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天,沈宁的心情极好,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嘴角勾勒出的弧度比往日似乎都要迷人了些。
男人的心情好与坏,和女人有着极大的区别。女子可以无缘无故的心情好也可以不好,但男人心情好就必然是有好事。
沈宁告诉自己,今天确实值得开心。
且不说前阵子一鼓作气抢了那么多地盘来,迁入三郡的百姓又能开出不少荒地。
也不说莺儿鼓起勇气对他表白,抱得美人归。
只说今日他在空坟前肆无忌惮的说了那番话,心中便觉得极畅快。
沈宁心情好,心里也却也有点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般的感觉,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年岁月一晃而过,若是心气放的低一些,现在的他也算的上功成名就。
坐拥三郡之地,数百万百姓,十万雄兵,便是比起现在的兴业皇帝刘武来,他的权利似乎还要大些。
毕竟再想让刘武调动百万民夫十万大军已经是一件极难的事,而在东平,齐,鲁,这三郡,沈宁受到的尊敬爱戴无人可比。
虽然看起来经历了连番恶战,但三郡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这几战看起来都是沈宁被动而行,处于防御,却偏偏得了数不清的好处。
从东郡,济阴郡,济北郡迁过来的百姓足够多,再开出万顷荒田并不是什么难事,开春的时候撒上一些成熟期短的种子,到了夏天就能收获满仓的粮食。
百姓们的要求本就极低,能吃饱饭,穿暖衣,有房住,有余钱,便会幸福的觉得世间处处皆美好。
而在乱世中,百姓们的要求就变得更低了些,只要能吃饱饭,他们便觉得满足庆幸。
而事实上,兴业十二年的时候,在义军控制地区百姓的生活,远比朝廷还能控制地区百姓的生活要好很多。
本来江南战乱较少,刘武蜗居在江都每天生活在一群谗臣虚构出来的太平盛世中,明知道自己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可他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江都的日子让他越发颓废,他甚至想过,江北半壁江山丢了也就丢了,只要自己还有江南之地,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可江南并没有太平多久,大贼杜伏威举旗造反,短短半年间就招募了十几万人马,接连攻克几个郡县,如今兵锋已经直逼江淮,刘武在江都的踏实日子也快过到了头。
南川江以北,朝廷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而百姓们也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局面,处于那路义军的领地,他们便自然而然的觉得义军的首领便是皇帝一般的人物。
东平郡的百姓比其他地方的百姓都要富庶幸福,沈宁是各路义军中最早实行屯田养民制的义军首领。
经营数年,东平郡的百姓们早已经安居,且乐业。
从半山腰回到山寨中,沈宁决定出去走走。
他打算今天奢侈一些,不去看舆图,不去分析敌情,不练功,大年三十就彻底让自己放松一下。
只是,看起来的放松,或许并不是真的。
而在出门之前,沈宁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给幽州景慎之。
第二封,给在塞北草原上的乌溪其格。
第三封,给同样在塞北草原上的呼乞那朵颜。
每一封信都不是很长,只有寥寥十几言而已。
但沈宁写下这些词句的时候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似乎生怕写错了一个字的刚刚识字的孩童般郑重认真。
短信三封,沈宁却些了足足半个时辰,然后用火漆封好,交给通闻五部专门专递消息的人,让他们尽快送出去。
而在此之前的近两个月,沈宁曾经分别给乌溪其格和呼乞那朵颜写过一封信。
只是往塞北路途遥远,道路也不太平,燕宁寨即便强大也远没到震慑北方的地步。
所以信件往来极为不便。已经快两个月,沈宁还没有收到她们的回信。
但沈宁却并不担心她们两个的安全,现在的草原上除了狼厥王庭之外没人能威胁到白玉湖。
拓黑汗王病重,他的弟弟们正忙着夺权,哪里有心思去管黑野人那边的事。
写完三封信之后,沈宁出了房门,秦若薇为他将黑色的貂绒大氅披好。
看了看外面摇晃着的松枝,有些不解和关心的说道:“今天难得放松下来,怎么不好好的休息下。”
“昨夜你喝了那么多酒,今日风还这么大,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怎么非得出去?”
