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大户引领下,师徒三人来到村长姜德友家。姜德友的老婆前几年害痨病过世,家中只有他和儿子姜向志相依为命,如今姜向志卧床不起,时不时还要发阵疯,他也是满脸愁容,没说几句话就落下老泪。
土炕上的姜向志脸色惨白,无精打采躺在被褥上,眼神迷离,好在神智还算清醒。
石海山叫他详细说说那天的经历,姜向志说自己和张沐阳都是江边长大的孩子,同年同月出生,打小交情就好,水性也好,但谁都不肯服谁。
黑泉眼素有水妖水鬼的传说,很少有人敢去那里游泳,那天下午,两人决定去一较高下,比比谁在水下憋气的时间长。
“刚下水没一会儿,我感觉有东西缠住我脚腕,把我往水底拉,我费了好大劲爬上岸,张沐阳也游到岸边,我用力把他拖上来,他说他也遇到水下有东西。”姜向志哆嗦着说。
秦轩辕问:“拽你们脚的是啥东西?”
“当时我只顾逃命,不敢细看,但张沐阳跟我说,他好像在水下看到了老秦婆。”
石海山皱眉,“老秦婆?他看清楚了?”
姜向志咳嗽一阵,“他也分不清那是老秦婆还是水鬼,就说水下那张脸很像老秦婆,我们当时怕极了,回家也不敢说去了黑泉眼,直到后半夜开始发疯,哪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见姜向志声泪俱下,石海山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安慰两句,叫他伸出左手,给他把脉。
姜向志的脉象和韩巧珍截然不同,脉搏十分强劲,丝毫不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可脸色和语气却憔悴虚弱,和脉象反差着实有点大。
见石海山沉思不语,旁边的姜德友也咳嗽一声,悄悄给姜向志递个眼神,示意儿子闭嘴别再说话,讪笑问:“石先生,我儿子身体恢复的怎样?”
石海山松开姜向志手腕,又拨开他眼皮看看眼球,没看到红痧,只有几条血丝,哑然一笑,“恢复很好,跟没受伤一样。”
姜德友苦笑一声,“那就好,我们老姜家一脉单传,就这么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兴许老天爷可怜,留下这根独苗。只是可惜张老哥你,沐阳那么好的孩子,我想想都觉得难过。”
张大户没接这茬,越听越气,又听姜德友说:“要怪就怪那老秦婆,阴险歹毒,杀人无数,她儿子淹死了,她就要拿全屯子人陪葬,真是阴狠可恶至极!”
秦轩辕却说:“姜叔,您说杀人的是老秦婆,有没有啥确凿证据?”
“这还要啥证据?全屯子人都知道她不干净,是个妖婆,能通鬼神邪祟,除了她,谁有这么大本事请得动瘟神?”姜德友信誓旦旦。
石海山冷笑说:“不是瘟神,是有人下蛊。”
姜德友神色一怔,“下蛊?那也是老秦婆下的蛊,她会很多歪门邪道,和九龙岭里的妖魔鬼怪都有交往,下蛊放毒对她来说更容易。”
师徒三人对对眼神,见姜德友和姜向志父子咬定是老秦婆害的人,总觉得这里面暗藏玄机,这更让石海山下定决心,今夜就去山神庙拜访老秦婆,把事情问个清楚。
回到张大户家,三人在房间里商议,高灵犀鼻子灵,总觉得姜德友家里有股怪味儿,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闻过,可看到秦轩辕擦刀,她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是那赊刀人,他身上就有这股味儿,闻起来像雄黄,艾蒿,薄荷,白芷,丁香,还有一股腐臭,像尸体发烂的臭味儿。”
秦轩辕忙问:“你确定是同一种气味儿?”
“大师兄你还不信我?我鼻子比狗鼻子还灵,这些草药我从小就闻,不会错。赊刀人身上的味儿和姜德友家一模一样。”
秦轩辕思索片刻,“这么说,姜德友难道和那赊刀人有来往?莫非这药味儿和傀儡蚂蚁有关?”
