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静静地在小院中盘旋低徊,送来祖孙二人的窃窃私语。
沈之玉同林致奶奶聊得很投机,她们许久未见,有许多的话要讲,许多的心事要倾诉,许多的思念要透过面前的这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
林致奶奶同沈之玉奶奶是老友。
曾经,林致和奶奶聊天,东扯西扯地说到以前。
以前巷子北有一棵大榕树,巷子南有一块大石头,一个驼背的老奶奶日复一日地坐在石头上。
奶奶一边剥葱,一边感叹:“老朋友都不在这儿了。”沧桑的脸上挂着无奈又释怀的笑容。
这些老朋友包含很多人,石头上驼背的老奶奶,房后面种花的老奶奶,经常来家里串门唠嗑的老奶奶。
林致见过的,没见过的。
林致以为她的朋友们跟着漂泊的孩子出了远门,傻傻地问:“她们去哪儿了?”
“去地底下了。”
奶奶稀松平常地说出这句话,好似“地底下”不过是一个村落的名字,一个小镇的名字,一个城市的名字,和遥远的上海、没去过的北京、电视里的深圳没有区别。
只是,上海、北京、深圳的人尚可通话,地底下却是再无回音。
奶奶说话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唯余空落落的、抓不着的想念。
林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剥葱的手动作更快了。
林致能看出来,沈之玉现在很开心,很放松。
她走出门,不再细听两人的谈话。
就让她们再见想念的人一面吧,哪怕是透过另一个人的语言,另一个人的眼神和另一个人的怀念。
婚礼的准备活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大到婚礼流程、宾客名单,小到贺卡颜色、喜糖瓜子,里里外外全由沈之玉一个人操办,她那个“年迈”的未婚夫以年纪大为由,美美地当了甩手掌柜。
林致无聊地坐在一边,看着沈之玉穿梭在巨大的婚纱丛林中指点江山——第一件腰身太大,第二件颜色不纯,第三件不方便行动。与此同时,她还在电话里敲定最终的宾客名单,确保每一位亲朋都收到了请柬,为他们安排酒店房间。
“这么多事你自己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所以把你叫回来了。谁知道你连伴娘服是粉色还是绿色都选不出来。”
林致撇撇嘴:“选择恐惧症嘛。你随便挑一个,我穿什么都行。”
“看,又落到我脑袋上了。能不忙吗?”
林致软软地趴在她身上,双臂环抱沈之玉的腰身,语气腻乎乎地说:“辛苦宝贝啦~”
沈之玉宠溺地笑一笑,搂住她的头。
林致的脑袋从她的臂弯中探出来,冷不丁地发问:“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突然要结婚?”
图穷匕见。
沈之玉一下子松开林致,林致的脑袋弹出去:“去,那边坐着去吧。”沈之玉转身投入到忙乱的流程中。
这几日,沈之玉搬来和林致一起住。
巨幅的婚纱照乘着卡车运过来,每一个都占地面积巨大,精心地安置在林致家的老房子里。
精挑细选的洁白婚纱一尘不染,鲜红的敬酒服华丽大气,金翅凤凰盘旋飞舞,栩栩如生。礼服封装在一人高的盒子里,工人小心翼翼地抬到客厅。
林致站在院子里,看着忙活的沈之玉,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你来我这儿住就是为了让我家给你当临时仓库用的?”
“咱俩谁跟谁啊,你都说了,临时的嘛,再等几天,马上马上。”
“我实在是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选在那天结婚?”
沈之玉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沉,转瞬而逝,随即被无可奈何的委屈遮掩:“他们家订的,我有什么办法?”
林致一把拽住拆箱的沈之玉,迫使她停下来,义正言辞地问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出人意料,沈之玉冷笑一声,露出不屑的神情:“傻子才会被一个受精卵绑架去结婚。”
“那就是你在外面欠人钱了?很多很多钱,需要卖身才能还上?”
沈之玉双手按在林致的肩上,让她坐下:“别瞎想了,有时间就帮我核实一下名单,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乖。”
既然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林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的是爱情?
这个念头一出现,林致的脑袋立刻摇得像个拨浪鼓,她打断这个荒唐的想法。
呵,爱情?
狗屁爱情。
单是从沈之玉是个颜控的角度出发,这段婚姻就不可能是建立在爱情上的。
林致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一切发生得仓促突然,像是儿戏,她草草地定下了终身大事。可这个过程中,沈之玉又是那么投入,那么认真,那么紧张,那么在意,林致看得出来,她铁了心要办这场婚礼。
这场仪式于她而言,不像是一场婚礼,更像是一个盛大的平台——亲朋、旧友、乡民,借着婚礼的由头,在同一个时日,于此相聚。
不对劲,太不对劲。
林致觉得有必要和常子见商议一番,也许沈之玉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有别的目的。
晚上,林致留沈之玉一个人在家,自己谎称去见老同学,出了门。
其实并不完全是撒谎,常子见是老同学不假,只不过是个不能让她知道名字的老同学。
两个人约在镇子唯一的公园里,昏暗的路灯相距甚远,间断着照亮一段并不长的路。
林致说出自己的担忧,常子见听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错落着行走,林致在前,常子见在后。
常常是,林致的脸被路灯照亮的时候,常子见的脸在她身后晦暗着,等常子见走到路灯下了,林致的身影重新溶于幽深夜色。
“你好歹也说两句话。”林致催他,“光我说也挺尴尬的。你心里就没什么想法?”
“没有。”他的声音很低,在黑暗中几乎无法传到林致耳朵里。
“不然你回来干什么?”林致好像能猜到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赶在他张口之前把他的话堵死了,“别说是我让你回来的。虽然车票是我订的,但是脚长在你身上。”
脚长在你身上,心也长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