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皇子中对黎崇升任户部尚书最为淡定的当属四皇子高珌。高珌下朝后便换好常服,急匆匆地去了后院书房。
王府后院的这间书房乃是高珌自北齐边境大战回朝后专门着人修缮的。
高珌一入书房,便见青烟袅袅,淡淡的乌沉香让人瞬间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绕过屏风,进入房内,只见南边书架前站着一人,身姿修长,玉冠白衣,脸颊瘦削,如葱般白皙的手指正有一搭无一搭地翻动着手中典籍。
“胥正。”高珌的声音似乎要比平日轻快些。覃胥正眉眼轻佻,细长秀气的双眸分外深邃,他的眼漂亮得过分,仿佛是由世间最好的画师毫不拖泥带水地一笔呵成。
“怎么样?”覃胥正并未回身,眼睛依然盯着手中的书,但高珌知道,他并未认真在看。
“如你所料,黎崇成了新的户部当家人。不过父皇还未正式任命他为户部尚书,说是以三月为期,若黎崇能够胜任才算是真正坐稳尚书之位。”
覃胥正将书合上,放回原本的位置,转身走向高珌,“陛下可有问你意见?”
“问了。”高珌发现覃胥正对自己方才那些话似乎并无兴趣。不过高珌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覃胥正这人似乎总是一副高洁出尘,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不知为何,他却又偏偏主动寻到自己,只为做个籍籍无名的谋士。
“你如何答的?”覃胥正顾自坐下,揭开香炉,用香勺取了一小勺香粉轻轻倒入炉中。高珌见此,随手一掀衣摆,十分自然地坐在其身侧,二人看起来全然不像主君与谋士,倒更似知己兄弟。
“自是按你说的,推举卢望安。”高珌拿起一旁的香铲拨弄了几下香粉,却被覃胥正嫌弃地白了一眼。
高珌早已习惯覃胥正这瞧不上自己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意,他轻轻放下香铲,看着覃胥正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明明知道父皇不会任用卢望安却还要我如此进言,就好比上一次,你明明知道为孟脩求情会惹父皇不悦,你却还坚持让我在朝上为他说话。”
覃胥正轻轻抬眼,这一次,他看向高珌的眼神却多了些许复杂,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你答应过,不过问,不猜忌。”
“怎么就是猜忌了呢?胥正,我早已将你认定为知己好友,怎会有丝毫不信任?我只是真的不明白你的用意罢了。算了,算了,你既不喜欢我多问,我不问便是。”高珌身为皇子,可在覃胥正面前却屡屡吃瘪。
覃胥正见高珌一副懊恼的模样,轻轻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摇摇头,言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之所以让你推举卢望安,是因为在陛下心中,卢望安本就是唯一的户部尚书人选,你能顺其心意推举人才,陛下自然满意。”
高珌蹙着眉,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父皇若想任命卢望安为户部尚书,直接下旨便是,何苦让诸位兄弟闹这许多时日?”
覃胥正见高珌这幅不会转弯的刚直性子,不禁隐隐为其担忧,好在他找到了他,好在他也愿意信任他,否则以高珌的性情必不得善果。
“胥正,你在想什么?”高珌见覃胥正微微愣神,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覃胥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陛下是想让卢望安做户部尚书,可卢望安却不想做。”
“天子之命,岂是他说不做就能不做的?”
“是,他说不做便能不做。”覃胥正不紧不慢的盖上香炉盖,青烟自炉盖缓缓飘出。
“为什么?”高珌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是卢望安啊,是连救命恩人被斩都不曾有半点怨言的算呆子,卢望安。”覃胥正见高珌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又继续解释道:“卢望安有才,放眼四国也无人可出其右,陛下惜才,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惩罚于他,且他本就不善官场人情,虽说户部必须有他,可尚书之位却也不是非他不可,只要他仍呆在户部,为陛下处理事务,他是不是尚书又有何妨?而且……”覃胥正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高珌问道。
“没什么。”覃胥正淡然一笑,又问道:“你可知我让你为卢望安说话的第二个原因?”
高珌摇摇头。
“依我看,这位卢大人虽看着木讷,实则却是大智若愚,他之所以不愿接手户部,成为户部尚书,想来就是不愿过早涉入党争,可户部却是颂王和奕王的必争之地,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谁站队站得早,谁死得也便快些。即便卢望安可以坚守本心,也必然会不堪其扰。与其如此,还不如远远躲开,只要他不接手户部尚书之位,谁又会把主意打到一个算呆子身上?可卢望安今日不做,不代表他日也不做,殿下今日在殿上推荐之事自然会传到卢望安耳中,将来你荣登大宝之时,需要的便是卢望安这样的人才,念着今日的相知之情,卢大人做事也会更忠心卖力些。”
经覃胥正点拨,高珌终于知道其用意,他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覃胥正缓缓起身,复又行至书架前,随手拿了本书在手中翻阅。
“胥正。”高珌轻轻唤了一声。
“嗯?”覃胥正没有回头,只等着高珌下文。
“你为何要帮我,我明明就是众皇子中最没有希望的一个。”
听高珌所言,覃胥正的身体不由一滞,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你今日的问题,太多了。”
高珌本就没指望覃胥正能正面回答自己,因而倒也说不上有多失望,他见覃胥正已然不愿再与其攀谈,便起身而去,离开了书房。
覃胥正缓缓转身,看着高珌英伟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还是和儿时一样,一样的耿直,一样的坦荡。
高珌不明白,覃胥正不许他追问自己筹谋之事,只因想要护他一颗赤子之心。高霍为何能够容忍卢望安的“不听话”,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只要卢望安还在,当年处死忠义侯之事,高霍便能心安。于高霍而言,卢望安在忠义侯之事上的不言不语之举便是忠义侯理当处死的最好证据。可这些阴暗的心思,高珌不该知道,若总有人需要行那诡谲之事,覃胥正希望,这个人是他,而不是高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