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空嗟血色掩归程(二)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3954字 发布时间:2023-05-22

       便在此时,万千精骑,如奔雷狂涛之势,从大营涌出,从四面涌来。想是大营之外的几处营寨收到号炮之讯,军马尽皆倾寨而出,前来阻截。

       唐轩抖擞精神,跃马挺枪,冲入蜂拥而至的铁甲军中,向南杀去。

       忽然,在乱军之中,传出两长一短,三声尖锐的响箭之声。

       响声过后,唐轩只觉四周军阵之中,生出纷乱,像是阵中多人向自己这里冲来。不消片刻,便有百余骑破阵而至,纷纷围拢近前,护住唐轩。这些军校在冲杀破阵之时,尽显威武剽悍之气。

       见此情景,唐轩大是疑惑。只见当先一人,一身百夫长的装扮,向唐轩抱拳施礼,说道:“少主勿急,我等便是舍命,也要护得少主的周全!”

       唐轩听这人称呼自己“少主”,当即明白,这些人定是舍命替自己挡枪的那名老者在瓦剌军中招录的圣天教众。此刻,看着这些人一脸忠诚、悍不畏死的神态,在感激之余,内心深处又生出一阵悲凉,暗道:这当真是一错百错,我何尝是你们的少主?那老者为此舍去性命不算,这百余人在此万军之中,也定是无幸!再者,眼前这些兵将又如何困得住自己?自己杀出重围后,小白神骏有如天马,定会摆脱追兵。若是连同这些人一并带出,怕是绝无可能!

       此刻,眼前闪过李廓与他一众部属在瓦剌军阵中冲杀的场景。不禁心中又道:看来那日的情景,今夜又要在此地重演。自己绝不能像李廓那样,弃了部属独自而去。那老者为救自己舍了性命,他的这些部属,又为自己冒死而来。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人带出,今夜便是死在此地,也决计不能将他们舍弃。

       思想至此,唐轩向当先那人说道:“各位冒死相助,唐轩感激不禁!此刻各位随我一同杀出重围。”

       说罢,摘下鞍侧的“野芒”神弓,分开众人,大喝一声,一手挺枪,一手将“野芒”神弓当做铁鞭来使,跃马突入万军之中,奋起神勇,向外杀去,未消半刻,便杀出了重围。

       唐轩回头看去,见只有十余骑跟在自己身后,剩下的数十骑,仍是困在阵中。唐轩见状,便对这十余骑说道:“各位可自行向南退去,待我救出阵中兄弟,再一同汇合。”说罢,掉转马头,杀回阵中。这十余骑也随唐轩返回阵中,并不南去。

       如是往返数次,唐轩身后只余三十余骑,四围军马兵将越聚越多,无数火把,照亮了整个荒原。远处传来阿剌知院的咆哮之声:“太师有令,凡擒杀恶贼唐轩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若有畏敌不前者,杀无赦!”

       那名百夫长一脸愧疚,说道:“我等无能,不但未能帮了少主,反倒成了少主的累赘。少主神勇,若非牵挂我等,早已脱险多时。少主快走,不要再顾虑我等。”

       唐轩道:“你何处此言?可要陷我于不义!众位舍命相救,且已死伤大半。我此刻离去,可对得起上苍?可对得起良心?兄弟不必多言,快与众兄弟一道随我杀出。”说罢,冲入战阵,奋力杀出十余丈远,听身后全无动静,回头一看,见那三十余骑,仍被困在阵中。唐轩急忙返回,杀到众人近前。此刻,大队铁甲军骑从四面冲来,声势更是浩大。唐轩见众人无法冲出,只得挥舞兵刃,纵马往来飞驰,护住众人。

       那名百夫长欣慰一笑,大声说道:“少主神勇无敌,更是高义如天,我等身入圣天更加无悔!这两年,章风堂主为我们明喻省身,使我等通晓人生大义。我等今日为圣教、为少主,纵使万死亦是不悔!”说着左右看向众人,说道:“少主高义,我等不死,少主终不会舍弃我等而去。此刻,便是我等荣殉圣教之时!”随即仰头向天,大声高呼:“天圣地灵,当垂永远!少主神武,一统天下!”身边三十余骑也一起仰头向天高呼:“天圣地灵,当垂永远!少主神武,一统天下!”声音远远传出,声势甚是雄烈。

       唐轩见此情景,暗叫不好,高声喊道:“众家兄弟不可如此……”话音未落,这三十余人皆横刀颈上,奋力一抹,鲜血狂喷中,纷纷坠落马下。

       唐轩心中大痛,又觉一股寒气直冲脊髓,周身不住战栗,两行泪水奔涌而出,随之长叹一声,纵马冲入阵中,向南杀去。

       唐轩浑身浴血,杀出重围,小白奋蹄向前疾驰,唐轩回身向后看去,见那万千火把、无数兵马,被远远甩在后面,但仍有数十骑紧追在后。想来能乘这等骏马之人定是军中勇将,这些人也定是在千两黄金、封万户的诱惑之下,才不舍追来。

