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几次的那些案子一样,从贾冰青的死因和死亡现场中,也分析不出她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但是鉴于她已经被提名为教育局副局长的人选,而且她的女儿芳雯证明,妈妈和她有一个国庆旅游计划,所以自杀的说法显然不靠谱。
鉴于贾冰青的死亡地点也是在天雨湾酒店,所以虽然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她的死亡和包燕飞的死亡有相同之处,公安局还是决定将两桩案子并案侦查。同时郑姣盛的口供让陈会明意外死亡的结论也不是那么确凿了,赵剑川决定重新调查陈会明的死因,同时也并入了贾冰青、包燕飞的案子当中。
当教育局的陶副局长把这件事通知丁淑苗的时候,他那没有表情的神色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小丁啊,对陈会明主任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但是既然公安局那边发现了新的线索,极有可能不是我们教育局的责任,那我们还是等警方的结论出来了,再对家属进行补偿吧。你转编制的事情,也要暂时放一放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教育局的副局长,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那可都是丁淑苗上司的上司啊,她就是有意见,敢在副局长面前发作吗?可是陈家父母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丁淑苗一下班就直奔陈会明父母家中,一通手砸脚踢,叫开房门之后,指着陈家父母就是一顿臭骂。
“你们这两个老乌龟、老王八、老不死的,不就是因为我不要孩子吗?你们就挑唆自家亲戚,去追查什么陈会明的死因。陈会明怎么死的要紧吗?他是摔死的,淹死的,呛死的,烧死的,还是撞死的,不都是死了吗?我跟了他这么些年,用他的性命换我一个转正的编制怎么了?是割了你的心头肉了,还是踩了你的尾巴尖了?你们就这么气不过,啊?!现在好了,教育局通知我了,陈会明的死亡极有可能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他们不需要对我作出安排,我没办法转正了,你们高兴了?你们满意了?陈会明能活转过来了?那好,你们这就跟我去灵塔,把我的名字从陈会明的墓碑上给我抹掉!结婚半年就成了寡妇,你们以为我愿意啊?老娘以后还要嫁人,还要结婚的,你们把我的名字写在那种鬼地方算什么名堂?哼,那个包燕飞不是也死了吗,依我看啊,你们不如去跟包家人商量商量,把包燕飞的名字写上去多好。这叫什么,这叫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对不对?!”
丁淑苗杂七杂八地一顿臭骂后,就冲进了厨房里。陈母吓得赶紧跟进来解释:“淑苗啊,你要干什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要求追查会明的死因。你说的没错,死了就是死了,怎么死的,对活着的人来说,那不要紧。淑苗啊,你说话要有根据,不能冤枉人。你说,我们指使谁去查会明的死因了?”
“冤枉?!怎么,谭天方不是你家亲戚啊?”丁淑苗一个转身,死瞪着陈母。陈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吓得连连后退。
“淑苗,你……你要干什么?”
“去陈会明的骨灰格,把我的名字抹掉!”
丁淑苗说着,把菜刀往包里一放,夺门就走,陈父陈母急得六神无主,赶紧跟了出去。眼看着丁淑苗上了一辆出租车,陈家父母也赶紧叫了出租车,上了车,陈父才回过神来,说道:“你打个电话给阿方吧,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又变卦了呢?”
接到陈母的电话,听说丁淑苗要去灵塔那边把自己的名字从墓碑上抹去,谭天方也是吓了一跳。对于丁淑苗的荒唐,谭父只有摇头,谭母则是催着儿子说道:“快去看看吧,虽然他们家不厚道,可是人都死了,还折腾什么呢?真是没见过!”