两人同时看向石海山,希望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石海山心中在盘算,却没回答,看看外面天色将将入夜,他拿起烟枪站起身,“先别乱猜了,走,咱们见一见老秦婆,一问便知。”
靠山屯东边是个小山岗,山岗上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枯萎多年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树干乌黑发亮,半片树叶都不长,在白灿灿的月光照耀下,宛如一个张牙舞爪的千年树妖。
山多林密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山神庙,九龙岭附近的山神庙不下二三十个,靠山屯的庙就建在那棵老槐树下,庙门口的碑文写着乾隆年间修建,经历百年风吹雨打,早已残破不堪。
师徒三人走上山岗,几只乌鸦从槐树的枝杈上振翅飞走,嘎嘎乱叫,还没靠近,就听庙里面传来铃铛和拨浪鼓的声响,隐约看到庙门口有火光,还有个身影在火光中跳舞。
来之前,石海山告诉秦轩辕和高灵犀,这老秦婆不但是一位萨满神婆,还是九龙岭的守山人,在这一带声望地位很高,包括松江县城在内,十里八乡的人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邪祟缠身,都会来找她看看吉凶,哪想如今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来到庙门外向里看,只见篝火边站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婆,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皱纹,眯缝一双杏核状的眼睛,手中拄一根龙头拐杖,拐杖上系着青铜铃铛,左手还拿一只破旧的拨浪鼓,鼓面是牛皮缝制,鼓槌则是猪后腿的关节骨,在东北俗称嘎拉哈。
此人正是老秦婆,虽然多年不见,她竟还认得石海山,连忙把师徒三人请进山神庙,篝火上的小铁锅烧着水,她让几人坐在火边取暖,忙沏一壶茶招待客人。
石海山一口一个老姐姐叫着,老秦婆八十几岁的人,耳不聋眼不花,听石海山讲述逃难这些年的经历,还给秦轩辕和高灵犀看看面相,说这俩孩子都是有福之人,日后必定衣食无忧。
闲谈一阵,石海山话锋一转,问起靠山屯“瘟疫”的事,说屯子里的人都认定是她为儿子报仇,请来瘟神祸害全村百姓,他们师徒今夜来此拜访,就是想问个清楚。
老秦婆叹口气,半晌过后,终于说出隐藏心底的秘密,她儿子和韩老蔫儿的闺女韩巧珍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张大户的儿子张沐阳也喜欢韩巧珍,张家几次下聘都被韩巧珍拒绝,张沐阳因妒生恨,就跟姜向志联手把她儿子溺死在黑泉眼里。
“我儿子为人本分,从不惹是生非,但因为韩巧珍的事,他没少被张家和姜家那两个小畜生欺负,挨了打也不告诉我。”老秦婆哽咽说。
秦轩辕问:“婆婆,您看到杀他的是张沐阳和姜向志?”
老秦婆说:“虽然没看到,但他淹死后,我梦到他亲口告诉我,就是那俩小畜生把他打晕后扔进黑泉眼。他们欺负我儿子不是一次两次,屯子里的人都见过。”
“那您怎么不报官?”高灵犀问。
老秦婆苦笑,“这吃可怜人的世道,我一个老婆子,一没权势,二没证据,那张大户有钱有势,衙门也能摆平,官能听我的?”
石海山抽口烟说:“屯子里的人说老姐姐你请的瘟神,我压根不信这屁话。”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报仇,我也不会乱杀无辜,前后靠山屯这些人命的确跟我无关,他们爱信不信。”老秦婆说。
“我信老姐姐你,伤天害理的事,你肯定做不出来。”石海山沉吟片刻,“再说屯子里闹的不是瘟疫,是有人下蛊,用的蛊虫是傀儡蚂蚁,我年轻时在苗疆见过。”
“下蛊?”老秦婆皱眉。
秦轩辕说:“我师父在韩巧珍身上拍出了蛊虫,前天晚上我们在前靠山屯过夜,那蚂蚁还咬了我师妹一口。”
石海山点头,“蛊虫不会无缘无故来到靠山屯,放蛊之人肯定早有预谋,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个赊刀人,他说九龙岭风水格局被破坏,此地已成了血光之地,我猜这里面八成有人搞鬼,在妖言惑众。”
谈了将近两小时,师徒三人告别老秦婆,离开山神庙时,石海山承诺一定会揪出真凶,还老秦婆一个公道,也还靠山屯一个太平。
等摸黑回到张大户家,张大户已备好一桌酒菜等候,询问三人跟老秦婆都说了什么。
石海山说只是故人叙旧,顺便问几句瘟疫的事,笃定地说老秦婆不是凶手,不会为了报仇而谋害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可张大户心中已经认定老秦婆就是凶手,听师徒三人为仇人辩解,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但这三位毕竟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笑脸相陪。
石海山再次问起开棺验尸的事,张大户说已经向老爷子和老婆请教过,明日正午可以开棺,但只能开半个时辰,而且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验尸破坏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