着眼睛看向窗外,像是透过窗纸看向夜空,说道:“愿紫飞哥哥与小然姐姐再不分开,他们永远快乐地在一起!”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雨儿,你真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好女孩儿!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林冬雨擦去泪水,有些不情愿地躺下,嘴里却是说道:“轩哥哥定是累了,那就把快灯熄了睡下吧。”

       箫声呜咽,惹人心伤,那忧郁多情的箫声,是否也要潜入梦中,给梦中的伊人带去感伤……

       唐轩刚刚睡沉,便被屋外纷乱的声音惊醒,不用细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在近一年中,这种声音几乎每天都能听见。

       林冬雨也是被醒,坐起身来,睁着大眼睛,说道:“轩哥哥你醒了吗?外面好像来了很多人和很多马。”

       唐轩轻声道:“雨儿,快快伏下身,小心弓箭。”随即轻轻跃起,闪到窗前,将林冬雨遮在身后。只见窗外众多火把,在客栈宽敞的院落中,闪跳着耀眼的光焰。

       便在此时,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好朋友,出来吧!大军已将客栈围住,逃不掉了!”

       听到这声音,唐轩不觉周身一颤。

       林冬雨悄声问道:“轩哥哥,外面这些兵马,可是来抓你的?”

       话音一落,唐轩只觉身后精光一闪,感到一股咄人的寒气。回头一看,见林冬雨右手手持一条纤巧的金丝软鞭,左手手握一柄寒气逼人的短剑。

       见唐轩回头看向自己,林冬雨悄声道:“轩哥哥莫怕,他们敢来抓你,雨儿帮着你打他们。”

       唐轩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不要出声,又将窗纸稍稍弄破,向窗外看去,见院中站着数十人,二十多支火把照得满院明亮。院外也是灯火通明,人喊马叫更显嘈杂,听声音不下数百人马。

     “好朋友,还是自己出来吧,这样既不伤及无辜,也能显出朋友的英雄之气。”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是响起。

       唐轩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火把光焰之下,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重眉环眼,相貌粗豪,手提绣春刀,向着店内,一脸的傲气,正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甘芾。没想到,一口纯正宣宁乡音的芾哥,此刻喊出的京腔京韵,竟与肖清一样的纯正。

       又见甘芾身后站立一人,此人消瘦身材,眼皮低垂,此刻背负双手,脸上挂着阴骘的笑容,正是诬构自己谋反的李怀宗。十数名锦衣卫打扮的人站在两人的左右。

       数十名军校,泰半高举火把,环立院内,另有人张弓搭箭,对着店里。众军士之前站立一人,身材高大,燕颔虎须,全身披挂,手提铁枪,此刻看着店房,神色颇显凝重。

       唐轩心道:此人八成就是那老者说起的定襄守备丁锐。随即又想:这伙人不像是要捉拿自己。不然,甘芾与自己一起长大,交情深厚,脸上如何会有这等神情?于是悄声对林冬雨说道:“外面是锦衣卫,看样子他们不是前来拿我。你把兵器收起,伏在原处,以免被冷箭所伤。”

       林冬雨俯在唐轩耳边说道:“雨儿不怕!雨儿要与轩哥哥在一起。”

       吐气如兰,清雅幽香。唐轩见其执拗,也只能说道:“不伏下也可,但要躲在我的身后,切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甘芾又是喊了两遍,店中仍无动静。

       火光闪动中,李怀宗轻轻推开甘芾,向前稳走两步,垂下的眼皮向上一撩,眼中射出精黄之光,沉声说道:“店中圣天教的那位朋友,你可听清了,要是再不出来,定襄的官军便要放箭了。不但要放箭,还要放火箭。到那时这店房一把火烧了,你能跑到哪里?到那时天下人都会说,圣天教在河东大开杀戒,残害无辜百姓。店中的那位朋友,可要因你一人,而污了你们圣天之名?”