“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
沈宁笑了笑道:“我就是随便去外面转转,看看泽外百姓今天的餐桌上都摆了些什么菜肴。”
“若是遇到好客的人家,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告诉那些酒鬼疯子们,晚上我再陪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你是想?”
秦若薇何等聪慧灵秀,立刻就明白了沈宁的想法。
“大周的官吏短短三十年就变得混乱不堪,我就怕我派下去的官员用不了三年就开始变得如朝廷官吏一样。”
“寨子里首领们商议出来的政策都是好的,百姓们也必然极欢喜支持。”
“可若是下面的官员懒惰,这些政令根本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虽然我用的人大多出身寒门,不少参加过朝廷的科举,他们最懂百姓疾苦,可难免有人一朝得了些小权利,便会忘了根本。”
沈宁笑了笑说道:“只看大野泽附近的百姓,就可以推测出再远地方百姓的生活。”
“大野泽是我根基之地,我就在这里,若是依然还有一些弊端,其他地方只怕要恶劣上十倍。”
沈宁从小经历的事情很多,对这些事的注重更深。
秦若薇帮沈宁紧了紧大氅,柔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
“也好,就坐你的马车,舒服些。”
秦若薇笑了笑,看着沈宁的眼神特别明亮。
宽敞舒适的马车中点了暖炉,车厢中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悬殊。
沈宁斜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秦若薇则坐在一侧看着暖炉中的炭火怔怔出神。
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在想他心里想些什么。
“要不给你暖一壶酒?”
她侧头看了看沈宁轻声问道。
“不喝酒了,煮些茶。”
沈宁睁开眼笑了笑,看着炭火映红了的秦若薇的脸颊轻声道:“好久没有静下心看你煮茶了,难得今天没别的事做。”
“嗯……只是在车行中煮茶,难免会有些不足。”
“只有你我,哪里讲那么多规矩。”
秦若薇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找出煮茶的工具,便在车中为沈宁烹茶。
沈宁看着她的精致漂亮的侧面,看着她手上轻柔舒缓的动作,眼神柔和,似乎心情也极宁静。
只是不经意间,似乎还有一丝暴戾一闪即逝。
“看了这许久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看多久也有的可看。”
沈宁叹了口气道:“你生成这个摸样,也不知道会让多少女子嫉妒的心痛。都是父母生养,为什么你就如此漂亮?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秦若薇轻笑道:“你生成这个摸样,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嫉妒的心痛。都是父母生养,你一个男子为什么要生的如此漂亮?这才是不公平,真正的不公平。”
沈宁笑了笑道:“我也一直很骄傲的在想,男人中比我漂亮的不多,女人中比我漂亮的还是不多,你说是不是当初就因为我生的太漂亮,才会被人丢弃在雪地中?”
“哪有父母嫌弃自己孩子漂亮的?越是漂亮越欢喜才对。”
秦若薇听到沈宁说道被遗弃的事,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生的漂亮不算什么,活的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沈宁笑了笑说道:“而且我出生的时候未必就很漂亮,说不得还会让某些人看着恶心。”
“尤其是,当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安全的时候,所以我被丢弃也就成了一件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可讽刺的是……”
沈宁看着已经煮沸的茶说道:“现在觉得我活的足够漂亮,想我死的人又跑来拉拢我。你说,我是该狠狠的打,还是该装作不知道?”
秦若薇一怔,微微叹息道:“你若是真的想装作不知道,只怕比狠狠的打过去一耳光还要血腥的多。。”
“哈哈”
沈宁笑了笑,伸手将秦若薇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揽着她的纤细腰肢吻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若薇觉得沈宁今天的心跳格外的快。
便是两个人第一次做那事的时候,他的心跳也不曾像今天这般快过。
所以她知道,沈宁的心境绝不似看起来这样波澜不惊。
秦若薇忽然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也是在这辆马车上。
这让她的脸立刻就变得酡红如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沈宁伸手将秦若薇的头发解开,那如瀑发丝便流水一般垂了下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脸色平静。
可她心中却想到……知道他心中苦,却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之苦,而憋在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楚,或许才是最真切悲凉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