       唐轩心道:小白虽是神骏,却已驰奔了大半个夜晚,此刻虽未露困乏之相,自己也不忍催其狂奔,此刻还需将这些追兵打发了,再从容南归。

       想到此处,将手中铁枪用力向后抛出,这铁枪便挟带劲风平飞而去,将当先十余人打落马下。

       唐轩回头再看,见余下之人仍是紧追不舍,不觉心中更加厌烦,遂持满“野芒”神弓,连珠箭发,当先追来的十数人纷纷中箭落马,余下之人这才不敢再追。

       唐轩轻抚马头,说道:“小白可是累了?此刻追兵已退,大可放缓脚步,不用急了。”小白却丝毫没有放缓,更是如风如电,奋蹄疾奔,一口气奔出了百数十里,这才渐渐放慢脚步。

       唐轩见追兵已远,便叫住小白,缓步行到一处水边,下得马来,先将脸上、手上的血迹洗净,再撕下一片衣襟,沾湿清水,擦去小白身上溅到的血迹,又将“野芒”神弓上的血污,在河水中冲洗干净。又见身上这件正统御赐的薄裘大氅溅满了血污,于是将其浸入河中。星辉月色之下,看着衣上的血污,随着浅浅的清流,淡淡地散去……

       为自己挡枪的那位老者,应该就是那名百夫长口中的章风堂主。想着那三十余人一起横刀刎颈、颈血狂喷的场景,此刻仍是心中发颤。章风只是一个堂主,却能在短短的两年间,在蒙古边地招纳了这等为圣天甘心赴死的死士。由此可以想象,中原大地、辽东江南,圣天教该有多少以血省身、以命殉教的教众?此时才知,朝廷为何对圣天教如此顾忌。由此可以想象,二十多年前朝廷剿灭圣天教时,天下该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此时,死灰复燃的圣天教,却没有教主,在寻找那少主的儿子小蓝……

       章风他们偏又认定自己是他们的少主,那些人自刎之前,还高呼自己一统天下……多亏江渭不认为自己是那小蓝。想来江渭在圣天教中的地位要远高于章风。不然,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无谓的事端。

       见裘袍在清流中不再有血迹浸出,便从水中捞起拧干披在身上。觉得洗去血污的御袍,此刻披在身上,仿佛轻松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重。

       即将南归,整理打点行装,察看随身携带的物品。见除了“野芒”神弓、“魔云”宝刀和余下的那枚“天蓝”外,还有九龙玉佩、衣襟血诏、也先的令牌和小然的那个绣花荷包。

       这张“野芒”神弓,听脱不花说,乃是林荫远的遗物。既是林家之物,自当归还林家。等到了京城,要查访林荫远的后人,当面将“野芒”归还。忽又想起,肖清曾说林崤便是林荫远的侄子……

       自昨日午后未央,发生过多的事情,更是遭遇生死大险,又在万马冲杀了半夜,有些事情无暇去想。当时在斗决场中,无论是生是死,都没见到林崤。哈日伊罕曾说,押解途中曾跑了一人。由此可以得出,途中逃走那人应是林崤。

       想到这里,不由心念一动:到了京城,可去太医院查访。若见到林崤,便将“野芒”神弓归还与他,同时也可借机探知时北泽的一些情况。

       这把“魔云”宝刀,也先曾说乃蓝裳的遗物。既是蓝裳所遗,自当为其传人所有。蓝裳的传人,自己知道的只有那个小蓝。这把短刀自己暂时保管,等见到小蓝再交付与他。

       这枚闪着幽幽蓝光的“天蓝”……此刻,身上囊中,这是她送给自己的唯一之物……唐轩不觉向北望去……如此暗夜,不知伊人身在何方?而昨夜,红嫣帐中,温情如春水……此刻,她是否同样未曾睡去,也在遥望星空,心中也与自己一样,想着那美妙的时光……抑或她已头枕银花夜梦刀沉沉睡去……在梦中,自己可又是银甲素袍、踏波而来……

       怅惘间,从怀中取出正统御赐的九龙玉佩。星月冷光之下,玉佩发出幽绿的色采。与她相处日久,自己并无一物送她。此时若再能见上一面,这块玉佩当与她留下,即便妨碍到京查案,也是无妨……而自己,也只能以这枚“天蓝”,当做一个念物,来记下这段难忘的时光……

       思想到此,不由轻叹一声,将玉佩放入怀中,这次手一入怀,忽觉手指触及一物,从怀中取出,见是一个小小的蜡丸,蜡丸之上还嵌着两粒黑晶晶的东西,不由心中诧异:自己怀中何时有了这个物件儿?于是拿到眼前细细观看,见那两颗黑晶晶的东西竟是两朵墨玉稻花,不由怦然心动,暗道:这枚小小的蜡丸,可是那雕花墨玉盒中所藏之物?那玉盒被火铳击碎,藏在里面的蜡丸掉落地上。当时自己向帐外翻滚时,身上掉落的玉佩刚好压在蜡丸之上,而后被自己一并捡起。想到此处,不由仰头看天:如此巧中之巧,莫非隐含天意?要自己得知传说中那关乎天下气运的隐秘?

