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凝泪烛,红焰奇诡。就在阿米的金刀将要斩到唐轩之际,一个奇幻诡异的身影,鬼魅般地闪到阿米身前,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拿住了阿米粗悍雄劲的手腕,那把咄人眼目的宝刀,便被定在唐轩的腰前。一股别样的幽香,顷刻间飘在了帐中,使人闻之心神迷醉。
阿米手腕被抓,只觉半身酸麻,就在掌中金刀拿捏不住将要掉落之时,被一只纤手轻轻接过,还入腰间的鞘中。抓住阿米手腕的纤手轻轻一带,阿米高大魁伟的身躯,向后连退几步,才踉跄站定。随之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阿米弟弟心里真是没有姐姐,枉是姐姐平日里疼你。姐姐心里想的、念的,弟弟你焉能不知?唐弟弟这般可人,姐姐尚未疼惜,便被你一刀杀了,岂非让姐姐痛掉了心肝一般?”
唐轩心中暗叹:高娃汗妃显示的武功,竟是一次比一次高妙。其身法之诡异,直是让人心中生出梦幻之感!
阿米稳住身形,上前两步,大声说道:“此事汗妃管得宽了!我奉太师之命,前来斩杀这个狗贼。汗妃应该知晓,太师已恼他多日。汗妃如此做为,想与太师闹到明处?”
数盏银烛光中,高娃汗妃媚态醉人,娇声道:“便是也先在此,也不会悖我之意。”说着看向唐轩,目光闪动,说道:“也先叫你杀我唐弟弟,可曾定下时限?三更还是五更?今晚还是明早?”见阿米略一迟疑,又是说道:“我的阿米弟弟,这不就对了嘛!也先既然没给你定下杀人时限,你今晚杀,也是杀;明早杀,还是杀。总之只要将我唐弟弟杀了,你便能到也先那里交令了。”
说到此处,眼波流动,冶媚横生,轻声笑道:“今晚,姐姐便将唐弟弟带到销魂帐中,若是明天早上,他的魂仍是未销,阿米弟弟你如何销法,就与姐姐全无干系了。阿米弟弟若是放心不下,大不了多带些人,多带些弓弩火铳,将姐姐那座销魂帐围了,便当给姐姐我夜守当值。虽说这样一来阿米弟弟 有些辛苦,但你深知姐姐的为人,姐姐何时亏损过众家弟弟?”说着轻轻数着纤巧的手指,又道:“一日、两日……三日之后,到姐姐的销魂帐中,姐姐 变着花样好好疼惜你……”说着看向地上反缚的小嫣,故做惊讶道:“哎呦,怎么这里还绑着一个小美人!乖乖小妹不在,你们真是要反了!不过,如此正好,阿米弟弟今夜在姐姐的帐外夜守,若是听到帐中的呻吟之语,再想到帐中的香绮之事,心中定会有火,正可用这个小美人……”
见阿米默不作声,高娃汗妃笑道:“既然弟弟默许了,姐姐也就不客气了。”于是俯下身,将软绵绵的唐轩轻轻抱在怀中,向阿米说道:“阿米弟弟的神通越来越大了,心机越来越深了,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施了何种妖法,将我龙虎有威、神功盖世的唐弟弟弄成了四两棉絮一般?不过,我亲亲唐弟弟但可大放宽心,这也误不了大事。在这事儿上,姐姐我尚有一些别样通神的手段!只是阿米弟弟下手着实重了一些,今夜还真会叫姐姐我多费上一番手脚!”说罢,在唐轩脸上轻轻一吻。
唐轩满面通红,怒声吼道:“阿米,你这狗贼若还有种,此刻便将唐某一刀杀了!”连吼数声,不见阿米回音,又大声喝道:“高娃汗妃你这淫荡妇人,你此刻若还有一丝廉耻之心,就将唐某放下!”
