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裴家大队的裴云峰丢了工人的饭碗,只得低下头重新回到生产队下地干活。
在裴家大队的男人们嘲笑裴和裴云峰相好的是厂工会的职员李桂芬。李桂芬鹅蛋脸,皮肤白净,通身带着妖娆之气。李桂芬的丈夫谷和平在昆宁厂福利商店上班,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可惜是个病秧子,因得了肺病,身体越来越羸弱,结婚十年后男欢女爱的事情就做不成了,日子长了李桂芬自是嫌弃的不行。那时候离婚会让人看不起,谷和平出身革 命干部家庭,住房、福利待遇都非常好,李桂芬觉得离婚是不划算的。李桂芬不想离婚,便和男人分居,待遇平分,生活各不干涉。年将四十的李桂芬情欲如火,芳心寂寞时,就找其他男人解决生理需求。但她懂得拿捏分寸,从来不引火上身,某个厂领导对她也十分“器重”,把她安排到厂工会这轻松又有福利的岗位上。
昆宁机械厂厂大人多,说是一个单位同事,但许多工人之间,一辈子可能都互不相识。裴云峰和李桂芬也一直不知对方有其人,直到一次厂工会给车间工人发劳保用品的时候才相遇。
裴云峰被车间所在轻机二分厂派去厂工会去拉回劳保用品。他在工会仓库门口的空地上去找正在忙着分派劳保用品的工会管理人员签单子领劳保用品。
李桂芬正在一边和其他工作人员核对打包的劳保用品、一边高声喊着:“铸造二分厂、铸造二分厂,380人的,前面这一堆打包过的工服、手套、工帽是你们的,保管员,先拿单子过来核对,清点好了数签过字就拉走......电机一分厂、电机一分厂,475人的劳保,左边这些......”。
听起来领劳保用品好像应该找她,裴云峰就拿着劳保单子,由这个女人的背后走到她右侧,等她没有高声喊话的时候,就用左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右肩膀说:“同志,我来领轻机二分厂的劳保。”
李桂芬猛地一侧头,觉得这个人的举动太不礼貌。然而她看着裴云峰的脸,愣了愣,脸上的怒气很快却消失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裴云峰,淡淡地说:“轻机二分厂的吗?你等一下,我过会儿查查劳保单子。”
裴云峰那天穿了身刚洗过的工装,人看着特别爽朗精干。虽然已到中年,但他五官俊美,棱角分明,再加上他因不得志而有一种忧郁迷人的气质,李桂芬第一眼看到他就眼神发亮。裴云峰捕捉到这个俏女人眼神里有种东西一闪,他心里有某种奇妙的预感。裴云峰就轻轻地退到后面的仓库门旁边,等着她发话再去领劳保用品。
裴云峰站在原地等着,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一直看着李桂芬左右移步指挥着各个生产单位的人领劳保用品忙碌的身形。李桂芬虽然没有向自己身后看,却感知到有一双眼睛在一直注视她,语言和行动便不自觉的一会儿不自在,一会儿又娇柔了许多。过了一会儿人不多了,她停下来,转过身对裴云峰仔细看了看,说:“你,轻机二分厂的,把单子拿过来吧。”
裴云峰走近她,挺直了胳膊把领劳保用品的单子递给她,李桂芬接过单子,向他靠近了一步。轻声问:“你是轻机二分厂的?你不是保管员吧?......叫什么名字,以前咋没见过你?”
“裴云峰,轻机二分厂一车间的,今天二分厂的领导正好都在我们车间检查,让我们车间来给二分厂把劳保用品拉回去,我们二分厂的保管员刘春生要把剩下的劳保用品清点一下,就安排我来了,他收拾好地方马上就来签字。”
“裴云峰!哦,就说咋没见过你!你先清点这些劳保用品......回头有时间了,过来找我给你拿两双手套。”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只有裴云峰能听见。
裴云峰很快就抽空去找李桂芬“拿两双手套”。从此开始你来我往。身材料峭的李桂芬遇见这个相貌堂堂的裴云峰,李桂芬耐不住身体寂寞,裴云峰也闲得无聊,两个人一拍即合,在一块儿勾搭了一年多时间。
裴云峰点燃了李桂芬的情欲,李桂芬也让裴云峰暗淡的生活里多了一点色彩,但也仅此而已。
工会干部李桂芬可是个刀嘴快心的女人,虽然被裴云峰俊朗的外表吸引,却嫌弃他普通工人身份低下,打心眼里还瞧不起他。相处时间久了,就对裴云峰放肆起来,时不时会嘲弄裴云峰的工作,令裴云峰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有一次趁着谷和平住院疗养不在家,两个人在李桂芬家里偷 欢。床事过后李桂芬一边穿衣服一边又嘲弄 :“说你是个搬运工就是搬运工,两只胳膊倒是很有力气,在床上抱着老娘实在太紧了点,我都喘不过气来,可你这下面的功夫咋就越来越不中用了?没劲!”
