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还在下,半空中那位执剑的真人任雨淋淋,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射人十里。
重阳真人在遥远处都察觉到了他的怒气,只见那位真人挥剑连斩,斩云斩雨斩山唯独不斩海,斩了一阵只有真气在虚耗。
“啊!!!”愤怒的吼声响彻天地。
天地没有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彷佛一切只是天意。
碧沉舟里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位真人,他带着点欣喜说:“是独照真人,我听过这个声音,一定是独照真人来了,太好了。”
出于意料,说起独照真人,在舟中居然还有几人附和,这位真人在这片世俗中如此广为人知吗?重阳真人看着天空中的人影,独照真人似乎想要找出灾祸的根源。
梁家家主对于独照真人这个称呼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又想不来具体是谁,就去问最先出声的人。
那人说:“梁老板耳目通广,怎会不知独照真人?”
“今日剧变,梁某惊而致衰了。”
“唉”“这千山寨梁老板总还记得?”
“独照千山!”梁家家主一惊,他想起来了!
“对咯,就是独照千山的独照真人。”
数百年来梁家以制香闻名,制香所需的龙涎来自东海,其货物运往也多仰仗船舶海运,与绿林之地则交集较少。更兼近些年来元思得入苍龙宫,靖豫也测有仙缘,消息所集就更重海上。至于这千山寨,本是绿林纠结,占山为王之地,溯其渊远,更早于梁家。梁家制香之初,偶行陆路,千山寨设卡作关索要银钱,照数给了。往后同样如此,只要是逢山驮运的,就避不开千山寨,而只要银钱给足,就保你山路无阻。梁家家大业大,只要不多生事端,些许银钱给就给了。
千山寨所制的几座城镇也都习惯了千山寨的存在,这些草寇极有组织且又勇武非比,他们不入城抢掠,就只劫道,山路若有蛇虫猛兽也会一并肃清,如此即便夜行山路也安全了许多,而这些商贾所付出的就只是些银钱而已。这百年来千山寨威名犹盛,盖因一位商人进山时偶遇一位仙人在山中修练,仙人一剑斩出,直劈散了远山上空的云霞。商人见状伏地便拜,询问仙名好日夜供奉,那仙人只说了句独照千山就遁入山中不见,至此世人皆以为千山寨里有仙人,遇有难解之事的,不乏携金以叩寨门,千山寨里倒也走出过几位仙人排解疑难。
如今被这人一提,倒是让梁家家主想起来了,传闻独照真人成道前是山中草寇,成道后顾及仙人脸面改换行迹,千山寨也一度和善了不少。没过多久,千山寨威赫如旧,就有猜测是仙人回到了寨里。
不管如何,千山寨绿林前习未改,此后仙人叠出,倒多有保境安民之举。梁家从未求上寨门,所知多属传闻,一时也就没想起来。
现在他们有仙人驾舟护佑,又有独照真人现身,在这场灾祸里求生就更有希望了。
未及欢喜迎面,天空中的独照真人突然人影一闪,瞬间消失,重阳真人这时洊雷外露,斜斩而上,剑诀一碰,真气板荡。
真人对剑,对碧沉舟的控制就弱了几分,洪波涌来,人立不稳,幸好碧沉舟栏高不易翻出,却也惹得舟中好一番惊吓,如此再三,定有倾出之虑。池修明也从凝星肩上晃落,被及时反应过来的凝星接住按在剑上。
独照真人半空高悬,死盯着汪洋之中的碧沉舟,重阳真人挑眉说道:“真人以身作饵,贫道方自钦佩不已,现下却是为何?”
“交出身后法宝”
又是一剑劈落,重阳真人再次拦下,舟楫剧震。
“真人若是有意相代,贫道欣喜不尽,可惜真人意不在此,恕贫道不能答应。”
“没要你答应”独照真人正要发劲,就见重阳真人足尖一点,拔空而起,那件舟状法宝似是被定在了洪流之中无法动弹。瞬息间人已趋至,重阳真人微呈凝重,他只有一剑可出,独照真人也看出来了,他面露不屑,萑苻剑剑气森然,就欲分个高下。
只有一剑可出,自然要出最自傲的一剑,蛰雷之剑,潜于未知,发则必动乾坤,惊人意料。蛰雷第十三剑出,刹那雷鸣,吟动钧天,以不可察之一瞬,透其剑诀,独照真人回剑未及,受创坠入洪流。
重阳真人回踏飞剑,碧沉舟飘流如故。
原先听出了独照真人的百姓已经不敢再出声了,只将惊慌藏在心底,独照真人在朝他们挥剑,这无疑又是霹雳凿心,本以为有了救星,结果却是另一种灾难,此间心绪转换,难以言说。
洊雷被一直提着,现在已从救人变成了护人,他虽一剑伤了独照真人,然而真人毕竟是真人,正面交锋岂会被他一剑定生死。
独照真人若要再来,他是不怕,可是这碧沉舟里的百姓该怎么办,戴辰可不管这些。
洪流翻起了清波,清波之中,一道人影沉起,正是独照真人。独照真人虽已受创,气势却更加凶戾,他随波任往,与碧沉舟同在一处急流。
舟中百姓见而惊骇,只求面前仙人尽快将独照真人打杀。
重阳真人一直未动,他在思考对策,独照真人隐而未发,碧沉舟重要是因为抢下碧沉舟重要。
“真人到底意欲何为?”重阳真人说。
“我说了,我要你身后法宝。”
“这可有失真人身份”
“我本就是草莽”
重阳真人目光一厉,喝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杀我?哼!你杀了我他们也活不了,像方才那样肆无忌惮的出剑你还能出得了几剑?他们又能离开你多久?”
