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忙碌时显得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散了早朝，皇上就留下少郡，把刚才议论不决的几件事又与她做了争辩，这是他的习惯，从不在众臣面前显出他们君臣之间有任何的不和谐。争论了一会儿，他还是做了让步，毕竟少郡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和一通不容置疑的理由。他暂停了两项减薪裁员的措施，改为调整职位，充实地方缺额，把京中一批冗官放到下面体查民情，监督政令的实施，并考察他们的业绩。若有能力不称职者，再行裁减，就杜绝了官员中不满的情绪，能者上，庸者下，一举两得。
在少郡的说服下，鲍硕又停了两项筹建中的寺庙，把有限的资金放到太庙的扩建上。为国库省了不少银子。
这几年鲍硕也摸透了少郡的脾气，她一不信佛，二不入道，在各种信仰宗教自由盛行的当下，她只奉行儒家治国兴国的真谛，对那些繁琐教条的儒规也不看重。总之，他眼里的这位女子从开始摈弃束缚自己的装束起，就选择了一条特立独行的路。她信仰的是长治久安的社稷民生，是众生平等的天地和谐，没人能动摇她的信念。
他听过则天女皇的故事，可这位女子，比那位女皇更无私，更纯洁，灵慧狡黠中又带着点女子的温柔活泼，让他的情感欲罢不能。
已是午时，少郡拒绝不了鲍硕命令式的留膳，不过他们已不像上次那样拘束了，因为皇上再没有说过令她难堪的话题和行为，彬彬有礼的聊着政务，聊着中原儒术的起源，一直聊到历代名家的诗词书法、楚辞汉赋，这种方式就像朋友，使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比不上子玉的俊秀飘逸、学识渊博，但儒雅士子的风度却是一样的。这在一位蒙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了，更兼比子玉多了一份君王特有的端庄沉静。
一顿饭吃了很久，等内侍宫女们收拾干净后，皇上仍是余兴未了。
少郡只得以亟待处理的政务为由告辞，出了皇宫，她让轿夫们先回衙门，自己与兰湮沿河而行，疏散一下因酒引起的紊乱思绪。
春末夏初，仍是凉风习习，比起往年，今春雨水适中，花木茂盛，风中袭来花与青草淡淡的湿润气息，令人分外舒适。景随人意，如今刘卞一党大部已除，只要稳住朝政，一切都是向着预定的目标一步步在推进，草长莺飞，正是蓬勃向上的时机。
她信步走着，同是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有郁闷，有蹉跎，有临战前的振奋，也有失落后的哀伤。河畔亭外，丛丛蔷薇正绽放，下面一层陨落的粉红花瓣，随着微风飘起飘落，飞向河面，随水流逝，不见一丝旋涡的流连眷恋。
她想起那年除夕之夜，在这里听子玉为已逝的长君抚琴吟唱，哀伤之意缠绵不绝。自己月下陪他喝酒排解郁闷，听他娓娓诉说旧时的记忆，那情景历历在目，与方才用餐时的情景既相似，又判若云泥，她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无声无息跟在后面的兰湮道：“大人也别太伤感，兰湮跟着你从家里出来，这几年连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也都做了。深的道理我不懂，可我知道大人要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从古到今，有几个女子能做到。既然是这样，就不能以常人的心来度量，什么对错？若依着常礼你能从家里出来做上这个丞相么。依我看，有些事就顺其自然，搁哪儿说哪儿吧。”
少郡也被她说的笑了，嗔道：“你真是人大鬼大，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说的也对，那日在朝堂可不是被他们推着走的吗，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办法。算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丞相大人好兴致，也忙里偷闲来赏景了？”如清风般柔声响起，亭子里红衣飘拂，翩翩而立的一位女子。
兰湮低声惊讶：“是妖精吗，刚才过来怎没见她？”
少郡拍拍兰湮肩头，示意她留在原地。然后自己步上石阶，微微笑道：“绾秀，别来无恙？”
这话是问候，可她口气说的并不客气。
“怎么，姐姐真的不愿见我？小女子可没过多打扰。”
“那你今日为何来见我，我说过，此生不会受任何人摆布。你还是不要浪费心思了。”少郡说完转身欲走。
绾秀唤道：“姐姐真就不想听我一句忠告，你也不顾惜身边人了吗？”少郡脚步一顿。
绾秀走近说道：“姐姐流落凡尘，屡犯天规，如今再不回头，怕是天帝不能容你，后果不堪设想。姐姐请看，”
她拂袖一扬，少郡眼前腾起一阵烟雾，弥漫中蔷薇花丛里闪过一个个如云如海的画面，琼楼殿宇，画阁凌空，若隐若现的白玉石栏，青雾笼罩的奇花异草，几株盈着微微紫色的灵芝渐渐清晰。
“姐姐是不是似曾相识，这就是你的灵芝园，姐姐也曾身居仙境，享受玉液琼浆，受人间景仰。却不该无视帝尊，盗取天域万年神芝，与赤虞染上私情。”
绾秀媚眼如丝，对少郡有着不可抗拒的诱 惑：“姐姐接受历劫，就该接受司命授意的劫数，难道姐姐真的不想了结姻缘早日重回天庭吗？”
绾秀声音似乎来自天外，娓娓道来情真意切。
少郡用力摇头想甩掉这些幻像，她抗拒着绾秀温柔摄魄的声音，厉声道：“这些东西对我没用，天上人间本无区别，景仰？好一个世人景仰，高高在上的天庭，他从不对人界尊重，天灾横行还美其名曰惩戒，这就是天道？”