高娃汗妃柔媚一笑,在唐轩唇上飞快一吻,唐轩面红耳赤,苦于动弹不得,刚要张嘴大骂,只闻一股异样的幽香直冲鼻端,随即口中被塞入一物,便再也出声不得。
高娃汗妃笑道:“此刻众目睽睽,不能采用别的花样,弟弟的嘴,也只能用百花丝帕堵了。再者,中途虽短,弟弟如此乱喊,终也不成体统。等到了姐姐的销魂帐中,弟弟的嘴,就不需这丝帕堵了,姐姐我的粉舌红唇,甜香胜过世间任何浓蜜花蕊。到时,弟弟你就知道什么是淫、什么是荡了。过了今夜,弟弟就算被一刀斩了,也是不虚此生!”娇声媚语中,魅影一闪,便飘出了大帐。
夜凉如水,繁星灿灿,高娃汗妃在座座行帐间鬼魅般地穿行。唐轩只觉高娃汗妃的胸怀柔软温暖,散着迷离的异香……吸入鼻端的香气,仿佛使身体更加无力……
烛光靡靡,香影依依。进到帐中,高娃汗妃将唐轩放在一张低矮的锦榻之上。
唐轩仰面躺在榻上,只觉身下有一硬物,顶住自己的后腰很不舒服,想要挪动身体,却周身绵软动不了分毫。
高娃汗妃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到唐轩身下,取出一物,说道:“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此物还在榻上。”说着哼了一声,又道:“这玩意儿,传得那般神异。没想到,从也先那里没费多少口舌便讨了过来。把玩几日,也没看出什么,看来真是假的。”说着随手一抛,只听“咣”的一声,将这黑亮的东西,扔到帷幔前的高案之上。
此刻,唐轩虽是心神躁乱,却也觉出帐中陈设、格调风情迥异于过往所见。
头上烛晕,跳动着浓艳的嫣红;身侧丽影,散发着离幻的幽香。高娃汗妃烟视媚行,神色娇羞,俯在唐轩耳边,悄声道:“姐姐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等人,姐姐也曾是一个清纯的女孩儿,姐姐的故事……”
此刻,高娃汗妃的脸忽然红了,眼神更是纯净羞涩……片刻宁静中,随着轻声一叹,又变得媚冶迷离,说道:“今天我这是怎么了?竟与你说起了这些!我的故事……也许今后你能够听到……”说着眼神更加迷离,樱唇含住唐轩的耳朵,玉齿轻轻咬了一下耳垂,悄声道:“只要姐姐看中的人,无论是谁,便是当今的天子,便是九峰上的神仙,也不会躲过姐姐布下的香泽……”红红的双唇,吐出缕缕的异香,似也有红囊般的迷幻。
高娃汗妃坐起身来,手中百戏般地变出一物,送到唐轩眼前,笑道:“唐弟弟还识得此物?”
见唐轩眼光并不看向此物,纤纤玉指便轻点唐轩额头,笑道:“弟弟的脑袋,是否被阿米那厮惊得迟木了?看姐姐如何将你提点唤醒!”说着将唐轩嘴中的百花锦帕取出,俯下身去,一只手搂住唐轩的脖颈,吐着异香的红唇,深深吻在唐轩的双唇之上……
唐轩只觉一阵窒息,心中却也有些撩乱,想要张嘴去咬,又觉出嘴上全无分毫力气,只能任由散着异香的红唇忘情的亲吻。在此慌乱的心中,似是觉出凄楚,觉出异样的神思:即便此刻生出气力,焉能一口咬下女子的樱唇?……不觉中,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的泪水……
高娃汗妃直起身来,轻轻擦去唐轩眼角的泪珠。此刻,竟是久久看着唐轩的脸一动不动……凝神间,眼中忽然现出怅惘之色,像是忆起青春的往昔……缓缓说道:“自那天见你,你就让我想起一个人……你真的和他很像!很像!……可是上天怜我,又将他送来……”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
唐轩大声喊道:“汗妃还请自重。”话音一落,又被一物塞到口中,只是堵嘴之物不再是异香的丝帕,而是一个苦辣的圆球。
高娃汗妃眼中满是怜惜之色,一手轻抚唐轩的脸颊,一手去解唐轩的衣襟,说道:“这颗幻灵九阳珠,姐姐曾送给唐弟弟,可弟弟执意不收,险些让姐姐在阿米那厮面前丢了面子。如今呢?弟弟你,还不是用姐姐亲不够的小嘴接下了?弟弟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小的物件儿,此物可非比寻常,可称得上绝世神物,乃是一代奇人蓝裳所遗!你即便是被锁在九渊之阴,有了此物,也能即刻重返九峰之阳!因此弟弟你不用担心,不用哭泣。一会儿,虽说人还是不能动弹,但有些销魂的部位便能龙虎生风,弟弟就可在姐姐怀里享受无边的极乐!”
