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陪着说了半天话,已是疲累至极,他们一走便昏沉沉睡了。
文燕让香草把饭菜搁在桌上,自己走到榻边,用手试试子玉的额头,皱眉忧心道:“这怎么好,又烧了起来,每次午后都是这样,今日怕是话多伤了神,这会儿就高了。”
红鸾盯着这张清瘦却依然俊秀的脸,一副倦容,眉头皱着,像一腔心事永远舒不开的样子,不禁说道:“他睡觉都是这样子么?”
她说着,情不自禁伸手为他舒展抹平。这种越礼让文燕很不舒服,但也知道她与夫君一同浴血征战,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这些也只能忍了。
红鸾做了几年男人,曾爱慕过子玉,金殿被拒后她也恼羞了一阵。可婚后,宗霖的温厚大度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让她顺利的从戎马生活过度到相夫教子,举案齐眉。
现在她倒是暗暗庆幸,也许宗霖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君。以子玉这种秉性怕也难以相处,自己又是子媗换命的姐妹,如今她对子玉只有一种亲如兄弟的感觉,只是比别人多了些怜悯,或者说是心疼。
她抬身对文燕道:“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就是好底子也搁不住折腾,再换个大夫试试?”
“谁说不是,换过大夫,说的也不一样,可总是不见效。公公已经求了霍丞相,不知能几时来,我也求了师母。姐姐知道的,他们父子刚刚得罪了丞相,就是赔罪也要看丞相愿不愿意呢。”
文燕说着眼眸发红,守着红鸾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红鸾心里却是一阵为她难过,被夫君冷落,还要为他厚着脸皮去说情赔罪,这样好的媳妇少瑾不珍惜,非要去求那渺茫的婚姻。她叹了口气,把文燕拉离床榻,说道:
“我知道你受委屈,少瑾对旧情也忒执着。不过这也是他的好,他若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你也不会看重。你对他的好他心里都装着,已经给我说过几次,他很内疚。你别灰心,也要给他个回心转意的时日。”
“我知道,不管他心里有没有我,都是对我挺好,我会等他,哪怕是用一辈子来等。我毕竟是他过了门的夫人,公婆对我有恩,我也要报答。”
二人见子玉一直未醒,便嘱咐旺儿几句,到东琅殿去了。
其实子玉并未睡沉,她们的话也听到了,只是头晕恶心浑身酸疼,不想睁眼,也不愿让文燕为他担心。她们前脚刚走,便顾不得拿唾壶,一俯身把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全吐到了地上,才觉得舒服了些。
旺儿打扫过后,扶他坐起道:“刚才夫人送了汤来,还温着哪,你喝点。大夫说肚子不能空着,吐也得喝,要不这烧更抗不过去。”
“说的轻巧,换成你试试,我不想喝。”
“那我看看退烧的那副药煎好没,也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回来,”子玉有气无力的喊道:“你就那么急着灌我那些苦汤子,本来早晚两次就够受了,换大夫又加了一次,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旺儿不知所措,杵在那儿想着是否要给老夫人禀报。子玉又问道:“秀儿怎么还不回来,我让你去看的怎样了?”
“秀儿的父亲是真的病了,还没好呢。”
“这我知道,不是让你送去治病的银两了吗?我都病成这样,她就不能回来一次吗?府里这么多佣人还没她这样的。”
旺儿犹豫一下道:“这也不怨她,是,是老夫人,说,说---”
子玉不耐:“说什么,你痛快点。”
“我也不知为什么,老夫人放了她五天假处理家务,还说过几天要她来结月钱,说给小王爷换个丫头。”
“你怎么不早说,”子玉急了,抓着床帐要起身,一边道:“去把忠叔给我叫来。”
赫连忠听旺儿一说,怕惹的子玉着急,匆忙赶来劝道:“少爷别急,不就是一个丫头嘛。是老夫人听说她逾越了下人本份,有几次让人发现在少爷的寝室里有她换下来的衣服。加上她家里又摊了点事,这才想让她走的。”
子玉道:“是你们千方百计非要给我塞个丫鬟,总算是有个可心的,又被你们说轻贱了,她哪里有错?都是那些伶俐丫头编排她。这府里众多奴婢,也就是她头脑最干净纯洁,我使着舒心,偏偏就要被赶出去。”
他越说越气,一阵心慌气短脸色发青。
赫连忠吓的不敢再说什么,摸着子玉身上滚烫,让旺儿赶紧把退热的汤药端来,旺儿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子玉推开赫连忠道:“不用喝药,你去把秀儿现在就叫回来,听到没有?”
赫连忠为难道:“少爷别急,老奴这就去找老夫人,这事,我---”他一转念,又道:“行,老奴一定把秀儿给你带来,你可得把药喝了。”
见旺儿端药进来,他抬腿找老王妃去了。少爷以前脾气不是这样,最近竟像孩子似的任性起来,他边走边捉摸着怎么回这个话,好达成少爷的心愿。
姬婉贞是听了上房俩丫头说的那些话,可并非都是为这。秀儿在府里做了多年的花匠,虽不是个讨人喜的,却也本份的很,她不信这个又丑又朴实的姑娘会让儿子上心。
她是因这丫头对儿子太忠心,知道的有些多,这事她也不敢瞒着自己的丈夫。是赫连晟的意思,说这丫头看着愚钝却是心细的人,若留在府里对这件事也不利,给她一笔钱放她出去,只要她守口如瓶即可。
现在见赫连忠急火火来禀报,她就改了主意,既然儿子愿留这丫头,也不见得在外面就比留在府里保险,便也不与丈夫商量,让赫连忠派人通知秀儿回府。
秀儿却在家里又耽搁了两天才匆匆回了王府,正赶上霍丞相上门为子玉诊脉。 赫连晟是下朝后与少郡一起来的,早让人通知了府里,所以子玉也顾不上问刚回府的秀儿家事,拉着她就要为自己整装束发,要去书房。
秀儿阻止道:“你都几天不下床了,怎么出门,还是乖乖躺着,丞相是来给你瞧病,哪有这么多礼节。”
子玉道:“不为礼节,床榻被我糟蹋乱了,又满屋子药味,我自己都闻着不舒服,别腌臜了她。你别管,听我的,先给我梳头笼发,这一阵我觉得还行。”
秀儿拗不过,只得为他梳顺凌乱的发丝,把鬓发挽起,拿绢带束了,又让旺儿用热水为他擦净刚出的一身汗渍,换了内衣。
子玉顿时感到清爽不少,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身子虚两腿也发软,等适应后,头也不那么晕了,便让一个小厮去门口迎着,告诉父亲请丞相去书房。
这一刻是一天里子玉感觉最好的时辰,刚刚睡了一晚,身上热度也不高。就是这样,秀儿也能看出他脚步空落落的走不稳,刚刚擦净的前额两颊又是一层汗,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却是凉的。
她叹了口气,与旺儿一左一右扶他进了书房,刚在椅榻上躺好,门外便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赫连晟毕恭毕敬的连声请字。
子玉控制不住的心里狂跳,他猛地抓住秀儿的手臂,尽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少郡这次能来,他感激父亲和文燕的努力,也使自己一落千丈的那颗心略略有些安慰,却是不知如何来面对了。
赫连晟亲自挑帘让进少郡,一身紫蟒朝服,相冠青翅,衬的粉面凝脂,皓齿红唇,与子玉四目相对。
朝堂一别数日未见,两人各怀心思,都是辗转神伤,种种滋味从眼眸流露,竟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