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郡怀疑的也不无道理,赫连晟父子从朝堂回来后,除了已知道学士府认女的姬婉贞外,谁都没说。可文燕从子玉的态度上就认定这位霍长君并不是真的,至于霍丞相究竟是谁却不甚明了。从熟悉的柳云公子到赫赫的丞相,这人与子玉纠葛不断,况且那张画像她只看过一眼,模糊记得有几分相似。还有那位似曾相识的丞相夫人----
可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变故,已经再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浪漫的少女。她懂得自己目前的身份已经不容她有任何失误,谨言慎行是她在赫连府奉行的宗旨,在这一点上,少郡的担心就是多余了。
如今的刘文燕,除了孝敬公婆,满心里装的就是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子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在心里衡量过。这桩婚姻本就是一次交易,她对子玉的那些恩情也早被第一次父母的恩赦相抵。如果真的霍长君归来,自己也不会在夫君心里占有多大位置,除了佛门,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父亲最终是咎由自取,她不怨不恨亦不悔。她仍深爱着这个唯一走进她心里的男子,为了他,甘愿苦守也甘愿离开。她每日亲自下厨为子玉熬药、调剂他的饮食,又登门过府求医,默默过着这些不知未来、听天由命的日子。
赫连晟夫妇并不鲁莽,作为臣子,朝堂风云、天子好恶是不能掌控的,即便是皇戚也不会无忧,何况还是汉臣。这霍相就是儿媳,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霍少郡手里握着朝廷大权,掌控着各部军政机密,儿子的心腹又遍布京师,这也是皇上迟迟不肯起复儿子的原因。这桩婚姻本就是阻力重重,加上儿媳又不肯相认,除了儿子死心放弃别无他法。
因此老王夫妇对此事绝无半点泄露,正因如此,子玉那些经历生死的军中弟兄们这几日就已盘算着怎样送贺礼,赴喜宴了。
他们军队不同于文职官员有固定的假日,只能轮休。所以,原紫云师的宗霖等一帮人,听了消息纷纷开始与别的将军们调休。
自从皇上第一次认妃的口谕下到军营后,他们便知此事。现在真王妃已经赐到王府,上次因刘文燕闹的不怎么愉快,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也为子玉高兴,憋着劲儿的要为他来撑门面,说一定要把婚礼弄的热热闹闹的。
可当宗霖询问来军营找他的红鸾要置办什么贺礼时,吓的红鸾把他拉到无人处道:“听着,赶快告诉那些人,千万别再火上浇油,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让你抽个空看看干爹干娘,少瑾兄弟也病了,府里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就能办喜事了。”
宗霖听的一愣,说道:“这是怎么了,我们刚回来时少瑾就好多了,还陪我喝了不少酒,如今他夙愿已尝,反倒不好了?”
“说的就是这个,学士家没认这个女儿,怕是这王妃不对劲儿,干爹干娘也没露口风。少瑾一病,婚事就撂下了,再有三四天就是皇上说的最后期限,府里连聘礼都没下,你说,这能是喜事吗?”
宗霖不放心道:”我明日休假,本想给他们换一下到大婚的时候去,亏你来说,明日一早我就赶回去。”
宗霖头天晚上安排好一切,第二天便同黄敬杰骑马离开卫所奔城东的赫连府而来,在路上又跟疾驰进城的萧小遇上了。
原来昨天红鸾一走,宗霖就派了张猛到京郊去通知那里的原紫云师弟兄,告诉他们别再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
萧小就是听了这话才知道师父病了,他哪里等得及,昨晚跟樊玉讨了件差事,一早就进城来了。
三人在王府外栓了马,门子说老王爷上朝去了,他们便先去见了老王妃。宗霖给干娘请安,问了子玉的情况。赫连夫人面对这些火爆爆的行伍军人更不敢多说什么,只说是皇上限定的日子太紧,子玉是急病了。
宗霖见干娘不说实情,便也不问了,他知道碧雁宫里没女眷,又是常客,便同着二人直奔了碧雁宫。
见了子玉后,宗霖才体会到妻子急着去军营找他的心情,平日生龙活虎的结拜兄弟如今瘦的脱了形。刚刚喝过药,旺儿正帮他擦着脸上的汗,如今还未到酷夏,他竟是虚汗淋漓。,
子玉见了他们倒是来了精神,他靠床帐坐着,拉着义兄的手,高兴道:“我整日躺着闷得很,你们来的正好,陪我说说话,前几日烧的我都快不行了,真怕见不到你们--。”
宗霖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年纪轻轻就那么容易走,病成这样,你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
黄敬杰摸摸子玉的额头,问道:“天不算热,你这汗怎么不断,大夫咋说的?”