此刻,唐轩只觉一股暖流从丹田生起……
高娃汗妃已将唐轩的衣襟打开,先是摘下九龙玉佩与“魔云”宝刀,说道:“也先为人着实虚伪,他早就深恼弟弟泡在乖乖小妹的身边。在那日河畔,见正统赏赐玉佩给弟弟,也不甘示弱,假装大度,将这把宝刀也当众扔给了弟弟。这些事,虽说没有当面看到,但也先身边的事,有哪一件瞒得过姐姐?”
说话之间,又拿起“天蓝”与短铳,先将“天蓝”在灯前观看,说道:“这便是传说中,值上很多金子的那个玩意儿吧?”说着放下“天蓝”,掂了掂短铳,又道:“紫冥谷的那三人死在这等神器之下,倒也并不屈冤!”说着轻声一叹,又道:“乖乖小妹对唐弟弟真是舍得一切!给了一切……”
放下短铳,又拿起小然的那个荷包,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装着两绺头发,当即笑道:“我弟弟真是风流倜傥之士,这绣着并蒂花苞的荷包,这其中的秀发,不知弟弟又与哪位闺中佳丽留下了情缘、私定了终身?这等艳事,乖乖小妹可曾知晓?”说着装出气恼的神色,板起脸来,说道:“以下弟弟若要还是这般木讷,不与姐姐亲昵,哼哼,姐姐定要将此事向乖乖小妹告发!”说着又换做笑容,伸出纤纤玉手,轻抚唐轩坚实的胸膛,笑道:“等过了今夜,姐姐我也剪下一绺鬓发送与弟弟,弟弟也要如此珍重,长贴在胸……”说着放下荷包,又拿起那道衣襟血诏……
唐轩大惊,大声说道:“此物不可观看!”可是口中被那颗辛辣的幻灵九阳珠塞住,只是发出“呜呜”之音。
高娃汗妃笑道:“看来此物定比定情的秀发荷包还要紧要,不然弟弟不能如此着急。亲弟弟文武双全,古今无双,这里面,不知是弟弟将要送给哪位大小姐的肉麻情诗?撩情艳赋?姐姐我可要提前看个周详。”说着便将这道衣襟血诏打开……
唐轩见状,心中大急。便在此刻,只觉丹田中内力翻涌,不可阻遏,似是神功已复……
高娃汗妃收起血诏,脸上露出惊异之色,说道:“竟会有这等事情!正统将你封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竟是叫你回北京去查……”
刚说到这里,唐轩猛然起身,电闪般出手,抓住高娃汗妃的右手,一招“乾坤倒转”,又是一招“雪压梅枝”,将高娃汗妃反转右臂,压在了身下。
高娃汗妃大惊失色,忙道:“你如何解了身上的九渊软龙散?哎呦!我的亲弟弟,你轻一些,疼死姐姐了!”
唐轩拿住汗妃,但不会点穴,正在心急之时,却见矮榻之侧,整齐摆放几卷精致的牛筋皮索,急忙取过一条,便像两个色目侍卫绑缚哈日伊罕那样,将高娃汗妃双手双足牢牢缚在身后。
高娃汗妃轻声道:“原来如此,姐姐明白其中原委了。秘传九渊软龙散没有解药,用时适当计量,十二个时辰药性自解。谁知幻灵九阳珠正是九渊软龙散的解药。都说蓝裳高深莫测,其实她只是故弄玄虚,故意把很多事情都不交代清楚。”
说着侧脸对着唐轩,媚眼如丝,悄声道:“亲弟弟将姐姐擒了,弄疼了姐姐,但姐姐不恼,也不呼救叫喊。阿米领了重兵,守在帐外,只要姐姐一声呼喊求救,阿米定会带兵进帐。弟弟刚刚解毒,功力并未全复,只怕难以应付。姐姐一见弟弟,便从心里爱惜弟弟的人品和本事。姐姐将弟弟带到这里,就是想将弟弟从阿米手中救下。至于说将弟弟天明交与阿米,那只是在骗他。其实姐姐就是疼惜弟弟,与弟弟春风一度、一夜销魂……”说着脸上露出柔媚的笑容,扭动柔软的身体,说道:“本来姐姐准备这样疼惜你的,如此也好,便来由你疼惜姐姐……”