裴云峰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替自己辩白了一句:“你别小瞧人,老子当年也是当过车间副主任的,要不是……”想起从前,他突然语塞了。没想到李桂芬很快接茬,“要不是什么?要不是你在革 命中冲锋陷阵表现过了头,老娘是不是还得高攀你呢?唉,可惜啊!好一个革 命猛将,沦落成搬运工,还不认命……”。
武斗时的闹剧,本来就是裴云峰心里最羞于提及的。当年的疯狂行为让他付出的代价,每每想起都后悔。自从在李桂芬哪儿“取手套”之后,裴云峰就知道这个女人本性水性杨花,当初他和她在一起,目的也不单纯。他知晓李桂芬和厂里某个领导关系不一般,本来想让她帮忙给自己变换一下工作岗位,让他再回车间再去开机床,以后有机会的话,车间主任或者副主任的,自己肯定也能胜任,所以李桂芬对他的轻蔑他能忍则忍。没想到李桂芬越来越变本加厉,非但不想着帮他,还因此贬低他,羞辱他。
裴云峰心中的怒火中烧,他想骂李桂芬狐狸精,还不等他开口,李桂芬轻漫且鄙夷的瞅着他问:“怎么还不走,等着人捉奸吗?哼哼,反正我无所谓!”裴云峰还没说什么,还把脸憋的通红。裴云峰自认耻辱,摔门而去,从此与她再无往来。
看着裴云峰狼狈的样子,李桂芬甚是得意。却再不见裴云峰来找她,厂子大了,反过来让她去找一个勤杂工?李桂芬可不干,她有的是可以带给她乐趣的人,只是想起来,裴云峰那俊美忧郁的形象,确实是个难得的标致男人。
营头公社与县城所在的城关公社接壤。国营昆宁机械厂占地面积巨大的厂区在营头公社的最南端,出了工厂北大门,就是工人们的生活区域。
到了1980年,有着五千多名工人的昆宁机械厂所在的营头公社经过二十多年的工业建设,完全不同于到处是农田和村庄的梓西县其它地方,已经发展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工业小城。方圆数公里占地广阔的厂区里面怎么布局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这厂区之外营头公社的布局,整个镇区如鱼骨型,有一条宽阔的柏油大道贯穿城镇中心,从昆宁机械厂大门口由南向北,大街两边排列着职工们的居住生活区、商业和福利区。一排排瓦屋顶的工人宿舍和一溜溜三层的砖混结构住宅楼构成的职工生活区,几乎对称着排列、贯通好几里地。昆宁机械厂建厂初期栽种的法桐树一行行在主干道两边和各个住宅楼前后生长着,经过了二十多年生长,这些法桐树已经枝叶参天,林荫遮蔽着街道和各处生活区域。工厂附属的医院、中小学校、幼儿园、工人俱乐部、电影院、银行、邮政所、派出所、百货商店、粮油蔬菜市场、公园广场和营头公社的革委会党政办公区,在大街两边的生活区域镶嵌布局着。昆宁机械厂生活区有十个街坊,外加发电厂、棉纺厂生活区,在镇上形成十二个街坊,组成这个规划整齐的两万多人口的工业小城。营头镇的街区比县城的街道更长、更繁华。每到下班时间,几千名工人骑着自行车由工厂的北大门鱼贯而出的情景、几千辆自行车洪流贯穿几里地向各个街坊散去的情景,蔚为壮观。有人还专意来营头镇观看这个独特的人文景观。
这里,才是梓西县人们心目中的“城里”。
小城里每天都能听到在这里生活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和他们家属的不同地方口音,这些工人们的第二代、第三代人则说着夹带各种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被厂里人称作“厂话”。小城里工人们的业余娱乐也基本是唱歌跳舞看电影。这,和周围梓西县当地人操着正宗陕西话、只喜欢看秦腔戏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时候的梓西县城,除了县政府、县百货商店、人民银行和供销联社是二、三层的楼房之外,大街两旁还都是土坯灰瓦的民房,只比其它乡下的公社繁华了一些,却是比不上营头公社的。
本来,裴云峰在昆宁厂生活福利区的工人宿舍住着,每到周末他才回农村。大儿子裴元海中学毕业后,他计划给裴元海办理职工子弟招工进厂的事,并且提前给元海在生产队申请了宅基地,就在自家老宅隔壁。宅基地申请下之后,要准备盖房用的砖瓦木料,准备盖房子。裴云峰便回家跑的勤了,经常下午一下班就骑着自行车回家,第二天吃完早饭,赶上班前在回厂里,直到新房子盖起来。相熟的邻居总会调侃他:“工人回来了!”裴云峰只是淡然一笑,做了多年的勤杂工、搬运工,他这个工人有什么可自豪的。
“厂话”是国家“三线建设”形成的特有语言现象,三线建设工厂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因说普通话夹杂自己原有的方言,因不同于工厂所在的中西部地区当地语言,成为三线建设工厂的特色语言现象。
1980年5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下班后,裴云峰准备回家,顺路到百货商店准备用粮票给家里买点东西。