谭天方连忙答应着,跑上楼跟辛蕴说了一下,然后骑上电动车,直奔灵塔方向而来。谐安县的灵塔是近几年才建起来的,因为谐安县的民俗,有早买墓地的习惯,所以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已经买下了墓地,只有意外死亡的年轻人,因为不可能预先准备墓地,所以骨灰安放之处,就只能选在了灵塔这边了。
不过年轻人终究不多,所以灵塔里已经使用的灵位也不多。陈会明出殡的时候,谭天方是送过葬的,所以他赶到灵塔,不用问守灵人,也知道陈会明的骨灰格在哪里。更何况刚走到灵塔外面的时候,就听见了丁淑苗的尖叫声,和陈父陈母的哀求声,在寂静的灵塔中,显得尤为渗人。
灵塔里面的骨灰格,和坟墓一样,分为单穴和双穴。顾名思义,单穴就是单身公寓,双穴自然是夫妻穴了。中国人的习惯,不论生死,都是喜欢成双成对的,不要说已经结婚的人,没有使用单穴的道理。就是未婚的人,死了以后,家人一般也不太愿意让他孤单,阴婚的习俗就因此而来。
所以陈会明死后,虽然陈家父母明知道丁淑苗还活着,而且还会活上好多年,甚至还有可能再嫁他人,但他们还是为儿子选择了双穴,并且要求在骨灰格前面的挡板,也就是灵格中所使用的墓碑上,刻上了丁淑苗的名字。当然,这样做付出的代价也是不菲的。
丁家人虽然觉得不是很合适,甚至有些晦气,但是看在陈会明用自己的性命给丁淑苗换来了一个教师编制的份上,也就忍下了这一份晦气。没想到死人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活人的事却来了个天有不测风云,丁淑苗的愤恨可想而知。
此刻的丁淑苗,挥舞着菜刀,想要将那块墓碑从骨灰格里抠出来,砸得粉碎,再恶狠狠地踩上几脚,这样才能解了她心头的恨意。
因为她手里拿着菜刀,陈家父母都不敢上前,可是又怕她砸坏了儿子的墓碑,只好请守灵人帮忙。守灵人哪里见过这仗势,再说了,菜刀不长眼睛啊,砸到了自己,丁淑苗固然是要吃官司,可是这身上的苦头可是自己吃的,因此也不敢上前,不过帮着打了110。
所以谭天方赶到没多久,警车也在一阵警笛声中,驶入了灵塔下面的停车场。过来的除了两个巡逻警,谢文远和小陶也一起赶了过来。一眼看见谭天方也在,谢文远朝他一指,然后摇摇头。大概的意思就是,哪里有事哪里就有他,谭天方无奈地笑了一下,算是答复。
看到谢文远他们,丁淑苗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怎么?报警很了不起啊?警察很了不起啊?你们都睁着眼睛给我看清楚了,我砸的是我自己的墓碑!至于陈会明这一半,我会赔给他的,你们警察不来,我也会赔,放心!”
话音未落,就见丁淑苗举起菜刀,狠狠地砸在了墓碑上。刚刚因为警察的到来而放松了警惕的陈家父母,哀嚎一声,疯了一样扑上去,想要护住儿子的骨灰。谭天方也下意识地扑了上去,生怕丁淑苗伤到了陈家父母。
墓碑碎片纷纷落地,露出了骨灰格里的骨灰盒。陈家父母情不自禁地扑了上去,就在这时,骨灰盒边上一个鼓鼓的红色心形的信封引起了谭天方的注意。不过鉴于眼前的状况,他不敢伸手去拿,怕会触及什么忌讳。看看陈家父母,都已经快哭晕了,他只得转头示意谢文远,骨灰格里有东西。
谢文远一怔,赶紧上前,探头朝骨灰格里一看,也是一惊,然后伸手问小陶要了薄膜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封心形的信封。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会明,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吗?”下面没有署名,只是用胶带粘着一朵已经枯萎了的玫瑰。
谢文远思索着,下意识地在信封上捏了一遍,然后神色一变,将那朵玫瑰轻轻揭起,发现里面是一把精巧的钥匙。他不敢用手去拿钥匙,依然合起信封,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陈家父母和丁淑苗说道:“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们跟我们去一下公安局,可能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提供帮助。”
到了刑侦大队,谢文远将信封里的钥匙装进了证物袋,这才递给陈家父母和丁淑苗辨认:“这是在陈会明骨灰格里发现的东西,想请你们辨认一下,这是陈会明的吗?”
陈家父母看了一下,苦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会明结婚后,就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不过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这样的钥匙。”
小陶将钥匙递给了丁淑苗,丁淑苗瞟了一眼:“我在家里没有看见过这个钥匙,不过陈会明如果在外面来个金屋藏娇什么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让陈母痛不欲生:“淑苗啊,会明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他都不在了,你还要这样诋毁他。说到天边,他也是你老公,他不好,你就光彩了吗?”
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这一次丁淑苗没有反唇相讥。赵剑川对小陶说道:“拿到证物鉴定科去,让他们给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的钥匙。”
小陶出去了,谢文远也招呼着陈家父母和丁淑苗出去了。赵剑川招呼着谭天方坐下,笑道:“不是对你有百分之二百的信任,我很难相信你跟最近这所有事情都没有关系。听说你已经离开天雨湾了?”
“是。”尽管没有做贼,可是坐在这样的地方,谭天方还是有点不踏实,“当初是赵队长给我担保的,说明找到辛蕴就离开,我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这不是给赵队长找麻烦吗?不过有些交接手续还在办。”
“你移交给谁?章春露吗?”
谭天方怔了一下,才低低应道:“是。”
赵剑川笑了笑:“前些天还听说章春露要离开天雨湾酒店,你要接任她的岗位,怎么一下子就变了?那你跟她的事情呢,她有没有要求你兑现承诺?”