唐轩吐出幻灵九阳珠,丢在榻上,说道:“汗妃还请自重。刚刚汗妃从阿米刀下救了唐某,唐某感激不尽。现下如此对待汗妃实是情不得已。还有一事,唐某必要说明,汗妃此刻须得立下誓言,保证血诏之事不做外传。”
高娃汗妃笑道:“我弟弟真是君子,此时若是换了阿米,早将姐姐一刀杀了。弟弟如此仁义,姐姐就立下毒誓,我若是对外说出血诏之事,便让我一年,两年,那就再重、再毒一些,就让姐姐我三年见不得男人!”说罢,又是扭动身体,嘴里轻轻喊着“弟弟……”
唐轩暗道:这个誓言若换了别人不算什么,但对高娃汗妃来说,还真是够重的。于是拿起那块百花锦帕,说道:“还请汗妃再受些委屈。”说罢,将锦帕塞入高娃汗妃的口中。
唐轩飞快穿上衣衫,先将血诏与荷包放入怀中,又将玉佩、短刀、短铳收好。便在此时,忽听帷幔之后传出一阵“呜呜”之声,像是里面有人,不觉心中一懔,遂将神功布满全身,轻步走到帷幔之前,猛地将帷幔打开,见帷幔之后,一个雕花精美的铜架之上,悬吊着四肢反绑、口塞麻团的哈日伊罕,不由心中惊奇:小疯子如何吊在这里?
哈日伊罕看见唐轩,更是一脸苦痛,周身扭曲,嘴里“呜呜”叫个不停。
唐轩一抚腰间的“魔云”短刀,看着哈日伊罕惊恐苦痛的神情,暗道:她的种种做为当是该死,此刻她如此模样,杀她也是不好动手,今日便由她去吧。
当即转身,便要去取矮榻之上的那两枚“天蓝”,便在回身之际,见高案之上有一物在烛光中黑亮抢眼,注目细看,见是一方雕花墨玉盒,不由心念一动:眼前这个东西,可是传说中能定天下气运的那件神物?
随即想起刚刚在矮榻上被一硬物顶住腰部,高娃汗妃将此物取出随手抛到案上,当时她还说此物是从也先那里讨来。据说刚得此物时也先如获至宝,但此时却给了高娃汗妃,说明也先已对此物没了兴趣。
唐轩心中好奇,拿起细看,见玉盒长约八寸,形状细长,上满所刻稻花,鬼巧神功,尽显神韵,当出自大家之手。
银烛光下,手中玉盒闪着奇异的墨韵之光,唐轩想起城堡的石门与脱不花寝室的门上均刻有同样的花饰,暗道:莫非此物与魔云城堡与蓝裳也有关联?
看罢外观,唐轩试着打开玉盒,连续三次也未将盒盖打开,又看不出上面有任何机关窍要。
唐轩放下玉盒,来到榻前,俯身一手一个,将“天蓝”拿在手中,直起身来,刚将右手的天蓝放入怀中,心中猛然想起,刚刚高娃汗妃与自己的那些话语,帷幔后的哈日伊罕全都听见,以她多嘴张扬的性情,定会传扬开去。高娃汗妃与自己说的那些淫荡之语倒也罢了,但正统血诏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则干系重大,莫非也要让她立下重誓?……以她混浪蛮性、显摆逞能的张狂性情,哪里会守得住誓言……
唐轩转过身来,回眸注视铜架上的哈日伊罕,右手不觉间握住了“魔云”的刀柄……
突然,哈日伊罕满脸涨红,一口将嘴里的麻团吐出,大声喊道:“唐轩杀人啦!淫贼唐轩奸杀了高娃汗妃!唐轩造反了!……”
这凄厉的叫声附着内力,在宁寂的夜中传出甚远。
与此同时,在不远之处,响起两长一短,三声尖锐的响箭之声。
唐轩全无防备,乍听哈日伊罕的胡喊乱叫,心中大惊,想要与她分辨,又不知如何开口。
便在此刻,帐门一阵杂乱,唐轩回头看时,只见阿米手持金刀,当先进到帐中,身后十数名手持火铳的军校跟进帐来,十数支火铳齐齐对准了唐轩。 此刻阿米并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金刀向下一挥,这十数支火铳,几乎同时喷出了火光、发出轰响……