       说着侧头看向那名领军之将,眼光阴沉,说道:“丁守备,你下令将火箭点燃,你再喊一二三,三声过后,那位朋友再不出来,你便下令放箭。”

       唐轩听了,心中愤然。又见甘芾一脸高傲的神色,不觉心底生出一阵伤痛。当即与林冬雨道:“你收拾好随身之物,如若火起,你俯在我背上将我抓牢即可,切不可擅自行动。”说着取出锦帕,将脸遮住。

       此刻,军校手中的火箭已是点燃,那名丁守备嘴里正慢吞吞地喊着:“一……二……”

       那“三”字还未出口,却见一人举着双手,大哭着从店中跑出,一边跑一边哭道:“大人饶命!大人不要烧店!小人是此店店主,这家客店小人家中已经开了八十多年,小人良善之家,从未犯过任何歹事……”

       见那店主从店中跑出,那个“三”字,丁守备便不再喊出。

       那店主跑到众人面前,跪倒在地,连连磕下响头,哭道:“大人们千万不要烧小人的店啊!这是小人的身家性命!……”

       见此情景,李怀宗两条秃眉不由拧起,精黄的眼中射出凶芒,大声喝道:“你这大胆的东西,竟敢窝藏朝廷反叛,已与反贼同罪!”说着侧脸看向丁守备,眼中凶芒更加炽烈,大声说道:“丁守备,这里可是你的地界,这名反贼的同党已犯下死罪,你还不下令将他斩首!”

       丁守备身体一颤,看向站在院中的一众军士,嘴里像是说了什么,却是全无声音。

       林冬雨悄声道:“若是我俩被外面的这些人抓住,雨儿会不会也与轩哥哥一样,被他们说成朝廷的反叛?”

       唐轩微微点头,轻声道:“正是。”

       林冬雨道:“那他们要冤枉多少好人呀!轩哥哥你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他们冤枉的?”见唐轩又是微微点头,林冬雨喃喃道:“如此一来,朝廷中岂非都是一群糊涂虫了?”

       李怀宗双眉一立,向着丁守备重重哼了一声。

       丁守备将手中铁枪往地上一戳,双手抱拳,躬身说道:“丁锐遵命。”说罢,上前几步,轻声一叹,拔出肋下的佩刀,便向那店主颈上斩去。

       便在此刻,从店中飞出一物,挟带劲风直奔丁锐面门而来,丁锐急忙挥刀向飞来之物斩去。只听一声轻响,丁锐手中长刀落地,那飞来之物也飞到了空中。

       随着这一物激射而出,一个人影便如离弦之箭,也从店中飞出,到了院中又冲天飞起,将飞到空中的那件东西轻巧地接住,而后身法一变,又稳稳落在地上。

       唐轩注目看去,见那人手中所持之物,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竹杖。

       又见那人走上近前,轻轻提起早已瘫软在地的店主,回头向店中一指,说道:“实在惭愧,不想投宿一晚,竟给店家惹出如此麻烦,店家快些进店去吧。”在店主连滚带爬跑回店中之际,那人向李怀宗说道:“大人们的手段只管朝某家使来,还请珍惜性命,不可滥杀无辜,这里之人与某家全无干系。”

       那人朝店中回头的那一刻,唐轩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心中大震,此人正是去年秋游时遇见的那个竹杖布衫人!

       此刻,唐轩心中百感交集,一年多来的境遇,在瞬息之间,仿佛从心中一一掠过……而造成那些境遇的关键两人,此刻又同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林冬雨又在耳边说道:“轩哥哥你怎么了?手怎么有些抖动,是不是生病了?让我给你把把脉。”说着纤巧的手指拿住唐轩的脉门,小声道:“真奇怪,并非心阴不足,寒凝血瘀……”

       唐轩轻声道:“雨儿不要闹了,我没事。”

       林冬雨松开手,说道:“看样子像是没事,但医者最是不能马虎。等天明了,还要看看舌苔。”

       火光之间,李怀宗脸上闪出一丝笑容,说道:“都好几年了,本官总是和一些小猫小狗们逗着玩儿。今天在河东,总算见到一个像些样子的。好朋友,跪下就缚,少受些苦痛如何?”

       唐轩心道:这名竹杖布衫人,不知在圣天教中是堂主还是一部部主?听李怀宗的口气好像职位不低。

       竹杖布衫人道:“早听说李大人武艺非凡,乃是锦衣卫中的一宝,朝廷中的一乖,今日得幸,当要领教李大人惊世的绝技,要是李大人胜了我,自当从命。”

       甘芾向前大踏一步,掌中绣春刀一指竹杖布衫人,大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李大人无礼,今天我就叫你命丧此地!”