这句话提醒了谭天方,他想了想,困惑地说道:“奇怪,辛蕴出现以后,她好像确实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了。”
“听说辛蕴住到你家去了?”赵剑川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题。
“是。”谭天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施盈颖的妈妈自从女儿死后,精神就出了问题。这一次他们是联系好了医生,去看病的。辛蕴一个人住在施家,施盈颖的遗像又是放在家里的,她住着害怕,也可以理解。说来不怕赵队长见笑,辛蕴妈妈走的那天,辛蕴就做了噩梦,半夜一点多打电话给我,我差点没被她给吓死了。”
“她做什么噩梦了?”赵剑川饶有兴趣。
“她说梦见施盈颖了。”谭天方说着,也笑了,“怎么,赵队长也要夜断鬼神吗?”
赵剑川收敛了笑容,看着谭天方正色道:“你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吗?小谭,你要设法让辛蕴说实话。你告诉她,隐瞒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却极有可能害了别人。”
谭天方心中一凛,尽管那天晚上,辛蕴哭完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但是从她并不抗拒和他一起回家,他也确实隐隐感觉辛蕴隐瞒了什么,因此勉强一笑:“赵队长也是觉得,辛蕴的失踪,就是章春露造成的吗?”
“不,我是指她出现的事情。”赵剑川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和章春露要订婚的消息刚刚传开,辛蕴就出现了,这不太符合章春露为人处世的习惯啊。”
“可是辛蕴出现的时候,章春露有不在场的证据啊。那天晚上,她就住在我家的客房里啊。”虽然承认赵剑川说的有道理,但是谭天方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很牵强,“再说了,如果辛蕴的失踪,果然和章春露有关系,那辛蕴有什么理由要替她隐瞒呢?”
“这正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赵剑川习惯性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说服辛蕴,让她说出实情,这样我们才有进一步询问章春露的机会啊。”
“那要是辛蕴没有撒谎,这件事情果真跟章春露没关系呢?”不知道为什么,谭天方有些愤怒。怀疑是一回事,但是将怀疑当成证据,这未免太荒唐了。
赵剑川看着谭天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关系呢?也许我的要求是有些不近情理,可是刻意干扰警方破案,也不是一个公民良好的表现吧?”
谭天方无法和赵剑川去争辩关于辛蕴说谎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好,我会把赵队长的意思转达给辛蕴的,我也希望,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冤枉别人总是不对的。”
赵剑川点点头,看着谭天方离开刑侦大队办公室,脑海里慢慢梳理着从辛蕴出现到发现贾冰青尸体的每一个细节,甄别着证人的每一句口供。
谭天方回到家里,老爹不在,老妈也不在,只有一个洗菜的阿姨正在厨房里打扫。看着墙边放着的五六张桌子,谭天方知道今天的客人一定少不了。于是打算趁老妈买菜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再跟辛蕴好好谈谈。
走到辛蕴的房间,没见她人影。谭天方有些奇怪,才下午三点多,这个时候的太阳就跟火炉似的,辛蕴会去哪里呢?他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上走,走到楼顶时,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是辛蕴的声音,不知道她跟谁说话,要这样避着人。
谭家的房顶上建了一个小花房,里面放着一个个塑料格子,谭妈妈种了些调味用的蔬菜,譬如红辣椒、小葱之类的蔬菜在里面。花房的外面,搭着一个扁豆架,扁豆的藤蔓已经爬上了房顶,让原本透明的花房被遮掩得隐隐绰绰了。
辛蕴就在花房的一边打电话,谭天方站在另一边。不知道是辛蕴太专心,还是扁豆的枝叶太茂盛,总之,辛蕴没有发现谭天方,但是谭天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
“……姨夫,你看表姨的病也不是一天二天能看好的,要不,你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干脆就在宁波、杭州、或者上海买一套房子住着吧……谐安县医院没有精神科的,难道你要一次次带着表姨来回奔波吗?……姨夫,盈颖已经不在了,活着的要紧,还是死了的要紧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呢!”
最后一句,辛蕴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然后就听见她饮泣的声音。谭天方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辛蕴,你怎么了?跟谁打电话呢?”
没想到谭天方的声音顿时让辛蕴惊慌失措,她赶紧站起来,往旁边退了一步,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谭天方,一脸警觉地问道:“你上来多长时间了?你听到了些什么?”
“我听见你在哭。”谭天方坦然说道,“辛蕴,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辛蕴怔怔地看着谭天方,泪水如泉涌的一般,许久,才蹲下身子,捂着脸哭道:“阿方,求你别问了,不要再问了,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已经为你保全了你爱的女孩,请你也能够帮我保全我的亲人好不好?”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你知道是章春露将你关了起来的?”没想到还真让赵队长他们给说中了,辛蕴果然在撒谎。震惊之余,谭天方也慢慢蹲下了身子,拉过辛蕴的手,柔声问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难道你要看着一个个无辜的生命,都在天雨湾消失吗?你知道贾校长死后,她的女儿有多伤心吗?”
“胡说!那个女人有什么无辜的?!”辛蕴突然跳起来甩开谭天方的手,然后冲着他怒不可遏地嚷道,“那个贾冰青,她活该,她该死,她死不足惜,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