       唐轩屏住气息,手指微微用力,轻轻捏开蜡丸,见蜡丸中是一小团儿白色细绢。打开细绢,借着星月清辉,见细绢上画着一张潦草的地图,图上标注的文字皆是古怪的番文。唐轩虽与脱不花学了三国的番话,但所学仅限于口语对话,未学番国文字,因此图上的番文全是不识。再仔细样看,只觉绢上所画之图颇为潦草,实在看不出什么眉目。图上稍稍醒目的是一条比其他线条略粗的线上标注着一个箭头,箭头的位置已画到了全图之外。唐轩看得一头雾水,不觉心中有些失望。随即又想:这张草图既是盒中之物,定会有些来历。于是小心将白绢叠好,放入蜡丸之中,又轻轻将蜡丸捏合,重又放入怀中。

       此刻,又拿起也先的那块令牌,刚要丢到河中,随即一想:这个东西也是她亲手交给的自己,还是与那枚“天蓝”一样,留着当个念想吧。于是也将这块闪金的令牌收在了怀中。

       一切收拾停当,唐轩飞身上马,轻呼小白,一人一马向南驰去。

       不觉之中,天已放亮,晨光从东方照耀而来,远处的衰草冬林,望去便如放大的窗花剪纸,简洁而静美。

       唐轩昨晚便未吃饭,又冲杀奔驰了一夜,早觉腹中饥饿。见远处零星散落着各色毡房,有些毡房之处已有炊烟升起。

       唐轩早时就已听闻,蒙古牧人直率好客,如遇过往路人借宿,不但豪爽款待,走时更是不收银钱馈赠。唐轩天生不爱给别人添找麻烦,就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若非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去麻烦对方。此时虽腹中饥饿,也不愿去打扰那些好客的牧人。于是心道:还是自行寻些猎物去吧。便呼唤小白,向着荒野静僻之处奔去。

       眼前是一片无际的荒林,黄叶或挂罥枝间,或飘零落地,景象甚为幽美,与去年快到城堡时遇见的那片深林极为相似,只是这片荒林的极处,没有那道墨黑诡异的巨岩。

       便在此时,一只野兔从马前的衰草中跃出,向着林间快速跑去。唐轩大喜,从鞍后取下弓箭,将这只自己送上的野兔射倒。

       将野兔收拾干净,又觉身上未带引火之物,不由想起石楼石室中那件精美灵巧而又神奇的引火之物……继而北向望去,不觉心中又是一阵怅惘……

       唐轩钻木取火,在林边将野兔烤熟,刚吃几口,听见两长一短,三声尖锐而又熟悉的哨音,不由心中一懔,放下手中的烤兔,站起身来,向声响之处望去。

       寂静之中,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的林中传出。随着马蹄声响,从黄叶飘飞的林中,闪出一队人马。在东方红艳霞光的映射下,这疾驰而来的二十余骑,尽显雄健劲美之姿。枝上本该静静飘落的高罥黄叶,被奔马激震而落,如深黄叶雨,纷纷洒落在铁甲骑士的身后。

       铁马如风,转瞬而至。唐轩手握“魔云”刀柄,凝神看去,见当先一将,身材矮小,面色深沉,目光中的神采有如天上的辰星,正是昨日与脱不花一道出营的傲云。

       在距唐轩十丈之处,傲云与一众骑士下得马来。傲云低声说了几句,众骑士持刀握弓,在周遭站定。傲云大步如飞,走向唐轩。

       唐轩急切莫名,连忙上前几步,抱拳说道:“傲云将军,不想在此处见到,那郡主……”

       傲云并未搭言,径直走到唐轩面前,纳头便拜,说道:“属下傲云,拜见少主!”

       唐轩见状又惊,没想到傲云也是圣天中人,急忙侧身闪到一旁,说道:“傲云将军快快请起,不是唐轩知恩不报,故意赖账,贵教章风堂主二人舍命相救之恩,百余教众以死相助之德,唐轩没齿不忘,容当后报。但唐轩真不是贵教的少主,还望傲云将军能知会贵教上下,今后不要为了唐轩,再发生类似今夜之事,那些鲜活生命无端的逝去,让唐轩一生一世都不会安宁。”

       傲云轻巧转身,向唐轩恭恭敬敬磕下头去,这才站起身来,眼中闪出神光,说道:“少主且容属下细言,此事由来已久,年岁已多,且少主虽享有天命,却命途多舛,初度赤子之时,便失怙持,又与部属教众离散,是以对自己身世有所疑惑,也在情理之中。斗宿堂堂主章风,便是当年的蓝少主、也就是令尊大人的亲随,与另一名叫做阿斗的亲随,一左一右常伴蓝少主的身边,几乎与蓝少主形影不离,对蓝少主最是熟悉。他去年初见少主,心中大是震撼,少主与令尊大人不但外貌酷似,言谈举止更是相像。特别是眼神,这温润谦和的目光,贵父子二人全无二致。”

       见唐轩听得仔细,傲云语气稍顿,抬头看天,面露崇敬之色,续道:“若非如此,章风堂主何以甘心舍命为少主挡枪?”