       李怀宗轻声说道:“小甘退下。”又转头看向丁锐,说道:“这里可是丁大人的地头。昔年丁大人与林鹏林副指挥使同科高中武探花之时,也是风光无限。今日正好露露本事,拿下这个反贼,本官也好上奏朝廷,丁大人也可官复原职,重返京城。”

       丁锐捡起长刀,插回腰间,又从地上取出铁枪,从囊中掏出丝帕,轻轻擦去上面的泥土。

       李怀宗笑道:“本官早就听说,丁大人外表粗豪,但心细如发,无论干什么事,都是细活儿。今天这活儿还要手紧一些,这可不是为了别的,要知道丁大人的九十老母,此刻还在京城盼着着你回去团聚呢!”

       李怀宗话音一落,丁锐铁枪一颤,疾刺竹杖布衫人的前心,竹杖布衫人轻身闪过,手中竹杖轻点丁锐的手臂,丁锐侧身上步,铁枪回刺竹杖布衫人咽喉,竹杖布衫人竹杖轻点铁枪枪锋,在枪锋稍缓之际,那竹杖又轻巧滑过枪锋,顺势疾点丁锐的肋下。光影闪动中,两人见招拆招,各展所学,斗得难解难分。

       在此其间,甘芾不时俯在李怀宗耳边小声说些什么,两人神态看去颇为亲密。

       唐轩仔细观看两人招式,见丁锐枪法颇为精妙,又见竹杖布衫人的身法轻灵飘幻,竟与夜星虹有些相似。

       转眼间,两人斗了百余合,仍是难分高下。丁锐手中铁枪丝毫不缓,竹杖布衫人的身法更见轻灵。

       此刻,又见甘芾与李怀宗一阵耳语,李怀宗微微一笑,拍了拍甘芾的肩膀。

       忽然,从院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人。那人进到院中,东张西望后,不顾场中相斗正酣,径直跑到李怀宗面前双膝跪地,猛磕响头,颤声道:“大人……大人在此处拿贼,卑职刚刚得知,因此来迟,卑职该死!还望大人赎罪!”

       李怀宗看着来人,神色不冷不热,不阴不阳,说道:“定襄县,起来吧。捉拿反叛可是朝廷的大事,圣上最为看重,时时亲问。锦衣卫指挥使殷大人最是上心,每每亲躬。而今定襄县吴大人,在本官夤夜擒拿叛贼之时,竟在府上高卧……”

       吴大人哭道:“卑职该死!大人饶命!”

       李怀宗笑道:“吴大人,不用跪着,起来吧。本官何许人?想必你也知道。本官入仕以来,何时害过人?本官时时都在救人!吴大人放心好了,今日之事,朝廷那里,谁要多言多嘴,便由本官替吴大人挡着。”

       吴大人连连磕头,连声说道:“卑职多谢大人!卑职多谢大人!”

       甘芾走上前来,拉起吴大人,说道:“这里是我们武人玩儿命的地方,吴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还是后站为好。”一边说一边搂住吴大人的肩头向后面走去,行走之间,嘴里又像低声说着什么。

       吴大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着头,到了墙边,吴大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递与甘芾。甘芾抽出一张,看后笑道:“今日擒住反叛,李大人定会上奏朝廷,吴大人同样立下大功。”

       那低婉的箫声又是响起,随着清寒的夜风传来,又在半阙残月中飘去……

       李怀宗侧耳听了听箫声,又看向场中战局,见丁锐仍是不占上风,当即双眉一挑,大声说道:“捉拿反叛,不是比武教技,不必遵从江湖规矩!”说罢,双手一动,就如变百戏一般,手中多了两柄闪着幽蓝的短剑,身形一闪,飞身加入了战团。

       唐轩见竹杖布衫人在两人的夹击之下,应对颇为吃力,只是仗着轻灵飘幻的身法勉强支撑。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伤在李怀宗那飘忽而又凌厉的剑下。

       此刻,唐轩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是否要救下此人?……同时心中另一个声音在说:为何要救?他们勾引外藩,来犯朝廷……

       忽然,眼前闪过那排排火铳喷出的火光,闪过章风死前那慈爱而又期盼的眼神,闪过那三十余人以刀刎颈狂喷的鲜血……

       也许竹杖布衫人并非江渭一路,也许他并不赞成江渭等人的主张,也许……今日若是见死不救,今后若是想到章风、想到横刀刎颈的那些人,恐怕此心永世不会安宁……

       场中战局,将见分晓,竹杖布衫人虽又苦撑了十余合,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再难走过十招。

       箫声又是借风飘来,这天籁之音,似是压住周遭所有嘈杂,却仿佛将丝丝缕缕的苦痛,揉入了人心……

       唐轩回身对林冬雨说道:“外面这人与我有些渊源,此刻我须救他。待我将他们引开后,你要速速离开此地。明日清晨,到定襄城南门外三百步的地方等我,路上要多加小心。我出去救人时,你万万不可前去帮忙!”

