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子坐在房间里,只留下一盏幽暗的灯光,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拨打着刘雨霖的号码。那边一直是令人心悸的忙音。“他在干嘛呢?在大都市读书,他是不是交了很多新朋友呢?有没有女孩,走近他呢?”
正心烦意乱之时,洛橘的电话打了过来。“栀子,你在干嘛?”洛橘的声音像感冒的小狗。“小橘,我,没干嘛,在,在看……”夏栀子想找到一件证物,证明自己并没有无所事事、荒废时光。“哎呀,栀子,你怎么变得和那个呆子一样啦!我知道的,你一定在发呆,一定在想念他!”
“我,我没有。”夏栀子立马否定,可是这个否定,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假。“小橘,我还是败给了自己。”“栀子,你愿意出来坐一坐吗?我们去酒店不远那家清净的咖啡厅。”洛橘提议道,夏栀子也觉得闷在房间索然无味,两人一拍即合。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走在茫茫夜幕,北京城内华灯璀璨,仿佛永远不会被黑暗笼罩。她们低声地交谈着,虽然她们只是浩瀚人海里一滴小小的水珠,却用尽全力,跟随洋流,穿行整个世界。她们是那样年轻,像初生的红日,人造光芒再耀眼,也遮挡不住她们的神采。
洛橘和夏栀子一人点了一杯黑咖啡,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她们身后的位置,摆了一盆茂盛的盆景,遮住了两人的身影。虽然并肩而坐,她们却保持缄默,各自低头摆弄着手机。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像蚂蚁一样爬进耳廓,洛橘朝外一望,聂如深和徐萱轩走了进来,坐在隔间的角落。
夏栀子也听见声音,正要回头望,被洛橘一把按住了毛茸茸的脑袋,她示意夏栀子不要作声。聂如深和徐萱轩的对话,声音很低,却还是被听力敏捷的洛橘,悉数全收。直到他们离开,洛橘都一直趴在桌上,一脸受伤。
他们一前一后离去后,夏栀子用手戳了戳洛橘,“小橘,不要伤心啦!他是你妈妈的恋人,但是阿姨都离开这么久了,你要让他孤独终老吗?”洛橘忽然用力一拍桌面,发出的巨大声响在流淌着舒缓轻音乐的环境下,显得刺耳而突兀。周围的人,不禁侧目。
“栀子,你不会明白,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妈妈离开后,他就撑起了我的信念,他像我的兄长,也是我的朋友。是他陪伴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日。他曾经和我信誓旦旦,这辈子只爱妈妈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他的话,只是骗人的幌子!”洛橘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夏栀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不住哽咽,抽抽搭搭。夏栀子劝她,“小橘,算了,你还有于淮南呢,还有我呢,还有蒋泽呢。我们都会站在你身后,给你力量。”夏栀子的一番话,却让洛橘抽泣得更厉害,“栀子,为什么蒋泽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夏栀子却正了正脸色,“小橘,我建议你,现在想哭就尽情地哭,但是等下回去,一定要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知道吗?有些话,我们就烂在肚子里吧。如果开口,只会是腐朽的臭味,埋在心里,也许还可以转化成希望。”
回到酒店房间,夏栀子简单地洗漱一番,觉得无比劳累,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她睁开眼睛,已经早上八点了,叫早的电话铃声,她都没有听见。她推开窗,北京城辉煌的景致映入眼帘,一种幸福的感觉,忽然猝不及防,将她包围。
虽然生活中有诸多不易,她还是觉得心情畅快。短短几天的行程,让她体悟到了世界的另一番面貌,让她萌发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念头,她像一只离弦的箭,却不是朝着归去的方向,而是向着理想的天堂。
她爱上了北京这座历史与现代击撞的城市,不仅仅因为它有全国数一数二的教学资源,有全国无数的佼佼者汇聚在一起,更是因为,这里有她的爱,她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走过他经过的路径。她的每一步,都带着一个寻找爱情的少女的娇羞与憧憬。
夏栀子抽出房卡,正准备出门,洛橘就拨通了电话,“栀子,我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吃坏了肚子。我肚子好痛,想去医院。你可以陪我吗?”为了让于淮南他们在北京多玩玩,夏栀子和洛橘谎称有私事要办,独自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挂号厅排队时,夏栀子却看见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羽绒衣,脖子上系着一条蓝白色相间的围巾,和他离开那晚送给她的,一模一样。“刘雨霖!”夏栀子仿佛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初衷。她拨开人群,山重水复,只为了他。
刘雨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是她,迅速调转头,收敛目光,手里紧紧攥着银行卡和病历。他很快交完费,然后一闪,像一滴水一样混入人海,任夏栀子仔细辨认,也如同大海捞针。“喂!栀子!你真是重色轻友啊,我他妈都快病死了,你还在这里思春!”洛橘咬牙切齿道,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抱怨和不满。