       见唐轩眼中垂泪,傲云脸上也现悲戚之色,说道:“半夜时分,我收到飞鸽传书,得知章风堂主已然仙逝,得知营中发生的一切……章风堂主在世之时曾说:‘蓝少主救过我的性命,更待我如兄弟。那年蓝少主罹难之时,我因赴南京办事未归,未能与阿斗一样同蓝少主一道去了,甚是为憾。正当我要自戕以报少主之时,却听说阿斗在临死之时,将蓝少主之妻救出,那时少主母已有身孕……我章风如今活着,只是为蓝少主留下的血脉而活……’”说到此处,傲云仰头对天说道:“此刻,章风堂主已有颜面去见蓝少主了……”

       唐轩听到此处,不由想起脱不花讲的那悱恻缠绵的往事,想起那张沾满泪水的残笺,心中又感凄楚,不觉泪流满面……

       见唐轩如此伤感,傲云道:“少主不必感伤,自古享天命、成大事者,少时纵使七灾八难,然上有圣天所护,下有灵地所持,终会云开雾散,终成祥瑞!想那重耳去国流亡、始皇异国困厄、汉宣牢狱之难,便是明廷的那个太祖,他在少时也曾沿街乞讨……”

       唐轩听了傲云这般比对,心中直是打颤,连忙擦去泪水,说道:“唐轩一介凡夫俗子,何敢谈天命二字!傲云将军若是这般讲说下去,恐怕唐轩会遭天报。”说罢,心中暗道:这名蒙古将军有些渊博,竟对中华史事颇为知晓。

       傲云道:“少主万不可过于自谦自抑,这二十多年来圣教分崩离析,几近覆顶,如今好不容易又有起色,好不容易寻到少主,正当干起一番天地风云、重塑乾坤的大事。少主若再不认同自己的身份,岂非让这三十年来圣天残存的两代教众伤心至极!少主可知,这些年来这些人所受的苦难?少主可知,这些年为寻少主而折损的兄弟父老……”说着傲云跪倒唐轩面前,伏地大哭起来。

       唐轩扶起傲云,说道:“傲云将军切莫悲伤。唐轩世居直隶宣府,祖宗坟茔皆在,又有世系家谱可查,岂敢无端背弃祖宗!再者,天下相似之人甚多。贵教那位江渭江先生,初遇唐轩之时,因本人相貌,也曾有些误会,但随着深入交谈,在得知唐轩家世之后,便不再纠缠。适才伤感,只因感叹那……小蓝的身世。不瞒傲云将军,唐轩此时也再查访那个小蓝。唐轩寻他,是为兑现因误打误撞引发的一个誓言,个中细节不便说与将军。若是在下寻到贵少主,定会设法通知将军,定会将贵教苦心寻他之事让他知晓。”

       说话之间,唐轩眼中闪出坚定之色,又道:“章风堂主与另一名兄弟舍命救下唐轩,那百余名贵教教众为了唐轩也舍弃了性命。对此,唐轩永世不敢相忘!除了那件让唐轩背弃祖宗之事,贵教便是想要唐轩性命,唐轩也会甘心献出!”说着看向北方,又道:“此时蒙古各部也同大明朝廷一样,追查贵教甚急,往后行事,傲云将军还需多加谨慎。”说到此处,唐轩抱拳拱手,说道:“唐轩离乡已逾一年,此刻归心似箭,傲云将军若无他事,我们就此别过,将军多多保重。”

       傲云长叹一声,擦去泪水,说道:“少……唐先生既然……既然说出祖宗世系此等言语,末将也不好再做强求。”

       唐轩心道:傲云不再坚持,说明他们认为自己是那小蓝并无佐证,只凭章风心中的感觉而已。真像脱不花说的那样,小蓝消失在那场大火之中,只留下那一小片残笺,当时蓝裳都无可奈何,如今更是过去了近三十年,还到哪里去找凭证?但一想到章风,不觉心中又是伤痛难当。

       傲云道:“此刻虽依唐先生之意,但我等依旧查寻佐证,到时……”说到此处,竟又仰头看天,发出一声长叹……

       就在唐轩又要拱手道别之际,傲云神色一转,微微一笑,说道:“刚刚青烟升起并不久长,唐先生早饭恐怕尚未吃完。此时,在如此明朗清爽的早晨,在如此悠远宁寂的旷野,先生若不嫌弃,在下与先生共饮几碗如何?”

       说罢,向远处军校挥挥手,也许事先布置妥当,一见傲云挥手,便有两名军校送来酒肉吃食。两人将酒食摆好,依旧退回原处。

       傲云招呼唐轩坐下,此刻唐轩也不好推辞,便盘膝坐在傲云对面。傲云拿起羊皮酒袋,将两人面前的酒碗斟满,随后将酒碗端起,说道:“在下碌碌,能与唐先生这样文武全才的大英雄对坐共饮幸何如之!”说罢,便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唐轩也随之将酒一口喝下。

       傲云又将两只酒碗倒满,说道:“唐先生高义大才,人之龙凤!唉,此刻若是相邀唐先生加入圣天,我等便有挟恩图报之嫌!”

       唐轩心道:他们不再强尊自己为少主,难道还要让自己入教?那章风百余人皆为自己舍弃了性命,此刻若相邀入教,自己真是无法拒绝。

       傲云目光闪动,续道:“在下虽不敢邀请唐先生加入圣天,却也想借此对酌之际,将我所知的圣天之事说与先生,也使先生对圣天有所知晓。”

       唐轩以前从肖清与脱不花口中听过圣天教的一些事,但都是零散的传闻。今天圣天中人要向自己说起教中之事,心中难免对这个传奇教派生出好奇之心。于是稳下心神,静听傲云的讲述。

       傲云仰头看天,深沉冷漠的脸上现出崇敬之色,说道:“大约在五十年前,正值天下纷争之时,一位名叫蓝傲天的青年才俊胸怀大志,力图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那人天纵奇才,不论文武,皆是天下翘楚,便如今日唐先生一般的人物!”

