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巷子,藤蔓爬满了墙,叶子红的像夏日晚霞,风一过,就有火浪翻涌。门上匾额是宅院主人所书——竹笙居,笔画蜿蜒若水而暗藏内劲,入木三分。宅院的主人是新搬过来的,行动不便,很少出门,好在常有人来看他。
“自从你家将军凯旋后,你来我这儿就不如以前那么频了。我这小院都冷清了。”沈叔徜摇着木撵出来。
“叔徜。”祝筠丢了魂似的坐在木凳上。
“原来是受了委屈。”叔徜从炉上拎下壶,给祝筠沏了茶。
“我大概要被逐出府了,你可以收留我吗。”祝筠恳求着看向叔徜。
“当然,求之不得。”沈叔徜亲自将茶递到祝筠嘴边,“你知道的,我这个样子出门不方便,买什么吃食都是听街上吆喝,轮不到我挑。哪天运气不好,错过了小贩的吆喝,我可能就要吃冷饭了。如果你住下来,我就不必靠耳朵吃饭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若早些知道你的难处,就天天来看你。”祝筠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惭愧。
“我已经麻烦你太多了。”叔徜一笑,如沐春风。
“茶舍那边已经万事俱备,你可选好开张的吉日。”祝筠问。
“我想,你来了,日日都是大吉。”叔徜不紧不慢道。
祝筠两颊泛起红晕,“你这话,哄个娘子回来绝对没问题。”
“哈哈——”沈叔徜开怀大笑,“我都没想过,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娶个娘子。”
“说正经的,你有茶舍傍身,该早些寻个良配照顾自己。”祝筠道。
“待我再好一些,就请南街的木匠帮我做一副拐杖,兴许有生之年还能站起来,虽然矮了些。”沈叔徜摇着木撵自在的转了一圈,“哦对了,有个事儿得麻烦你。帮我寻些可人的兔儿猫儿鸟儿养在茶舍。上京茶楼数不胜数,特别的风格,才能招徕客官。”
祝筠一听,深为叔徜独树一帜的想法折服,“我本以为你琴技一绝,经营生意竟也有一招。”
“跟着王姬这么久,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叔徜道。
“天色尚早,要不我推着你,咱们现在就去集市上挑你喜欢的。”祝筠放下茶盏道。
叔徜见祝筠心情大好,心中窃喜,欣然应之。
魏帝龙体欠安,太子未立,无论哪位王爷最后继承大统,柱国大将军的地位都无可动摇。故而往将军府递拜贴的人一天多过一天。
张冉舞刀弄枪是纯粹的武汉出身,根本招架不住那些将府前围的水泄不通的官员。每个人拜会将军的理由张冉都听不懂。周凌又不在,张冉收贴收的头大,所幸一把大锁挂在门上,骑马去军营倒口水。
“将军,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长安撵走了。”张冉撂下一摞拜贴,毫不客气道。
高照听张冉的语气就知道祝筠还没有回来,“他会不会忙铺子里的生意了。”
“我让大宝一家一家问过了,他根本没去铺子。”张冉撒气道。
“莫非是忙外地的生意?”