唐轩心念急闪,情知无幸……
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两条人影从十数名军校中电闪般地飞出,挡在唐轩的身前。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将唐轩完全遮住。
使人心悸的轰响一过,一人在唐轩面前软软倒地,身上多出涌出汩汩鲜血。身形高大的那人,一把将唐轩抱住,吃力地说道:“少主……”话刚出口,便将唐轩左手中的“天蓝”一把夺过,暗淡的眼中,忽地放出神采……
阿米手中的金刀再次一挥,前面十数名军校齐齐蹲下,从帐外又是冲进十数名手持火铳的军校,十数支火铳对准帐中二人……
只听这人急切说道:“少主俯身、屏吸、破帐外出!”唐轩又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向帐侧一隅。
话音未落,十数支火铳喷出雷火,帐中又响起使人心悸的轰响……
与此同时,一束淡蓝色的火焰喷出,淡蓝色的烟雾瞬时在帐中弥漫,细若纤毛的飞针,泼风般地飞向阿米与一众军校……
唐轩身体一触皮帐,心中已然明了,舍身救下自己的二人,此刻已是无幸!当即拔出短刀,划开皮帐,俯身一滚,到了帐外。
唐轩站起身来,还刀入鞘,举目观看,这才知道此帐相距那斗决的巨帐不远,四处营帐稀少,灯火阑珊,很是幽僻。又见帐门之外,尚有二十余名持刀带弓的军校。此刻唐轩全无顾忌,一展身形,冲到近前,施展岳式散手,瞬时将十数名军校打翻在地。余下之人见唐轩如此神勇,尽皆一哄而散。
唐轩刚要走到帐前,见脚下有一长形革囊不住翻动,里面发出“呜呜”之声,似是有人囊中蠕动挣扎。唐轩打开革囊,小嫣双手反绑,口塞麻团,从里面露出。
唐轩急忙放开小嫣,说道:“此刻阿米虽已毙命,但你仍要找个安稳之处躲起,再过几日,等郡主回来便可无事。”
小嫣走出几步,回头说道:“唐统领你真是世间少有的好人,老天还会时时保佑你的。”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又道:“唐统领请多保重,我寻敖其去了!”说罢,将弯刀向颈中一抹,便软软倒在地上。
唐轩相救不及,心中伤痛,向小嫣的尸身长叹一声,轻声道:“愿你二人从此再不分离。”
唐轩分辨风向,来到大帐上风的一侧,俯下身来,双手抓住帐底,运起神功,用力一掀,将大帐掀在一旁,弥漫帐中的蓝烟迷雾,随着凄清的冷风,散入无边的暗夜。
唐轩走到近前,见阿米脸上钉满细如纤毛的银针,扭曲着身体,倒在一旁。那一众军校也尽皆伏地,全没了声息。
唐轩急忙走到救下自己的那二人身前,见二人皆中数枪,萎顿扑地。唐轩深深拜倒,垂泪道:“唐轩与二位素味平生,不想二位竟舍命相救,这叫唐轩何以为报?”说罢,仔细看向二人,见一人身体敦实,眉目凶悍,自己从未见过。另一人身材高大,面目僵死,自己也是不识。随即又是深深一拜,刚要起身,忽见面目僵死这人的面皮在耳前微微掀起,不由心念一动,想起江湖上的那些传闻,伸手将微微掀起的面皮轻轻向上一拽,这张僵死的面皮便被轻轻揭下,露出一张曾在心中留下深深记忆的面容……
唐轩此刻才明白,此人为何替自己舍命挡枪,为何口称自己“少主”。只因在此人心中,自己始终就是他寻找的那个孩子,那个蓝少主的儿子!
此人竟是三个不速之客中仅存的那人,便是三人中居中而坐的那名身材高大的老者。不想他始终留在蒙古,藏在军中,今夜舍命救了自己!