       一句话直说得唐轩脸上发红,忙道:“唐轩文武俱未入流,如何能与前辈奇人相提并论?傲云将军切不可再这样说了。”说罢,心中暗道:那位蓝傲天就是那小蓝的爷爷了。他创立圣天教,在当时定是天下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不然,以蓝裳的本事与傲气,也不会说他与天同高。

       傲云微微一笑,续道:“蓝公傲天不但文武全才,惊艳武林,为人更是侠气干云,救人所难,是以年纪轻轻,身边便聚集众多奇人异士。众人志同道合,情同手足,皆以理顺乾坤、福泽黎庶为己任,发誓生死不渝,永不相背,在圣天灵地之间,共同干一番大事,于是以圣天为名,创建了圣天教。

    “教中的内设,参比圣天星象,设青龙楼、朱雀台、白虎殿、玄武阁等东南西北四部,每部辖七堂,共二十八堂,以上天二十八星宿之名名之。蓝傲天自然便是教主,统领全局。另有四名本事非凡、亦在江湖甚有威望之人,为副教主……那四人的名字,此时不说也罢。青龙、朱雀等四部部主,皆由副教主兼任,每人统管七堂。如此设定,使副教主的权势很大。蓝教主生来胸襟坦荡,对此从不挂怀,对人从不猜忌,大力放权让每个副教主放手去做。如此做为,使圣天教空前鼎盛,隐隐已有争雄天下之势。唉!也是如此格局、如此放权,圣天教虽是鼎盛一时,却为后来的内讧及覆灭,埋下了伏笔。”

       唐轩暗道:章风是斗宿堂堂主,斗宿属北方,当属玄武阁北部所辖。江渭在教中职位要高于章风,看来定是一部的部主。

       傲云续道:“圣天教的总坛,设在海外的圣天岛。据说那是一座云枝飞盖,绿荫遮天,耸立于天海间的大岛。蓝教主在建立圣天教前夕,在一次出海中偶然发现了此岛。据说岛上一峰险立,甚是奇伟……”

       说到此处,傲云忽然停下,又将酒碗举起,唐轩也端起酒碗,两人又是相对一饮而尽。傲宇将一只烤熟的羊腿递与唐轩,说道:“唐先生万军撞阵,一夜冲杀,此时定是饿了,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唐轩也将那只烤兔递与傲云,随后也不客气,拿过羊腿大吃起来。

       待唐轩将羊腿吃了,傲云道:“据说那险峰之上有一处隐秘诡异之所,却是一个颇为显眼的洞窟……”说到此处,目视唐轩,轻叹一声,续道:“自章风堂主见过先生,圣天始终未拿先生当做外人,此刻将这件隐秘说与先生也是无妨。”

      东方的红阳已然升起,温暖和煦也如昨日的晨光。遍地衰落的黄叶,在东方红阳照耀之下,反出惹眼的光泽,远远望去,两人就像端坐在金黄炫美的织毯之上。

      宁寂之中,傲云续道:“据说当年蓝教主与几名同伴一同上岛,见奇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山洞。众人好奇,登上险峰,进入那个巨大的洞穴之中……结果,那几个同伴都没有出来……蓝教主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后来建立了圣天教,将圣教的总坛设在了岛上,又将此岛命名为圣天岛。蓝教主将那座险峰与那洞穴定为禁地……”

       唐轩心道:脱不花在故事中也曾说过那个岛与那个洞,还说洞中隐藏着绝世武功,还说要带自己扬帆跨海寻上那岛,进入那洞,把那绝世武功学了……

       傲云道:“据说那诡异洞穴的传闻很多。有人说,里面藏着一部绝世的武功秘笈;有人说,里面隐藏着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还有人说,里面藏着一十三条各色神龙……

       唐轩心中一惊,暗道:如此说来,圣天岛上那个诡异的山洞,岂非与九渊锁龙洞很是相似?

       傲云道:“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在下一向不信。但无论如何,那个被蓝教主列为禁地的所在,定会有些隐秘。”说着轻叹一声,又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年那场大火之后,随着那些人的登岛,即便洞中真有隐秘,也不复存在了。”

       说话之间,傲云目视远方,低声道:“据说圣天高层的分歧,产生于蓝教主的一次远行……一日,蓝教主忽生兴致,扬帆出海,远下西洋。此事尚在三宝船队远赴外洋之前。蓝教主远航数月,登上西洋各州,察看当地风土人情,浏览异域各色风景。在一个名叫法兰西的小番国里,遇到一个名叫什么西门的人。那人在当地颇有人望,官拜伯爵之职。据说蓝教主见到那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促膝长谈一日一夜,将其引为平生第一知己。临别之时,蓝教主相邀那人到中华共襄大事,谁知那人竟也故土难离,是以未能成行。蓝教主怏怏而返后,心性竟是大变,常常当众说一些违背纲常的言语,引起教中一些人的不满。蓝教主的那些言语,先父当年听过几次,也是有些不解。只是觉得,那些话若是传扬开去,大多百姓会是赞成。”