“长安他人就在上京。粮铺的掌柜说的。前个集市上他看见长安了。将军你猜怎么着,长安陪着一个瘸腿的公子,买了只黄毛狸奴。掌柜的还说,他俩今天要去逛鸟市。”张冉看着波澜不惊的将军,心中恼火。
“这家伙明明跑出去的时候还很委屈。”高照自言自语道。
张冉听闻高照之言,心里的火扑腾灭了,有些失落,“我就说,长安回不回来,将军您心里门清。”
高照没理会,“老周不在,你让陆六回去把递贴的人打发了。窝在军营,确实不如躺在府里舒坦。”
“老六?他懂礼尚往来?他能把人都吓跑了。”张冉道。
“要的就是他唬人的本事。”高照自信道。
竹笙居的小院,叔徜坐在铜锅前,看着锅里翻滚的蘑菇和升腾的水汽,猛然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烟火气息。
“肉来喽——”祝筠擎着一盘亲自操刀片好的牛肉,吆喝着放在桌边。
“鲜嫩的蘑菇也出锅啦。”叔徜盛了一碗给祝筠。
祝筠抱过碗,吹了吹,“闻着就很香。你也尝尝我学来的新吃法,”祝筠夹起一片肉放进锅里,“这肉片切的极薄,夹进锅里,数五个数就能捞出来,再裹上料汁送进嘴里……”说着,祝筠将裹满酱汁的肉片喂进叔徜的嘴里。
“滑嫩、香麻,人间绝味。”叔徜竖起大拇指。
“是吧是吧,这料汁的配方是我跟大宝学的,他是庖厨中的高手。”祝筠道。
风吹起水雾,朦朦胧胧,祝筠一笑就浮出两个醉人酒窝。桌上没有酒,叔徜却醉了。
“长安,一直陪着我吧。”
“好、好啊。”祝筠不大会拒绝。
竹笙居的门突然被推开,人未到,声先至,“小兔崽子,老夫一把年纪给你弄了回潮,还没听见你一句恭维就跑的没影。”
祝筠慌慌张张站起来,看着篱笆墙转来的人影,欣喜又胆怯。
“大将军一起坐下来吃些。”沈叔徜撇了一眼来人,颇为不悦。
“沈少君?”高照眯眼瞧着坐车辇上的人。
“早就不是了,鄙字叔徜。”沈叔徜抚着车撵,颇有架势。
“府上管家在贵宅多有叨扰,有劳沈公子收留。回头我就派人将钱送来作为答谢。”高照说着,将祝筠拽回自己身旁。
“将军,你不嫌我?”祝筠被拉近,睁大眼睛,看着高照。
“还记得刚来府上,你发现我派人查你,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么,那会儿我就知道了。我以为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高照道。
祝筠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啊,就是太想展示你好的一面,将不好的一面藏起来。其实让我知道你的所有过往有何不好,藏着掖着多累。”高照拍着祝筠的肩膀。
“我怕将军失望。”祝筠呢喃道。
“跟我回家吧。你再不回去,张冉就把我一口吞了。”高照笑道。
祝筠眨眨眼,好像在做梦。
“长安,”沈叔徜忽然喊住,“明日就是茶馆开张的吉日。”
“沈公子放心,明日我一定来。”祝筠挥挥手。
“来什么来,你跑出来这几天,府里撂下多少事你心里没数吗,”高照按下祝筠的手,又对沈叔徜道,“刚巧赵司理在上京,你们都是老熟人,以后让他来帮你,月银本将军照出。”
“吃过饭再走吧,”沈叔徜递出筷子挽留,“我们一起逛的集市,一起洗的菜,一起架的锅,还没有一起吃完这顿饭。长安,你不饿吗。”
“我……”祝筠挠挠头,觉得对叔徜来说,自己来去确实太随意,“将军要不你先回去。”
“他都知道邀请我一起坐下吃,你就不知给我递双筷子,”高照拾起小板凳就坐在了沈叔徜身边,“你们吃的啥,还挺花。”
祝筠有点反应不过来,连忙跑去拿碗筷。
“沈公子了不起啊,敢当着我的面抢人。”高照盯着沈叔徜恶狠狠的吃了一口蘑菇。
“我只是关心他。不像某些人,只会拘着他。”沈叔徜小口喝着汤。
“来了来了,碗筷来了。”祝筠递上筷子,发现将军手上已经有一双筷子,低头再看,自己的筷子不见了。
“这双就行,我不嫌弃沾了你的口水。”高照从锅里捞起青菜。
祝筠僵了,“呃,叔徜刚用过。”
筷子被拍在桌上,锅里的汤随之溅起来,“呸,晦气。”
沈叔徜看着吐口水的高照,悠悠道,“长安,若你过得不如意,随时过来,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