独照真人这话正中重阳真人的要害,凝星说是灵将也是死物,到底不是护道神能代替他护住碧沉舟。
“僵持无意,洪灾总会过去的。”重阳真人说话间威胁之味甚浓。
“可就是没有过去!”独照真人不愿再等再次挥剑而起。
重阳真人这时喝道:“凝星!”
两道人影瞬间窜离飞剑,雷光更快,独照真人似见彷佛,急急变攻为守仍是吃不住重阳真人这蓄势一剑被破出了空隙,凝星接力挥来独照真人失了防备再次受创坠海。
重阳真人挥出了蓄满真气的一剑,凝星也离开了,碧沉舟呢?池修明呢?
碧沉舟在湍流下急涌,百姓们齐力扣住不使一人跌出,池修明被捆在了飞剑上,手上牢牢抱着那个婴儿,他给自己贴了捆绳符。
片刻就好,重阳真人遁术极快,碧沉舟复又稳定。
舟中百姓肉体凡胎,仅这片刻,多多少少也有了磕撞。大灾之中,本来就丧了气力身体羸弱,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不妙。
但愿独照真人不要再来。
独照真人又来了,他已经伤的很重了,可他还是提着萑苻剑走进了重阳真人的视线。
“你还能出第三剑吗?你再离开的话舟中会不会有人因此而死!”独照真人驻剑洪流就像驻剑地上。
“你要是再挥剑的话,贫道别无选择,届时你一定会死!”重阳真人目光幽幽,大灾之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你走吧”重阳真人说:“无论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想要碧沉舟都是做不到的,到头来只会祸及自身,徒增伤亡。”
伤亡已经够多了!独照真人很想!可是没有办法,重阳真人老于世故不受他的威胁,他没有看到半分妥协的希望。
独照真人拖着伤躯御剑飞走,碧沉舟中欢喜一片。
重阳真人的内心没有喜悦,他看着独照真人离去的方向沉思,这位真人又在承受着什么,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
山无地,水彻天。
独照真人号称独照千山,可他现在目之所及又哪有千山?就是百山也无,寥寥十数峰而已!
这才一日不到的功夫啊!
紫雨还在下,独照真人立于最高之峰一剑劈空一剑劈海,这是他最后的办法。寻不到托生之处,就只能竭尽所能阻遏洪流。
他要护住这余下的十数峰,千山寨剩下的人全在这里,劈空断雨,劈海断流,他只能赌,赌是自己的真气先枯竭,还是紫雨先停。
汪洋不改,疾雨仍骤。
独照真人向天挥出一剑劈散紫雨,身躯突然难以自制的后顿,他的真气已近枯竭。再次拔剑出土,他还要再斩,草莽之士,素来不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他不斩的话,难道要听之任之吗?这样的话,他就不是独照真人了!
“啊!!!!”独照真人大喊一声双手举剑摇摇欲斩,就在这时,天际迅然红透,有硃鸟凌天,神威内张,灼灼炙热之下,紫雨蒸腾。
前辈修士终于到了!都有救了,都有救了!独照真人真气一提,挥剑斜下,他只要再撑下去,一定都会得救的!
忽而异变又起,但见万物并流,金石独止,在这十数峰周围,有无数巨石如金刚力士般拔海而起,任洪流冲刷,巍然不动。
独照真人心有所感,放眼寻去,只见僧衣背影,一闪即逝,高僧救下了千山寨,他终于可以颓地休息了。在他识海未测之处,也有真人各显神通救人性命。
硃鸟蒸蒸,一时半刻,便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灾祸停止了,但还没有结束。独照真人驻剑而起,无限伤心在眉间,借这片刻休息,真气点滴润入,他去看了下还活着的千山寨兄弟,多数人已在泫然流泪,既哭死者又哭生者。
简单交代几句,独照真人御剑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