唐轩缓缓站起,见哈日伊罕在空中静静地垂吊着,口鼻及身上的数个枪孔中,鲜血不住向下滴落。不用细看,也知早已死去。
唐轩转过身,见那方雕花墨玉盒已是四散开裂。想是在高案之上,被火铳击中,碎成数块,纷落地上。又见星月之下,有一物闪着荧荧的绿光。走近一看,竟是那块正统赐给的九龙玉佩。随即想到,这是自己向帐外翻滚之时,从腰间失落。连忙俯身捡起,匆忙之中,将玉佩之下的一物一并抓起,未及细看,一起放入了怀中。
此刻,四周隐隐传来人声马嘶,想是营中的兵马已从四面冲来。
唐轩刚要离去,忽听矮榻之上,传来呻吟之声,知是高娃汗妃仍是活着。急忙走到榻前,见高娃汗妃脸色苍白,身体在轻轻扭动,嘴里像是含着一物,在含糊不清的呻吟。
见唐轩走近,高娃汗妃侧过头,双目微启,张嘴吐出一物,说道:“我的唐弟弟……” 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唐轩看去,见从高娃汗妃口中吐出的东西,又是那颗幻灵九阳珠。
唐轩知道“天蓝”的厉害,高娃汗妃一时未死,也许自身内力深厚,压住体内之毒;也许幻灵九阳珠也有缓解“天蓝”之毒的神效。但“天蓝”之毒不解,恐怕终将无幸。遂从怀中取出一粒“天蓝”解药,塞入高娃汗妃的嘴里。刚要离去,只听高娃汗妃轻声说道:“谢谢你,唐弟弟,你对姐姐真好,姐姐没有白白疼你……‘天蓝’之名确是不虚,这毒真是厉害……竟能将我……”
说话之间,高娃汗妃原本苍白的脸颊红润如初,此刻的目光,依旧柔媚动人。
唐轩暗道:这解药效如桴鼓,神异非常,我义兄若是服上一粒,体内残留之毒,也会即刻解去。
此刻,四周的兵马之声,已是临近。唐轩心中急迫,正要离去,又听高娃汗妃娇声笑道:“唐弟弟,你可不能走,你将姐姐绑成这样,这就丢下不管了?你走了,若是有人趁机欺负姐姐,姐姐冰清玉洁了三十多年的身子,将如何受得?”
唐轩心道:她体内的“天蓝”之毒已解,她的武功高深莫测,现下四周已被兵马围住,若是放开她,她要是还与自己纠缠下去,只怕不好应付。随即说道:“营中军兵已到近前,他们自会解救汗妃。唐某不宜久留,这就……”
唐轩话音未落,高娃汗妃柔软的身体扭动出奇妙的弧度,在这带有奇美神韵的频频扭动中,高娃汗妃的身体已从紧缚的皮索中柔顺地退出。又在唐轩惊愕的目光中,从矮榻之上缓缓站起,轻步走下,款款走到唐轩的面前。
唐轩急忙后退几步,凝神运功相待。心道:她的武功着实怪异,竟将传说中的缩骨神功,使得这般柔美销魂。
高娃汗妃笑道:“看把弟弟吓得!姐姐真有那么可怕?姐姐曾发过重誓,今生不再伤及一人。不然,要是姐姐亲自出手,而不是那几个紫冥蛇谷的色目废物……弟弟你哪里还做得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大官儿?”说着神色忽地一黯,轻声道:“姐姐的故事……早就浸没在江湖血色、武林暗夜之中了。唉,都到了这个年月,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唐轩心道:看来自己与脱不花推断的不错,刺杀正统的那些刺客,真是大汗他们派去的。
唐轩回顾四周,向高娃汗妃抱拳说道:“今夜之事,已然如此,唐某不能久留,与汗妃就此别过。”
高娃汗妃忙道:“弟弟慢走,等姐姐把话说完。弟弟不用担心,有姐姐在此,无人能够伤你。”说着上前一步,眼中现出别样风情,说道:“刚刚姐姐被你擒了,其实那是姐姐在与弟弟闹着玩儿呢。姐姐只想看看,在被制住后,弟弟的为人。当时弟弟有模有样的神态举止,现在想来仍是觉得很天真、很好玩儿……想要制住姐姐,别说就此一条皮索,便是当年那……”说着脸上又现怅惘之色,轻声道:“看看姐姐,真是老了,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又要说起那些陈年的旧事……”随即面色一转,又是一脸春色,说道:“其实,我这帐中着实有些机关,弟弟决计出不了帐门,定会再次被姐姐擒住。可如今,姐姐这机巧百变的花团锦帐,却被弟弟的神功给掀得倒翻了。若非……”说着看了一眼铜架上的哈日伊罕,又道:“若非这个小疯蹄子胡乱嚎叫,招进阿米,我们定会一直玩儿下去,哪里会有这样的结果?”
