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失败。
莎莉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诺特先生。”
她把脑袋一点点转过去，慢慢地和那个拿着书的高瘦男孩儿打了个招呼。
西奥多·诺特，在拉文克劳和斯莱特林合并上课的课堂上，她见过他，一个把自己隐藏在德拉科身后的一年级斯莱特林。
“是试验，一个小小的死亡试验——关于魔力失控导致的魔药力量暴动。”
她认真地解释道。
西奥多·诺特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说：“恕我直言，我听来这就是自杀——你吃了违禁魔药？”
莎莉眉头微微挑高，淡然地与其对视：“嗯，当然没有。我说了这只是个试验——我在模拟这种情况下可能造成什么样的死亡——通过思考与想象。”
人来人往的宴会，远离所有的热闹，在圣诞树的背后，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两个同样瘦弱、有着一头黑发的小孩儿保持着缄默，互相打量——女孩儿苍白得像被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一朵纸折的花儿，赤裸的脚缩在身前，深蓝色的裙摆和白色的披肩乱成一团，脸上嘴角弯弯；男孩儿单薄得像生活在书页里的幽灵，手里捧着他的藏身处，穿着精心打理过的三件套，表情分外嫌恶。
“希望如此。”
诺特率先收回了视线，他坐在了沙发的另外一头，翻开了手里的书。
“不然我会以为你和马尔福有仇。”
“怎么会。多萝西娅和马尔福的关系很好。”莎莉条件反射般立即回答道。
诺特嗤笑道：“关系好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引起骚乱？”
莎莉恍然大悟。
她说：“你很讨厌我。”
诺特猛地转过头来，他慢慢抬起下巴，眼神又冷又不屑，问：“怎么，你觉得人人都该喜欢你吗？”
“不，请随意。”
莎莉开始感到无趣，她把腿从沙发上放下去，懒散地舒展开身体，听骨头劈啪作响。
“讨厌我、喜欢我、无视我……都是你的事情。”
说完，她往后一倒，睁着眼睛，挂着微笑，盯着天花板发呆，再不说话，也再不看诺特。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诺特的腮帮紧绷，抓着书的手指节泛着白，他很懊恼刚才的主动开口——和一个视死亡为游戏的疯子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人往往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样子，那种死寂的、恶心的、不详的、令人作呕的……诺特硬生生把目光钉在书页上，白底黑字写了什么一点没有看进去，只觉得被晃得头晕，一股郁气盘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分外僵硬的场景。
金发的小姑娘有点无措，她踌躇了一会儿，捏着裙子的一角，鼓起勇气，最终还是踏进了这个角落里。
“西奥多先生。”阿斯托利亚抿起嘴巴、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她先和之前早有来往的诺特打过招呼，然后紧张地往沙发最里头望了两眼——原本按照想象，她还指望诺特作为中间人为两人搭线，可等了许久，诺特仍旧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翻页。
阿斯托利亚想——再等下去大概也没有结果——她只能深吸了口气，说道：“多萝西娅小姐，您好，阿斯托利亚代表格林格拉斯祝您圣诞愉快。”
莎莉坐起了身。
不像是面对上来就发出诘难的诺特，莎莉穿上了鞋，把裙摆恢复平整，然后打算从沙发最那头走出来。因为前排有一些装饰物阻挡，她不得不经过诺特，礼貌地请求对方站起来让一下过道。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男孩儿也没有为难她。
她颇为正式地与阿斯托利亚见礼。
“晚上好，格林格拉斯小姐，也祝你圣诞愉快。”
格林格拉斯……莎莉摩挲着扇骨，不着痕迹地在视野内寻找另一个她在斯莱特林见过的格林格拉斯——达芙妮·格林格拉斯，正和潘西·帕金森坐在一起谈笑。帕金森身上还靠着没骨头的德拉科。
莎莉听说过，格林格拉斯这一代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显然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站队，而面前这个，她却还搞不清楚究竟有何来意，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阿斯托利亚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显然，这个年幼的小姑娘也是头回代表家族做这种交好的事情（这本该是属于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工作范畴），她的性格又不像她的姐姐那么强势干脆，脸上害羞地浮起一层红晕，把两个紧张的小酒窝酿在里面。她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一个非常有小女孩气息的天蓝色包装盒，伸出双手递到了莎莉眼下。