裴云峰推着自行车,在蔬菜市场大门口无意中碰到一个人的菜篮子,菜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鸡蛋打碎了,青菜也掉到地上。提篮子的人是一个20来岁的穿蓝色碎花布衣服的女子,她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用湖北话对裴云峰责怪起来:“哎,你搞么名堂唦,一篮子菜都搞拐喽!”裴云峰赶忙停好自行车,向她道歉。
这女子看起来苗条水灵,圆圆的脸,皮肤光润,头上编着两个短辫子,说的湖北话婉转顺溜。因为厂里有不少湖北籍的工人,裴云峰听的湖北话多了,也会说几句,便用蹩脚的湖北话和女子说话,主动要赔她打碎掉的鸡蛋和蔬菜。女子见这个人用湖北话向她道歉,态度还算诚恳,便没了怨气,还认真的纠正起他的发音,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了。
一会儿就熟络起来,两人互通姓名。女子告诉裴云峰,她叫陶小翠,是这大厂里一个领导家的保姆。因为对这里的地方和人都还不熟悉,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这边儿那边儿地瞧瞧,在菜市场门口被人撞掉菜篮子,就不客气地责怪起来,也是自己鲁莽了。
裴云峰介绍自己也是昆宁厂里的人,原来也当过车间里的领导,现在是车间工人。他重新买了鸡蛋换到陶小翠的菜篮子里,还说小翠出门在外不容易,在这个镇上可以把他当朋友,他以后只要见到她,会向她讲本地的各种有意思的事情,让她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陶小翠在这里人生地生,有人这么亲切地和她说话,感觉挺开心。“你呐,不像个流光蛋,像个正干的人,有时间了我们聊话。”
之后两人便经常在菜市场附近相遇,打招呼说说话。陶小翠心直口快、表情丰富,和她沟通总让裴云峰感到心情愉悦。他对这个小妹妹挺有感觉,经常送些小礼物讨她喜欢。一个外省来的小保姆,被一个老大哥如此关照着,心里对他愈发亲近起来。两人虽然有着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但丝毫不影响沟通。
裴云峰只是个车间搬运工,活不多的时候考勤不严格。一天下午,裴云峰有事由厂里出来,在街上又遇到陶小翠出来买菜,俩人就找个拐角聊起来。
正闲聊时天色突变,猛然下起大雨,裴云峰赶紧骑车送小翠回住处。等送到了地方,雨还没有停,两个人都已经淋湿了衣服。
陶小翠当保姆的厂领导家,在一个独立的小庭院里,院子后面有一个厨房,小翠就住在厨房里隔出来的一张床上。小翠让裴云峰进屋避雨,并且拿毛巾给裴云峰,让他背过身去擦拭头上的雨水。裴云峰擦过头上的水,转身准备将毛巾还给小翠,却看见小翠正在脱淋湿的上衣,不禁愣在哪里,直直地看着小翠。
小翠这时候也发现裴云峰在看她,正要发作,又觉得不妥,便赶快披上一件干净上衣,朝裴云峰“哼!”的一声,噘了一下嘴。而这个动作却令裴云峰激动起来。他一把将小翠搂到怀里,向她的脸和额猛吻起来。陶小翠刚才没有反应过来,却被这男人狂吻得不知所措,急忙中想推又推不开他,却又感觉激动而奇妙。等裴云峰紧张地停下来时,小翠才推开他捂起脸哭起来,骂裴云峰欺负人,流光蛋。裴云峰喘着气,有些尴尬,但他立即清醒,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试图安慰小翠。看她不哭了,雨也停了,骑上车一溜烟的回厂里去了。而过后两个人都欲 罢 不 能,禁不住又约会。而裴云峰,和这个小保姆因为相互喜欢,顺理成章的私通在一起了。
陶小翠的雇主袁副厂长是她湖北老家的亲戚,袁副厂长两口子都在厂里上班,家里有大小三个孩子,大点的上初学、小学,最小的才进幼儿园,家务有些忙不过来,便从湖北接小翠来帮着洗衣服买菜做饭和照看小孩。
小翠经常私下里幽会裴云峰,为图方便,两个人有时在领导家里见面。一次正在激 情时,被上班时间回家来取东西的袁副厂长撞见捉了奸。袁副厂长原来在厂革委会办公室的时候处理过厂里的武斗事件,他认得裴云峰,在他家里捉到这样的事,不禁勃然大怒,立即向厂里告发裴云峰。1981年3月,裴云峰被厂里开除,迁回原籍生产队务农。陶小翠也被袁厂长打发回湖北老家。
云峰因为风 流被捉奸,迁回农业社又成为农夫的时候,村里的娘们们倒是在心里觉得的,这个衣着干净眉目忧郁的中年男人很吸引人,还有个别骚情的女人会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故意和裴云峰搭话,想博取他的注意。而裴云峰对男女之事却再也没了念想,不管谁和他搭话都没心思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