洛橘是得了急性肠炎,夏栀子陪着她,在医院的输液室,打了一天吊针。洛橘最怕打针,漂亮的护士小姐姐,阴沉着脸,端来装在盘子里的棉签、酒精、药水和注射器时,洛橘睁大了惊恐的双眼,颇有种想要临阵脱逃的架势。
可是虚弱的身体,没有给洛橘足够的力量,她被夏栀子强行按住。护士一脸鄙夷地望着她,用地道的京腔颇为不耐烦地说:“这么大人儿了,还怕扎针儿。”她的儿化音,听得洛橘有些发懵,就在此时,她感到手背一阵凉意,然后一阵刺痛,针头扎进了皮肤。
可是洛橘实在太瘦了,她的血管很不好找,护士皱着眉头,针尖在洛橘的肌肉里,翻来覆去,就是戳不中血管。护士姐姐无奈地拔出针,跑进办公室,找老护士长来帮忙。挂着“护士长”胸牌的资深老手,戴着白色口罩,亲自下手,一针就见血。
“洛橘!”护士长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您是?黎阿姨!”洛橘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和思想的畏惧,开心地叫道。“洛橘,来北京了,都不到阿姨家坐坐,你这妞儿,没有良心啊!”“好的,阿姨,我过几天就去。不耽误您工作啦!”洛橘打起精神,笑嘻嘻。
夏栀子想起刚才看见刘雨霖是往住院B区走去,忽然灵机一动,乖巧地对黎玉莹说:“阿姨,我想查一个住院的患者,我是他儿子的好朋友。他的名字叫刘正,您可以帮帮忙吗?”其实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刘正生病,她只是想试一下。
至少,她想肯定,生病的不是刘雨霖。虽然这样想有些不道德,但是此刻,远近亲疏,清楚地排列在眼前,她不能对自己说谎。黎玉莹打量了夏栀子一眼,又瞟了一眼洛橘,爽快地答应了,却叮嘱她们不要外传。
“你这鬼,陪我看病,也不得消停!还惦记着那个鬼!”洛橘在一旁嘟囔,她无心的话语,却让夏栀子觉得很晦气,她看见他瘦了很多,人也很憔悴。安顿好洛橘后,夏栀子根据黎玉莹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刘正的病房。
夏栀子站在门口,透过缝隙,看见刘雨霖一脸愁容,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他端着一碗清水面,刘正却大发雷霆,把面条一扫,碗和汤汤水水,漏了一地。隔床的病友表示出不满的意见,刘雨霖一面道歉,一面从洗手间滤干拖把,把垃圾一并扫走。
夏栀子望着他,才短短两个月未见,他已经不复少年的风华,似乎与舞台上那个演唱《你不知道的事》的那个男孩,判若两人。夏栀子一阵难受,那心疼的感觉,从握在门把手的手掌,一直蔓延到跳动的心脏。心脏的每一下律动,都加重了痛的感觉。
刘雨霖忽然向门口走来,夏栀子一惊,像个犯错事的小孩,觉得无颜以对,连忙转过身去,走向隔壁的病房。她见他走远,飞也似的逃向楼梯间,失声痛哭。她瞬间意识到,她躲藏的,是事实的真相,她不能拆穿的,是他仅剩的自尊。
一张折叠整齐的餐巾纸,被一双手递了过来,夏栀子抬起朦胧泪眼,是刘雨霖。他倚靠在门上,带着笑容,眼里水光潋滟。“傻丫头,哭什么?你是可怜我吗?”他淡淡地说,气质一如从前,夏栀子觉得,那个曾经的他,终于在肉身上苏醒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带着哭腔,猛地冲入他的怀里。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心脏正坚强有力地跳动,她觉得他变得成熟了,似乎是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安慰着她,仿佛历经苦难的是夏栀子,而不是自己。
“因为,我在乎你,我不想你因为我而难过。栀子,对不起,我伤害过你,我不想你再为了我难过。”他深深呼吸一口,把头放在她带着芳泽的秀发上,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气息。“我伤害过你,我是罪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那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我真的只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吗?”夏栀子的泪,淌进了他的脖子,他温柔地为她擦泪。“你真的认为,你只是我手中的棋子吗?”他耳语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是错觉!我也不相信你是那样卑鄙无耻!”她倏地抬高了音调。
“栀子,谢谢你相信我。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尚,但是我也不是地狱里的魔鬼。至于那个原因,那句迟来的道歉,我还不能够说明它的缘由,但是请你相信我的心,有一天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等着我。”刘雨霖用力抱了抱夏栀子,转身离去,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
她愣住了,却不禁幸福地傻笑。她的心,是汪洋里的一艘船,既有乘风破浪的喜悦,又有船毁人亡的风险。她想起诊断书上写的那句“肝癌”晚期,悲从中来。一喜一悲,喜忧参半,让她在风雨中,小心翼翼地掌舵,不住提醒自己要谨慎航行,不要重蹈覆辙。
夏栀子一个人默默往回走,路人的手机铃声聒噪地响起,悦耳的流行歌曲在粗制滥造的手机音响里,转变为刺耳的声音。是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夏栀子想起几年前,她在宋斌潇的CD机里,听过音质极好的版本。那些往事,在她的眉头轻盈散开,美好而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