阿斯托利亚的鼻尖冒出几颗小小的汗珠，她连忙说：“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圣诞礼物——再过两年我也将进入霍格沃兹就读，父亲担心我的性格不一定能被分到斯莱特林……如果我有幸能和您一样在拉文克劳学院学习，我希望，能和您成为朋友，多萝西娅小姐。”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莎莉想，这大概和格林格拉斯先生希望她传达的内容，有所出入。
但尽量与纯血家族们交往，通过表面关系来增强多萝西娅家族的地位与话语权，本就是莎莉在阿道特手中应承的任务之一，她当然也不会傻傻地把送上门的机会往外推。
“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莎莉。我可以称呼你为阿斯托利亚吗？”莎莉双手接过了礼盒，当场打开了它，里面是一本中世纪出版的巫师书籍，书名是《在烈火中享受你的死亡》，著者：阿方斯·艾富里。
“当然可以，莎莉小姐。”阿斯托利亚的两只手放在裙摆上，攥成拳头，她小心观察着收礼人的表情，说道，“艾富里先生是一位强大幽默的爱尔兰巫师，他非常喜欢被火焰包裹的感觉，曾数次故意被麻瓜抓住并绑上火刑架，然后扮演被火烧死的尸体复活人间，借此来戏弄愚笨的麻瓜们，这本书就是他的经历自述……我、我不太清楚您的爱好，稍微向姐姐打听了一下，希望这个礼物合您心意。”
“谢谢你，阿斯托利亚。”莎莉思索片刻后，微笑着将手中的贝母扇子递给了她，“很抱歉没有事先准备回礼，请把这个拿上——你可以用它在多萝西娅魔法宝石定制商店任意挑选一块你心仪的宝石，如果不嫌弃的话，店里的巫师们将全心全意为你打造一个专属于你的魔法首饰。”
“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阿斯托利亚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敢伸手。
多萝西娅家主营矿物、宝石与成品首饰产业，在巫师世界和麻瓜世界各自有独立、成熟的商业运行系统。
起因是盖纳在游历大陆的时候，曾发现了许多珍贵的宝石矿脉，他开采了其中最富有魔力的石头，并用来制作成各种精美强大的魔法首饰，作为礼物赠送给朋友（他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并且从不在乎朋友的出身，可以说，为他的后辈积攒了丰厚的人脉财富）。他后来将这些矿产的位置全部交给了二代家主，并把自己开采的绝大多数美丽原石作为遗产留在了庄园的宝库里。
后续经过一千多年，数十代多萝西娅先辈的努力经营，与妖精合作、并收藏了无数闪耀美丽同时还附有魔力的珍贵原石的、多萝西娅魔法宝石定制商店，几乎垄断了英国巫师界的尖端魔法首饰行业（当然，在与这些麻烦的纯血巫师交流的时候，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提及店里的妖精工匠们，尽管大多数有钱巫师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过，被多萝西娅们开采完毕，只剩下不含魔力的普通宝石的矿脉才是多萝西娅家真正的财富源头——它们被源源不断地送进麻瓜世界中，再将数不清的金加隆收入古灵阁底下最深处的多萝西娅专属仓库里。
——一个绵延不断传续千年的巫师家族，积累的财富是非常可怕的。这种传承与底蕴，是构成古老纯血的自得和傲慢的因素之一。
——而这也是即便阿道特·多萝西娅接任家主后封闭庄园长达十多年，莎莉仅仅以继承人的身份重新进入纯血家族社交圈，还能被如此快速接纳的原因之一。
莎莉强行把扇子塞进了阿斯托利亚的手里。
“这是回礼，是你应有的，请收下吧。”
最终，被妖精的首饰砸晕了的阿斯托利亚捧着那把小巧精致的扇子，晕晕乎乎地离开了。
莎莉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她转过身，问诺特：“您介意往里面挪一个位置吗？诺特先生。”
西奥多·诺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动弹。
莎莉环顾四周，除了暗地里的有心人，明面上还是没有人往这个角落投注视线的。
——于是她这回光明正大地踢掉了鞋，捋着裙摆，直接倚靠着沙发坐在了地上。
坐在沙发上的诺特惊得差点控制不住情绪原地跳起来。他迅速往沙发中间移了很大一段距离，紧咬牙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气流那样低声说：“我·完·全·不·介·意，请·坐·上·来，多·萝·西·娅·小·姐。”
莎莉短暂凝视了他，没有拒绝突来的好意，从善如流地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