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梦(二)
“花惠芬家属!”
手术室门口一位帽檐带着一道蓝边的中年女护士大声喊。
男人和花惠芬擦肩而过,他扬起手一个健步上前急急地应道:
“我是。”
“你是她爱人?”
女护士语气冰冷地问。
“是。”
男人点头。
“保大保小?”
“啊?!”
男人惊惧地望向女护士。
“快说呀!时间不等人!”
“保……大。”
男人颤抖着吐出两字。
“不!不可以!”
花惠芬脱口而出。
男人循声别转过头——
俊朗帅气的五官,一副金丝边框架眼镜搁在其坚挺的鼻梁上。
“保孩子。”
花惠芬用祈求的语调低声念道。
“你是谁?”
男人的眼神露陌生与戒备。
花惠芬躲闪开对方的目光怯懦地答道:
“我是雪儿。”
久久不见回应,缓缓抬起头,眼前好似隔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男人的表情,想要走近,双腿犹如绑了千金重,举步艰难,男人的形象在视野中一点点变得模糊,突然,措手不及的一阵耳晕目眩,本能地伸手探向前方,手徒劳地悬在半空。周遭的景物随之旋转……整个时间和空间重重叠叠,高高低低,前前后后,颠颠倒倒。
“咚咚咚!”
急切的敲击声冲撞耳膜。
“妈妈……妈妈……”
细柔的女孩童音由远及近。
——馨馨。
女儿的名字卡在花惠芬的咽喉。
梦中她颤抖着手臂支起身一把推开床旁的窗户。
现实中她抽搐着嘴唇拉下蒙在面上的盖被。
梦醒时分。
寻不到来时路。
身心仍旧停驻在梦境中。
“呼……呼……”
身旁均匀的鼾声时高时低,母子俩交叠合奏的节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张弛有度。
并排三张床,花惠芬靠近书柜贴近窗边,中间顾鹏,顾阿姨在靠墙的位置。
顾阿姨的床头习惯性开着一盏小夜灯,借着那束昏暗的光,花惠芬慢慢从虚幻中走出来。端起床旁桌上的水杯抿了小口,神志彻底清醒。
合着双眼仰躺在床,不断跳出梦里的人和事。
频频侧身,翻来覆去,心绪无法平静。
突地,同梦中一样,一阵难以自持的天旋地转!
紧握床沿床板。
几经挣扎才令自己不至陷入更深的漩涡。
是药物的副作用吗?记得上次好像没有……
把男人掌心上的药片含入口中,吞下男人递上的水。
看见对方眼里的关切透着那抹难以掩饰的情愫,她兴奋,她心跳加速,那一刻她确定钟奕铭是在乎她的,她为自己的苦肉计得逞而感到沾沾自喜。
“烫吗?”
男人轻轻吹拂水面。
她摇头,接过对方手里的玻璃杯一口饮到底。
“你怎么不怕烫的?”
男人调侃的语气里透着心疼和爱怜。
“你这里没凉水,刚才去公司拿药回来的路上该替你带瓶矿泉水……”
花惠芬暗自在手心里搓着衣角,抬眼柔和而婉约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她要报复他,她要他身败名裂!戳破他的幸福生活!
下腹传来轻微的下坠感。
例假后移了一周。
哎!
她忧闷地呼出一口长气。
二周前开始流鼻涕,头晕,咳嗽,咽喉干哑肿痛,发低热,她全靠毅力强撑着。
一天喝水喝个不停,却迟迟不拿出药来吃。
你在期盼什么?
你是不是想女儿想疯了?
你知不知道这种念想本身便是对自己的侮辱和对丈夫的背叛!!
当日明明播下的是“恶”的种子,却为何会结出——
“叮铃铃!”
花惠芬浑身一个激灵。
枕边的手机预设铃在静默的夜里响起。
“咯……”
间隔一张床的顾阿姨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
花惠芬慌忙按去闹铃。
她的床靠近窗边,她轻挑起帘布的一角,东方既白。
低头看了下手机时刻——6:15。
怎么睡的那么沉?
手机里3点的闹铃被按掉了。
花惠芬歉意地看向顾阿姨的方位。
顾阿姨睡的浅,所以花惠芬将手机闹铃设置为振动,近几天她睡得不太安稳,于是昨晚调整为最轻的铃声,临睡特意把手机贴放在枕边。
看着朦胧灯光下隔床母子的身影,花惠芬想象到那副画面——
夜半妇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娇柔的身躯扶起瘦弱的儿子,替对方把尿,顷倒尿壶。
她是如何熬过那三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
“别把我看的那么高。”
顾阿姨说话时微微蹙了蹙眉。
椅脚下篮筐里的橘色毛团借由手中交错的毛线竹棒向上一收一跳,膝盖上的绒线衣大致已经成型,被包在一个浅黄色透明塑料袋里。
花惠芬想起昨天傍晚同顾阿姨闲聊的场景。
送完客人,顾阿姨调低了空调的温度,门和窗关着,室内的热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迷迭香,那是花惠芬从网上买来的一个不知名的香薰。顾鹏最近胃口不好,偶尔有些闹肚子,三天两头的拉稀,夜间还多了一次小解,主仆俩已经习惯了,但出于维护儿子或是她自己的自尊心,在方教授面前,顾阿姨想要将这难闻的气味掩盖住。
绵软而舒适的沙发,斜靠着柔软的垫枕,绒线“抽抽抽”往上走,一丝倦意袭来,花惠芬眼皮沉沉下坠,她将翻开的书移到沙发扶手上,扭动胯部更换了一个坐姿。
“别拖了,光喝柠檬水不行的。”
“咳嗽药水,感冒药片都吃了。”
花惠芬回应说。
“你也是太固执,早点吃不好吗?硬挺!你是还年轻,要我早扛不住了,不要我还没倒下你先倒了,你看看自己的脸色多差?”
花惠芬下意识摸了摸面颊说:
“这次例假来的晚,量比以前多。”
“橱柜里有红糖、枣子和桂圆,你自己煮糖水喝,别怕麻烦。”
“好的。”
“今天晚了,明天早上我去市场上买点鸭血、猪肝,给你补补气血。”
顾清平露出一抹浅笑,说话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不用了。”
“你同我客气什么,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呢!”
花惠芬张嘴想要婉拒,却又不太好接口,只得转变话题道:
“顾阿姨,您和方教授时间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