绾秀一愣，幻像顿时消散。
少郡晃晃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她看向绾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绾秀缓缓收回衣袖，无奈道：“姐姐入世已深，尘缘深种难以自拔，天道人道岂是我们小仙能干涉，妹妹无能。念在你我同类的份上，若有危难妹妹会相助，可还是劝姐姐功业成就之时，退步抽身回归宿命，以了仙缘。否则真的惹怒天帝，连累姐姐身边数人在劫难逃。”
少郡脸色舒缓，说道：“也许如你所说，我不信前缘，即是人生短暂我也无悔。请你放心，我的命我做主，也会保护身边的人。”
兰湮不知少郡和绾秀说的什么，见少郡愣愣的盯着花丛呆了许久才出声，便进了亭子，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少郡一笑：“没事。”
绾秀施礼：“今日小女子一番话还请大人莫忘，有缘再会。”
少郡点头：“既然有缘，本相也不拒，随时恭候。”说完走下石阶。
那挺拔的身姿、坚定的步伐，竟让身后的绾秀起了一丝敬畏。一个不信天命的人，怕是连鬼神都无奈了。
绾秀失神地看着少郡和兰湮走远，半晌才回眸道：“出来吧，听了这么久，可知窥探天机的罪过。”
祝仕梁从花影深处缓步走出，手中折扇轻轻挑开被乱枝挂散遮在脸旁的墨发，白皙方正的脸上充满讥笑：“姑娘，是谁先给我泄露天机的，小生倒不知姑娘是这等倒打一耙。”
绾秀不买账：“即便窥探能如何，这人可不是你我能招惹，她的事你就烂在肚里，天域有人要保。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那佛家高僧岂能把我这个新科榜眼看眼里。你那青楼八面玲珑的，怎么不，”
说到这里，祝仕梁猛地捂住嘴巴：“该打该打，失言失言。”
青楼与佛门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就他这被天帝惩罚千年的罪仙，哪敢亵渎西方大神。
那还是在祝仕梁高中汉榜第二名的当天，绾秀就把他约到了春芳阁的顶层天台上。
天上繁星闪烁，映在她如梦如幻的脸庞，令祝仕梁神思恍惚，下意识的要抬手：“绾秀，”
绾秀一反往常的妩媚，冷声道：“今日不谙风月，下面绾秀说的话，公子一定要听好。”
祝仕梁微微蹙眉，不知绾秀为何一本正经起来。
“公子原身是斗姆元君下文曲星君，因千年前魅惑帝姬，被天帝废仙力贬到人界，惩罚百世轮回都不得善终。如今你的机会已到，司命星君为你在天帝前请命，天帝下密旨，令你在人界查访上古灵器灵丘剑，并要你---”
“等等，等等。”祝仕梁乍听有些懵懂不解：“你说，我是文曲星？笑话，我连状元都不是。”
“那还不是你整日流连温柔乡，自甘沉 沦。”
“呸!那还不是你的诱 惑，哎，不对，问题不是这个。”祝仕梁道：“你为何这么说，你又是哪个，天域的仙子？”
绾秀不耐，这文曲星怎么这样笨。
“我是这大陆散仙，你不必知道，只要记住司命传天帝旨意，你按旨意行事即可。”
“我一个书生，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懂，能做什么？”
“聒噪，”绾秀扬袖，一道金光，凭空出现一道金灿灿满是天域文字的一幅金绢：“这是天帝密旨，你完成旨意，就可结束惩罚回归仙位。”
密旨化为一道金光，瞬间进入祝仕梁额头。
他连吓带疼，顿时站立不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幅幅的画面依次在他脑海里闪过，千年前后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袋像是要涨开一样。
绾秀一旁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记忆回归。她听说过，这人在天域也是风花雪月的性子，不拘小节。直到与帝姬相爱苟且怀子，才让天帝震怒。千年轮回，性情依旧。
半晌后，祝仕梁才慢慢起身，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不再是过去清亮浮躁的眼神，有了一种深邃千年的沉淀。
他突然爆发了一种近乎自嘲的笑声，这笑声伴着天空的星辰徘徊流转，没入天际。
“两百次的轮回，一次次的噩运，我就是为了她？”
他回首看着绾秀：“她呢，帝姬她在哪里？”
“帝姬早已是初渊的冥后，你无资格再染指。星君谨记天帝之命，在乾玄大陆寻觅上古器灵，四剑一鼎双鞭乃是上古七煞，之中除了弑神剑，都遗失在三界。这可是你唯一出头的机会，”
绾秀说着用手抚摸着他的下颌：“任重道远哦！”
“哼！”祝仕梁也一反常态，用手打落她的爪子，不置可否。
满河岸的蔷薇花瓣，簌簌跌落，落地成泥，就如一朝朝的命运更迭，一任繁华散尽。
绾秀对祝仕梁的话并未入耳，说道：“不管你用何法子，有何信息，都可以回复，必要时也会有别的天域使者与你见面，绾秀也只能传话到此，毕竟我只是玄女娘娘的座下，无权干预此事。”
“是啊，你不过是一小仙，无权无势，像我这星宿仙君不也是任人摆布千年。好了，人界的两百世我已习惯，盼什么天域仙位？既是任重道远，我为何要急。”
绾秀提醒道：“莫忘了，你除了寻宝，还要挤进圣元帝国的中枢，好为天帝办差。”
“不用姑娘提醒，本君自知。”
祝仕梁一翻白眼，甩袖而去。
绾秀嘴角一扬，这厮有些地方也不像原来，，竟是变的越来越看不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