       说罢,唐轩闪身出屋,冲出店门,见丁锐的铁枪已将竹杖绞住,李怀宗的短剑又近身攻到,竹杖布衫人撒手弃杖,伏地一滚,滚在一旁。李怀宗阴骘一笑,喝道:“还不跪下就缚!不然,先斩去双腿!”话音未落,双剑已向竹杖布衫人的双腿斩下。

       唐轩怒喝一声,运起神功,身形疾进,一掌拍向李怀宗。

       李怀宗双剑正待斩下,忽觉有如洪荒巨力般的掌风迎面而至。大惊之下,急忙向后急闪,飞身越开五丈,将多名侍从、军校撞翻在地。丁锐倒拖铁枪,横向退开两丈,避过掌风。一侧的甘芾与多名锦衣卫,也在强劲的掌风之下,连连退后。近处的十余支火把被掌风震灭,手持火把的军校,多人扑倒地上,院中一片大乱。

       纷乱中,李怀宗稳住身形,面露惊疑之色,向唐轩说道:“这位朋友可是龙渊岛主龙浪的门人?现下锦衣卫正在捉拿朝廷反叛,你无意搅扰,纯属意外。本官一向宽仁,一向不知者不罪,还请阁下速速离去。不然,朝廷明法严律,即便是龙浪到此,也以反叛同罪论处。”

       竹杖布衫人已将竹杖捡起,向唐轩拱手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唐轩轻声道:“先生与我一道冲出。”说着便要展动身形,冲向院门。

       竹杖布衫人一拉唐轩衣襟,说道:“壮士且慢。”

       经过一场剧斗,竹杖布衫人面露疲惫之色,但目光仍显镇静,手中竹杖一指李怀宗,说道:“壮士可否想过,你我走后,此人将如何处置店中之人?以此人构陷忠捆、杀良冒功的一贯做法,店中之人定遭毒手!”说着又向唐轩说道:“我投店住宿,乃是寻常不过之事,他却说店家窝藏反叛,便要处以极刑,难道我的脸上贴着反叛的帖子?而壮士一掌将他打退,将我从他剑底救下,他却说自己‘一向宽仁,不知者不罪’,又让壮士速速离去,这岂非自相矛盾?究其原因,只能说此人乃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十足小人!朝廷的权柄,掌控在这种人手中,天下的百姓如何能得安生!”

       声音敞亮,远闻镇外。一番话,说得丁锐将头转向暗处,用手擦拭面颊。那位吴大人背靠院墙,两眼呆呆看着夜空。众军士持弓提刀,在院中木然站立,多人低头看着地上的残雪。

      甘芾爆喝一声,大声说道:“大胆反贼,竟敢妖言惑众,诋毁朝廷命官,今日……今日……”说话之间,忽然看向唐轩,周身抖了两抖,竟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箫声不绝如缕,似从天际飞回,带着山巅水涯的孤寂,带着绝域荒城的冷漠,飞入人的心底……

       李怀宗双剑交与单手,一手轻捋颔下稀疏的胡须,向前稳走两步,神态端宁,款款说道:“义士龙浪,名震武林,在先前剿灭圣天逆匪之时,便为朝廷立下大功。去年又在宣府边庭,掌毙三名圣天逆贼,救了本官。本官时时感念龙浪义士对朝廷的忠心。义士龙浪忠于朝廷,他的门人焉能做出相助逆匪之事?其间定有误会,当然便以不知者不罪论处。这位朋友还请速速离去,回到龙渊岛,见到义士龙浪,代李某向他问好,就说李某时刻感念他的相救之德。”

       竹杖布衫人竹杖指向李怀宗,大声说道:“这世间竟有你这等无耻之徒!那龙渊岛主与我教素无瓜葛,彼此间更无龌龊。你这小人见这位壮士武艺远胜于你,就编造这等谎言,自找台阶,自圆颜面,当真下作之极!”说着又对唐轩说道:“今日只有拿下这个无耻小人,方能救下一店人的性命。”

       话音刚落,院门之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只见一道白影疾如飞电,飞入院中。一袭白衣带出的劲风,使周遭的火把不住闪忽跳跃。

       李怀宗见白衣人到场,哈哈大笑,说道:“林副指挥使到此,任他是谁也走不脱了!便是龙浪亲临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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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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