       唐轩心道:傲云过世的父亲竟是圣天中人,不想在三十年前,就有蒙古人加入了圣天。随即又想:蓝教主与那西门伯爵彻夜长谈,当是通晓法兰西语。此刻心中不觉好奇,不知两人究竟谈了什么,竟使蓝教主那样的奇人,产生那样大的改变。真是像傲云之父所言,那些话大多百姓赞同,当然不是坏话。

       傲云脸上忽现悲戚之色,说道:“就在那时,蓝教主结发的爱妻突然病逝。蓝教主伤心至极,多日未理教中之事,教中一切大事,皆交给一名副教主办理,使那名副教主就此埋下野心……”

       唐轩暗道:没想到蓝教主那样的奇人竟也如此痴情!使蓝教主如此缱绻情深之人,该是怎样的奇女子!

       傲云眼中闪出异样的神光,双目直视唐轩,说道:“永乐三年,中秋刚过,蓝少主从西域返回岛上,带回一个女孩儿。在岛上那个宽大的厅堂中,蓝少主带那女孩拜见了蓝教主。当时先父也在现场,见到那个女孩儿,先父与一些蓝教主身边的老兄弟,皆是大吃一惊……蓝教主的眼睛暖暖地看着那女孩,随即转身,像是擦了泪水……那个名叫薇儿的女孩儿,她那温婉恬静的神态,与蓝教主过世的妻子很是相像!”

       唐轩暗道:看傲云的神色,心中仍把自己当做那个小蓝。但听到傲云提及小蓝的父母,不由又是想到那片沾满泪痕的残笺,心中又是生出莫名的伤痛……

       傲云续道:“也是永乐三年的秋天,西域帖木儿国国主‘跛者’帖木儿,亲率五十万大军,东进攻打明廷。谁知大军行至奥特拉尔古城,那个傲视天下、不可一世的‘跛者’竟暴死军中。传说中,只因他身有一件能定天下气运的东西,才在一生大小数百战中全无败绩。那件东西也成了天下群雄觊觎之物。

   “据先父后来推测,蓝少主从西域回岛,不仅带回薇儿姑娘,还带回了传说中的那件东西……也许唐先生有所不知,那件传说中的神奇宝物,只是一方雕花墨玉盒。据说那个玉盒从未被人打开,或许那件神物只是外形雕成盒状,本身就是一块雕花的墨玉,根本无法打开。

   “先父虽然跟随蓝教主多年,但在教中职位不高,接触不到教中核心机密,一些事只是先父推断得出,也许并非事实。先父还曾推测,跛者’的暴死,极有可能是明廷所为,而且明廷从‘跛者’身上抢到的那个东西,又被蓝少主带人在半途劫下……”

       唐轩听到这里,心念一动,暗道:肖清曾说,当年朝廷在花剌子模故地奥特拉尔城有过一次绝密行动。肖清所言与傲云之父的推断,极有可能是同一件事。极有可能是朝廷派出锦衣卫中的高手,在奥特拉尔城将“跛者”帖木儿狙杀。记得肖清还说,在那次绝密行动中,大汉将军石昆、铁陆临阵叛逃,极有可能窃走了那件关乎天下气运的东西,这与傲云之父的推断又是相符。由此可以得出,石昆、铁陆二人当是圣天教派到锦衣卫中的卧底,那二人在关键时刻出手一击,拿到那个东西,又交给了蓝少主。

       傲云坐在唐轩对面,静静看着唐轩默默思忖。

       晨光中,一对大鸟,忽地从林中飞起,震落的片片黄叶,轻轻地飘落,飘落在二人的眼前。

       唐轩听到鸟声,回过神来,见傲云静静看着自己,忙道:“傲云将军请讲,唐轩在听。”

       傲云脸上又现悲戚之色,说道:“蓝少主将薇儿姑娘带回岛上那年是永乐三年。唉!到了那时,圣天教表面看去是鼎盛昌隆、正阳高照,其实教内高层分歧巨大、积怨已深,已到临爆之界……唉!最终还是引发内讧,终为朝廷所乘……那场冲天大火,使圣天岛与九幽魔狱全无分别……但教中高层中是否有人与明廷勾结,先父只是怀疑,始终不敢断言。只因当时圣天教一正四副五名教主无一幸免,全都葬身火海,即便就有与朝廷往来的证据,也在冲天大火中化为灰烬……”

       说到此处,傲云仰视苍天,眼中含泪,续道:“那是在新年大祭之时,教主、副教主及四部的首座副部主,按例仍是列在众人的前面。那为祸之人想是早已安排紧密,在蓝教主谈话之时当众发难,指出蓝教主所言乃是有悖中华纲常大道的番野妄言。出人意料的是,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方雕花墨玉盒,并不言语,只是目露冷光,盯住蓝教主。蓝教主似在无奈之下,也从怀中取出一方同样的玉盒,两人便那样无声地对视……为何出现那般场景?那人手中的玉盒从何而来?事后先父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此处,傲云目视唐轩腰间的“魔云”宝刀,声音更加低沉,说道:“在全场惊愕之际,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十余人,手中皆持蓝裳所造的短柄连响火铳,将蓝教主当场打死……瞬时厅中大乱,多年的积怨一并爆发。唉!那相互厮杀之惨烈,已无法言语形容……随后岛上燃起大火,随后杀来无数锦衣卫与明军……那薇儿,被蓝少主的亲随阿斗仗着一身横练的功夫救出大厅,便下落不明……这些年来,虽有多种传闻,有一种最为可信:薇儿在海上被蓝裳所救,薇儿在蓝裳的船上产下一子……唉!只是那一代奇人蓝裳,在不久之后离奇的失踪了……”

