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如深和徐萱轩面对面,静静地坐着,她优雅地端着咖啡杯,涂着唇彩的娇艳红唇,轻轻抿了一口卡布奇诺。聂如深坐在她的对面,像艺术家欣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样,用颇具玩味的目光望着她。“那个,蒋泽,是你的男朋友?”
聂如深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他的骨节很大,一只手像伞一样,覆盖在桌面上。“嗯,他,我也不知道。”徐萱轩望着对面男人的眼睛,不置可否。她其实明白自己对蒋泽的感情,也感受到蒋泽对自己的心意,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她希望自己是以孑然一身的姿态。
聂如深微微一笑,“他很帅,也很喜欢你,好好珍惜。”徐萱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冒出一种想与蒋泽脱离关系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聂如深太迷人,符合她对于未来另一半的所有幻想,他事业有成、成熟稳重,虽然年长她十三岁,却拥有年轻男孩不具备的特性。
“谢谢你。我也,很喜欢他。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徐萱轩如实回答,她垂下眼帘,双手十指交叉,继而又松开,模样动人,让聂如深不禁联想到那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聂如深没有说话,似乎在思忖什么事情。
“我们做一个交换吧。”他忽然说。“嗯?”徐萱轩有些懵懂,不明白他的意图。“有一位哲人说过——你有一个苹果,我也有一个苹果,我们交换后,每人仍是拥有一个苹果;你有一种思想,我也有一种思想,我们交换后,每人有两种思想。”聂如深缓缓说。
徐萱轩还是一头雾水,聂如深忽然笑了,灿烂得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我的意思是,我们分享彼此的故事,好吗?这些故事必须是真实的经历,而且掺杂着内心不加修饰的想法,不曾对外人说起过。”
徐萱轩略微一沉顿,“您觉得我会愿意吗?”“会的。”聂如深自信地说,带着不容否定的自信。“为什么?”徐萱轩礼貌地质问。“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我们都长了一张隐形的嘴,对周围人守口如瓶,却会在某个关口,突破闸阀。”
“我是一个孤儿。”聂如深不紧不慢地说,“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饱受冷眼和欺凌,因为长得矮小,又有口吃,别的小孩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可是有一天,我们院里来了一个姐姐,她带给我好吃的糖果,还有新奇的玩具。她比我大十岁,是孤儿院的志愿者。”
“她每半个月,会来探望我一次,和我做游戏,陪我聊天解乏。她会烘焙好吃的蛋糕,我十岁生日那一天,她就亲手做了一个蛋糕送给我。我那时候很小,还根本不懂感情,只觉得和她在一起时,自己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大声地哭,不必担心惩罚,不用考虑挨揍。”
“我觉得自己很喜欢她,有什么开心的事情,第一个想与她分享,碰上伤心难过,也只有她的安慰,能让我的心一点点复原。两年后,她把我从孤儿院接了出来,她在城里干得风生水起,拿出钱供我读市里最好的中学,还带我求遍名医,治疗好了口吃。”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她去给我开家长会,老师当众表扬我。每当那时,她都会笑得春风拂面,像三月含苞待放的桃花,而她的美,也吸引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他们假借彼此交流教育心得的借口,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然后对她发起爱情攻势。”
“后来在我读高三时,她和我同班同学的父亲在一起了,他经济实力雄厚、人脉广、资源丰富,在事业方面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和扶持。他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回到家,看见摇曳的红烛,和精致的晚餐,我还以为是为我准备的。”
“闪烁的烛光下,她的面容有一种失真的美感,让我怦然心动。后来,那个男人来了,她就要我去同学家里借宿一晚。我在玄关处换鞋时,听见他们相谈甚欢,看见他们举止亲昵,心里有一种万劫不复的绝望的感觉。”
“在不良情绪的影响下,我高考发挥失常。领通知书的那天,我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从日出到日落。身边的行人一拨又一拨,却没有人为我停留,我的心都被掏空了,没有一点希望和力量。可是我想到了她,就不忍心离开这个世界,我怕她受伤害,我要给她那个男人永远无法做到的,那就是一个温馨完整的家。”