唐轩心中急迫,再次拱手,说道:“汗妃若无……”
未及唐轩把话说完,高娃汗妃说道:“姐姐明白弟弟此刻的心情,更是明白弟弟此刻的心事……这些事,如何瞒得了姐姐?”说着仰头看向寒星冷月,深湛夜空,喃喃道:“此刻,也许他就在上面,就在上面看着我……”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唐轩,眼中又现怅惘之色,似是追忆逝去的青春,轻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很好,他对我更好……但他没有抱过我,更没有吻过我……只是牵过我的手……”
唐轩心里一颤,不由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想起六年前那春风沉郁的晚上,想起京城的小棠……自己也只是牵过小棠的手……
深湛的夜空下,高娃汗妃痴痴地看着唐轩,轻声道:“你真的很像他!真的很像!……姐姐身上也算有些异术,能看人的将来,弟弟你不论此番回到中土,还是将来远赴外洋,都会有很多出色的女孩儿,甘心情愿伴在你的左右……姐姐还知道,你就是上天派来……是上天给我派来的,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那年他走了,随后……随后我便开始如此的生活,开启荒诞的一切……而今你来了,哪怕在此短短的一瞬,也是他在天上给我的点拨!这荒诞的一切也该结束了!……你与他真的很像!真的很像!……”
高娃汗妃这些话语,像是说与唐轩,更像是语无伦次的自白,唐轩听得莫名其妙,心中更是着急。
此刻,四周已被兵马围住。灯球火把之下,无数军校持刀挺枪,张弩弯弓,对准场中。
高娃汗妃将双手轻轻垂在身侧,仰起脸,闭上眼睛,轻声道:“现在你上前,轻轻抱我……轻轻……轻轻吻我一下……”冷月星辉之下,灯球火把之前,高娃汗妃美丽的脸上仿佛闪着圣洁之光,两行泪水从脸上无声地滑落……
唐轩心头大震,像是忘记了一切,仿佛前面是初梅上的白雪,是嫩枝上的露珠,是梦中小棠的素颜,是那第一夜迷醉中初见的贞红……
唐轩只觉前面一个圣洁的声音在召唤自己……使自己不能抗拒……
高娃汗妃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似是带着纯情少女的羞涩,轻轻推开唐轩,轻声道:“唐弟弟,谢谢你!谢谢你圆了姐姐青春的一个梦!……此刻,弟弟你该走了……我的弟弟,你永远都在姐姐的心里!”
说罢,向前面两员领军之将喝道:“少布、巴音你二人大胆,竟敢围住本宫,还不与本宫让开!”
那二将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齐齐躬身施礼,说道:“我等不敢!我等奉命前来,协助阿米将军擒杀恶贼唐轩,还请汗妃……”
未等二将把话说完,唐轩运起神功,举起那顶翻倒一侧的大帐,向面前的兵马撞去,便在百数十兵马倒地惊乱之际,唐轩飞身纵出,几个起落,闪入大营的暗处。见四下无人,跃上一辆草车,辨明方向,施展神功,如虎跃龙飞,不消半刻,便来到正统寝帐之前。
唐轩顿住身形,见阿都正在帐前当值,遂取出令牌,上前拱手说道:“相烦阿都将军,唐轩有事要见太上皇。”
阿都看过令牌,轻轻点头,眼中满是异样神色,说道:“唐统领不必客气,既有令牌,便可入帐。”说罢,身形一晃,闪到一侧。
唐轩挑起帐帘,进到帐中,见帐内银烛高烧,又见内帐玲珑精巧,与早上离去之时全无二致。离开此帐仅仅一日,心中却有已去三秋之感。此刻,痴痴看着内帐,一时百感交集,不能自已。
“唐大人!”“唐大人!”……随着梁日、杨发的连续呼喊,唐轩这才回过神来,见梁日、杨发脸上、身上擦着伤药,裹着伤布,若非熟得不能再熟,实是分辨不出两人的嘴脸眉目。又见胡义、章忠正在灯下相背而坐。
梁日上前两步,语气凝重,眼中满是敬仰之色,说道:“唐大人真是天下第一大忠臣!进得帐中,别处不看,直直看向圣上就寝的内帐,心中想着、念着的全是圣上!唐大人一颗红心,永向圣颜,唐大人永远都是我们最好的则范!”