       唐轩心道:这不是缥缈的传闻,而是曾经的事实。小蓝母亲亲笔写下的残笺与蓝裳手书留给小蓝的短札及那部无数人觊觎的《傲天集》,此刻仍在城堡那间神秘的石室中,等着小蓝来取。

       傲云续道:“先父仗着轻功神妙,几次躲过死劫。但因岛上的船只尽被焚毁而无法离岛,终被锦衣卫拿住。”

       唐轩眼前现出傲云飞身跃上树巅,足踏雪烟,轻飘若云的神姿。心道:傲云这身高妙的轻功,原来是家学渊源,从父辈所得。

       傲云续道:“先父被解到北京,情知必死。哪知在一个深夜,一个蒙面人来到牢中,与先父谈了一个条件,让先父去做一件惊天的大事……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若是此事办成,自可远走高飞;若是不成,却要当场自尽。那人要先父立下重誓,并说:‘此事虽是大险,但你轻功卓绝,成面很大。再者,你在江湖早有侠名,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信得过你的誓言。’随后将办成此事的窍要一一告知,又将一柄连响短铳交给了先父。

    “先父并非贪生畏死之人。在教中虽然只是一个堂主,但追随蓝教主多年,不忍见圣天就此倾覆,只想存古人‘将以有为’之念,留下此身再兴圣教……先父依照那人指点,果然一击得手,而后又仗轻功神妙、机警过人,得以全身而退。先父更非残忍滥杀之人,下手除去的那人,在朝廷中极力主张对圣天教斩尽杀绝,对圣天教的手段一向酷烈至极。这也是先父杀他的重要原因。”

       唐轩心道:不想又听到一桩陈年秘闻,那被杀之人当是那时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也不想开口去问,只是静静听着傲云说将下去。

       傲云续道:“据先父后来回忆,那人虽是蒙面,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极具威势,且能孤身随意进出死牢将重犯放出,更是能拿出连响短铳这等神兵利器,还能指示出常人无法得知的那些行刺窍要,这些若是联系在一起,也就不难推出,那人当是手握极大的权柄。据先父推断,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李庚白!至于那个被刺之人,先父却未说出名姓。先父对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从不再提及姓名……

    “先父不但轻功卓绝,为人也甚是机警,不然恐怕早已面目全非,死在刺杀现场。那人指示先父,那连响火铳能连放三铳,并再三告诫,为确保被刺之人必死,要三铳尽发。先父在现场只是击发两铳,等寻到僻静之处,先父将短铳固定一处,用丝线绑住牵机,在远处一拽,那短铳炸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由此可见,那蒙面之人的心机该是多么的阴毒!”

       唐轩心道:傲云的父亲当真机警,若是换成自己,定难幸免。看来世间多有险恶,今后行事当要万分小心。

       傲云举目看向四周的景致,眼中满是暖意,续道:“先父死里逃生,知道在中原难以存身,便只身来到蒙古,隐姓埋名,娶了家母,生下了我。为不引人注目,便给我起了蒙古名字。其实我是汉人,家母是蒙人,我也有一半蒙古血统。”

       说到此处,傲云仰头看天,说道:“‘同生天地之间,各族人众皆无异也!’明廷那个太祖,残忍刻毒,倒也说过这样一句人话!两族混居中原大地百余年,此刻又何必强分汉蒙!数十年中,汉蒙虽互有攻伐,但两族渊源至深。依我看,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迟早还会与华夏成就一统!”

       唐轩心中叹道:傲云实有胸襟,绝非一般人物!心中忽又一颤,想起在大雪飞扬中,脱不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傲云续道:“先父隐身蒙古,时刻关注中原局势,多方联络教中幸存的兄弟……终在两年前,见到了江渭……这个江渭,唐先生刚刚也曾提及,乃是江南人氏,文武俱佳,心机深沉,实是世间人杰。但……”说到此处,轻轻摇头。

       唐轩心道:看傲云的神态语气,似与江渭不睦。

       傲云续道:“江渭自任青龙楼东部部主,江渭之上,尚有一人……”说着双目放出神光,看向唐轩,说道:“那人名叫圣展弘,自任副教主。江渭对那人并未多讲,只说他文韬武略,远在自己之上,武功更是强上很多……也许江渭言过其实,先父若在,定会知道那人的来历……先父见到江渭之后不久便魂返圣天,现下我已接下先父虚宿堂堂主之位。”

       唐轩心道:傲云提到江渭与圣展弘在教中的职位,皆用“自任”二字,说明此刻圣天教似是一盘散沙,教中各部互不认可,都在各自为战,教中亟待一名教主主持大局。此时心中更加明了,为何教中各部都在全力寻找蓝少主遗下的那个孩子。