“我拼命读书,第二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回到家,却发现她一脸幸福地呆在家里,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她抑制不住激动,告诉我,她怀孕了,有一个小生命,快要来到这个世界。”
“她就是洛橘的亲生母亲,是吗?”徐萱轩低声问道,打断了聂如深的思绪。“是的。”他收回自己海网般的回忆,不无伤感地说。“洛橘出生后,洛刚给了她一大笔钱,却不能给她安定和承诺。事情败露后,洛刚的原配跑来家里大吵大闹。”
“后来呢?她去了哪儿?”徐萱轩被聂如深的故事吸引了,不自觉地问道。他清亮的眸子里,却闪着晶莹的泪光,像雨水般冲刷了记忆里的泥泞,只残留下美好珍贵的瞬间。“后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但是我的爱,不会随着时间消亡,只会如陈年的老酒,越酝酿、越香醇。”
“好了。该你了。”聂如深收回对过往的追忆,又恢复了刚才的面貌,“徐萱轩,该你讲自己的故事了。”徐萱轩不知道今天自己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交换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但是这种交换,让她感到死寂生活里,荡漾的一抹涟漪。
“我以前不叫徐萱轩,我叫余萱轩,在十岁之前,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有学识、有教养的高级知识分子。我的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从体制内辞职后,白手起家下海经商,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
“小的时候,我是在蜜罐里被泡大的孩子,学习之余参加了很多兴趣班,我最喜欢的,就是钢琴。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弹弹心爱的钢琴,指尖在琴键上恣意蹁跹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那时我拥有很多朋友,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生活无忧无虑。”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像幻象一样,在我十岁那年戛然而止。那年暑假,父母带着我去云南游玩,我们好不容易,徒步攀登上玉龙雪山,在山顶照了一张全家福,我望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向远方眺望,用尽全力开心地大叫。我没有想到,那竟然就是我们的千古绝唱。”
“从云南回来,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家里却凌乱不堪,父母也不见踪影。我跑到琴房,我的三角钢琴,被钝重的外力,砸得破烂不堪。我六神无主,坐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天也黑了,我很害怕。”
“我跑出屋子,去找玩得好的小伙伴,可是她们都闭门不出,他们的父母也借口不让我进屋。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天,我只穿着薄薄的单衣,靠在小区绿化带的一棵树下,就这样沉沉睡去。后来我听见警车的鸣笛声,还有喧嚣的议论,可是我的眼皮像粘了胶水,就是无法睁开。”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现在的家里。我有了新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弟弟。”
“在这个新家里,我不再是焦点,不再拥有幸福的资格。养母对我十分苛刻,弟弟也想尽办法捉弄我,养父的脾气暴戾,动不动就是拳打脚踢。我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太没有意思了,只想一了百了。可是一想到失踪的父母,我就觉得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我是他们留存下来的唯一命脉,是他们存在过的迹象。”
“有时候,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就会想,那是不是父母看着我的眼睛?他们那么遥远,仿佛永远无法触碰,又仿佛这样亲近,是触手可及的光芒。我不会忘记那些欢乐的时光,因为只有它带来的甜,能够祛除满腹苦涩。”
“现在,我生命里唯一的甜,就是蒋泽。我喜欢他,喜欢被他呵护着的感觉,可是我害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害怕自己会伤害他。”徐萱轩默默地说,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
“如果你真的坚定,今天就不会来见我了。但是,他值得你爱,你相信我的判断。”
“徐萱轩,去爱吧!这个世界,有你值得拥有和等待的人,有你的毕生挚爱,有你可以追逐放手一搏的美好!即使山重水尽,也有人给你开启一扇阳光的门扉!”聂如深恳切地说,他抬起手看看腕表,和徐萱轩一前一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走出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