“没事,好多了,早起就这样,出够了汗烧就退了。真没汗了,热度还会升高,大夫也没说出什么来,只说我是年少征战积劳成疾。我不信,那么多军中将士怎么没这样的,我一直挺好,应是这只毒箭弄的。方前辈不也说排毒时伤了肺腑,没事,能活着就不错了。”
旺儿端了几碗茶进来递给三人,又端了一碗给子玉喝了几口,说道:“方才老夫人说,一会儿请三位将军厅里用茶,已准备午饭了。”
宗霖明白干娘是怕儿子费神,便道:“贤弟歇会儿,养养精神,我们一会儿再过来。”
子玉把他一拽道:“我不累,见了你们我还好点,就怕一人呆着,像丢魂儿一样。”
萧小也不愿离开师父,他从进来就没说话,一直坐在子玉身边,为他按摩着躺的酸软的腰背。
黄敬杰返身回来,坐在床边道:“其实他们都想过来看你,只是怕违了军纪,你也会责备。你既然说闷,要不等他们轮休时倒班过来陪你说说话?”
子玉摇头道:“说归说,我这里没事,不用你们过来。如今军队正在调整,两位兄长肩上的担子不轻。刚刚调进的蒙古军士还需要集训磨合,你们一定要注意蒙汉各卫所之间不要有任何摩擦,影响京城防务的安全。还有,哎!萧小--”
他抬高声音道:“别捏了,你手劲儿太大,我这骨头都叫你捏散架了。”
萧小一笑,坐到子玉面前道:“好的,师父有话,萧小听着呢。”
“这一阵也见不到你,是有话要嘱咐,你已经升了职,也是个将军了,收收你那些孩子气。如今东路蒙古军刚刚与京师一部分调换,管理难度很大。你一定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配合樊指挥使做好京师的整顿,听,听到----”一阵咳嗽,下面的话没说出来。
萧小拍着师父的脊背,说道:“师父别急,萧小听见了,一定会好好做的。”
宗霖端水让子玉喝水止咳,安慰道:“兄弟身体不好,有些事还是放开些,不要操心伤神。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喝酒聊天,有多少话说不得。”
子玉舒了口气,苦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也是瞎操心。只是见了你们话就多了,这几日的话加起来也没这会儿的多。”
他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那位帖木儿是怎么回事?我与兄长在中州出事后,皇上就把他安排进京师。这也还可,后来竟让他领了皇家禁卫,皇上竟一点顾虑都没有吗?”
宗霖道:“我也对他没什么好感,武试时就是他在捣鬼,可他是皇家的驸马。听说是德太后的建议,这次平叛,也是他救了皇后,皇上应是信任他吧。”
子玉仍是不解:“此人是刘卞的义子,我对他一直怀疑,也不知他怎么脱过这一劫的。刘卞一死,他反而被重用,真不知皇上为何这样安排,我本想是给---”想到下面的话,他咽回去了。
黄敬杰一直沉默,此时说道:“他们皇家的事我们哪管得了,同样的功过,还不是他们为上,我们流血流汗,总比他们矮一等。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不求虚名,弟兄们生死相依,能痛痛快快一起喝酒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子玉看他一眼,说道:“这些虚名我也看不到眼里。可皇家是统治中原的核心,他们乱世道就乱,国无宁日,百姓不得安。”
黄敬杰听了,没再言语。
管家赫连忠来请,说饭已备好,请他们前厅用饭。萧小坚持要与师父一起吃,子玉道:“我也不饿,吃饭没个点,你去吧,吃过饭早回去,不是还有公务吗。”
出了碧雁宫,宗霖试探着问赫连忠:“你可知小王爷的病究竟是怎么引起的,王妃进府不是好事吗?”
赫连忠与宗霖相处过,对他的人品熟悉,自己不知道的不敢乱说,知道的也不想瞒着,便把假王妃的事说了。还说这皇上着实的昏庸,把个假的不去治罪,还硬塞进府来,小王爷气能顺吗?谁家娶媳妇也不能随便拉个女的代替,真不知这皇上咋想的?
宗霖想,这就是了,子玉一向对原配钟情,难怪他这样。
黄敬杰道:“我就说嘛,皇上就是霸道,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两片嘴唇一碰就是圣谕,说错了也不会认账。”
宗霖一抓他的胳膊道:“话不能乱说,这里不比我们那些军营弟兄,若是传出去,会给小王爷召来麻烦的。”
赫连忠道:“老奴还得求孟爷好好劝劝少爷,少爷他也太痴心,若是霍小姐一辈子不肯来,难道就这么苦一辈子不成。”
黄敬杰也道:“就是,干嘛非要为一女子弄成这样,瞧他那样子看着就心疼,可要是为这个,我也来气。”
宗霖深有感触道:“你们哪里知道,这世间就有那么一种情根深种的人,情海亦是苦海,难以自拔。要不怎会有雁丘词问世,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大雁尚且如此,何况情思细腻的人。”
三人对爱情不是很理解,可这句话却也明白,黄敬杰和赫连忠摸摸脑袋,笑了笑没说话。
萧小却认真问道:“生死相许,生死?真有这么严重,难道这才叫情深?”
黄敬杰笑他道:“你小子也能懂这个?我看你和君眉姑娘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萧小装着没听见,几步跑到前面去了,在拐弯处与红鸾撞了个满怀。
红鸾和文燕正要往碧雁宫去,被萧小一撞,便揪了他衣领道:“都是将军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难怪让你师父总挂着。是不是闻见饭香味了,快去吧,你师奶专给你备了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