       红日普照,荒原静谧,傲云目视远方,缓缓说道:“江渭虽是大才,未免操之过急……两年前,江渭将一方雕花墨玉盒送给也先,极力鼓动也先攻打明廷。虽说江渭不虚此行,造成天有二日的有利局面。但教中呢?教中却是一个怎样的局面?此时仍是群龙无首、一片散沙!……当时先父极力劝阻,认为行事过早,江渭执意不听,两人不欢而散,随后不久先父就……当时先父见到那件东西,很是惊异,忙问江渭此物如何得来,是那两个中的哪一个。江渭起初不答,到了后来,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在无意中取得。”

       唐轩心道:现下圣天教中一盘散沙,实不足为朝廷之患。这样甚好,天下百姓可免兵火之苦。若是就事论事,从谋略上考究,江渭行事确是操之过急,还是傲云之父看得高远。但无论如何,勾引外藩入侵,都是大谬!

       傲云续道:“也先得到玉盒后,如获至宝,待江渭如上宾。土木堡虽是全胜,以后却连遭败绩,特别是江渭不辞而别,也先对此物有了怀疑。加之身边之人七言八嘴,极力诋毁江渭,说江渭以假充真,瞒天过海。时间长了,也先便也不再挂怀,听说几日前,也先将那个东西送给了高娃汗妃。”

       唐轩心道:玉盒中的隐秘,是否说与傲云?不知这个被打碎的玉盒是那两个玉盒中的哪一个?若是蓝少主半路劫来的那个,此物当属朝廷。转念又想:这玉盒也不一定就是蓝少主劫下的那个。再者傲云对自己如此坦诚,此事不应对他隐瞒。

       唐轩从怀中取出蜡丸,递与傲云,将昨晚发生的事简要说了。

       傲云一脸惊异,接过蜡丸,急忙打开,取出白绢,前后左右几个方向反复观看,又拿起白绢,对着日光反正对照,脸上似显失望之色。一番样看之后,缓缓将白绢收起,放入蜡丸,仍将蜡丸拿在手中,并未递还唐轩。

       唐轩见此,忙道:“此物只是昨夜无意中拾得,发觉后只好暂时保存。此物于唐轩全无一用,此刻便送与傲云将军。”

       傲云似是一惊,连忙道谢,慎重将蜡丸放入怀中。又像早知唐轩心意,微微一笑,说道:“昨日早上,脱不花郡主带着我,说是奉了也先之命,去迎接帖木儿国的王子与公主,我们向西直走了大半日,也未遇见要迎接之人。正疑惑间,又有飞马来报,说是刚刚接到讯息,王子与公主在半路上延误了行程,几日后才能到达瓦剌,太师另派旁人前往迎接。又说城堡那里出了大事,太师让郡主急回城堡处置。郡主一听城堡出了事,立刻就急了,让我自行回营,她自己匆忙赶去城堡了。我与郡主分开后,并未立即回营,带着亲随办了一些事情。到了夜间,收到飞鸽传书,才知营中出了大事。经过盘算,知道唐先生神功盖世,定能杀出重围,便在此处相侯。”

       唐轩听罢,轻轻点头,眼中流露怅惘之色,此刻也不知城堡在哪个方位,只是极目看向远方……

       傲云轻声自语道:“缘来缘去,缘去缘来,虽说缥缈,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大丈夫行走天下,此等小节何须挂怀!”

       说罢,向远处的亲随招招手,便有一人走到近前,将一个包裹在傲云面前放下,又无声退去。

       傲云打开包裹,见里面是一套袍服与一包金银。傲云双手将包裹送到唐轩面前,说道:“这些应用之物,唐先生豪爽之士,定不会推辞。”

       唐轩知道,此刻若是谦让,反倒显得不妥,便道谢收了。

       两人站起身来,傲云向着唐轩深施一礼,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海难免波涛,天地终有风云,唐先生与傲云终会成为一家!”说罢,转身离开,带着众人疾驰而去。

       不觉之中,日已高升。今天辰时的阳光,仍带给人朝朝向上的明亮。唐轩看着傲云一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明亮的荒野中。

       一连数日都在飞马奔驶,唐轩虽不识蒙古地域,默算行程,也知已到大明边境。于是寻到僻静之处,下得马来,解下小白身上的辔头鞍鞯,轻抚马头,说道:“小白,小白,多谢你这些时日陪我,此刻你我就要分开了!我此番前去京城,凶险莫测,我怎会让你再赴险境?再者,草原才是你的家,我又如何忍心让你离开家园?你还是回到故主身边,替我好好照看她……”说着,说着,泪水流满了脸颊。

       小白似是听懂了话语,一声轻嘶,将脸颊贴向唐轩。

       唐轩轻轻抱住小白,说道:“小白不要伤感,傲云说得对,缘去缘来,自在冥冥之中,也许我们还会见面。你这就去吧,回到她的身边。”说罢,轻轻放开手。

       小白又是一声轻嘶,转身向北而去,跑出数十步远,忽然停下,回转身看向唐轩,眼中也有泪水流下……

       唐轩轻轻挥手,小白一声嘹亮的长嘶,划破静空,随即转身向北,如天海间的白龙,绝尘飞去。

       长天低树,近水远山,此时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近……因为,前方就是故国,前方就是故园,前方就是家……

       唐轩的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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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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