一番话,直说得唐轩脸上发红,心内乱跳,忙道:“此刻我便要返回京城,特来向圣上拜别。”
梁日道:“圣上今天劳累了,早早进入内帐歇息了。”
话音未落,内帐帐帘一起,正统从里面稳步走出。
唐轩上前跪倒叩头,说道:“臣唐轩叩见圣上,臣这就回归京师,特来向圣上辞行。”梁日紧跟着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响头。杨发见状,也连忙跪倒磕头。
正统道:“你们说的话,朕都听到了。唐卿忠义,乃世之弘范。唐卿返回京师,当即刻动身,不可迟疑。”说着脱下身上的薄裘外氅,披在唐轩身上,说道:“唐卿到了京师,还须多加珍重。”
唐轩大受感动,叩下头去,说道:“臣唐轩,定会不负圣恩!”
正统扶起唐轩,虽有不舍之意,但还是说道:“唐卿这就去吧。”
唐轩取出连响短铳,连同革囊一起递与杨发,说道:“此乃难得的神兵利器,现交付与你,你定要护得圣上的周全!”
杨发神色激动,大声说道:“唐大人放心,小人现下武功高强,定会护住圣上!有了唐大人给的小火铳,那更是如……如狼如虎!”说着豪壮的眼神闪动了两下,小声道:“这个小火铳如何使法?是不是很难?”
唐轩道:“我正要与你讲说用法。”当即将短铳的用法,简明告诉了杨发。
杨发听了,大是兴奋,连声说道:“不难!不难!……就是再难些,小人也一学就会!”说着拿着短铳,使出笨拙的刀法,抡耍起来。
唐轩一把抓住杨发手腕,说道:“唐轩疏忽,将紧要之事忘记说了。此物须静!静,方有神!还有一项更为紧要,那就是这铳口,永远都不能对向仁人弱者、伙伴同袍!”
杨发忙道:“唐大人放心吧,小人记下了。唐大人,你手上的劲儿,可是真大!”
唐轩又向正统跪倒磕头,说道:“圣上金安,臣这就去了。”说话之间,眼中落下泪来。
正统扶起唐轩,目中垂泪,说道:“唐卿为国珍重,一路小心!”
梁日伏地痛哭,哭道:“我们都是亲人啊!……我们要誓死效忠圣上啊!……”
那胡义、章忠跪在那里,神色显得木然……
唐轩出了大帐,向阿都拱手说道:“阿都将军,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与将军相会。”
阿都抱拳拱手,微微点头,面目平静,未发一言。
唐轩稳步绕过几座营帐,随即运起神功,展动身形,向侍卫营奔去。
奔行间,忽听前方一阵人喊马嘶,拥来无数兵马。马上军校高举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唐轩急忙顿住身形,又向侧方奔去,刚刚绕过数座大帐,前方又冲来大队人马,高举的灯球火把,将前方映照得更是明亮。唐轩刚要回身,听得身后也有兵马围来,知道此刻已被围住,于是定下心神,静目观看。
只见前方的兵马,向两侧一分,火光闪动中,一匹青色骏马当先冲出,阿剌知院坐在马上,双目通红,戟指骂道:“唐轩狗贼,你竟胆敢杀死我弟,又当众劫持猥亵汗妃,本将军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断,为我弟报仇!”说着向身后喊道:“拿下唐轩恶贼,赏黄金千两!”
随着话音,阿剌知院身后冲出十数人,各持刀枪杀向唐轩。
唐轩深陷重围,深知此刻极是凶险,心中不能再有优柔之念,当即奋起神功,使出“金龙赤焰”,罡劲的掌风,将冲在前面的十余人尽皆打到,后面的数人也被巨力撞翻,一时刀枪乱飞,死伤狼籍一地。其中一人,似是武功精强,在洪涛神力般的掌风中竟是未倒。唐轩身法如电,欺到他的近前,一招“黄鹰捏嗉”,拿住他的咽喉,左手一抓他的腰带,将他举过头顶,奋起神力,向阿剌知院扔投过去。阿剌知院身侧两人同时跃出,四掌齐挥,迎向飞来的这人。随着两声闷哼,这两人连同身后的阿剌知院,皆被飞来的这人撞翻在地。
唐轩趁此一乱,从地上捡起一杆铁枪,使出岳氏枪法,杀入前方军中,枪扫一片,挡者披靡,不消片刻,便杀出重围。
唐轩分辨方向,向侍卫营疾奔而去。奔驰中,只听大营内炮号连番响起,四面八方人马之声鼎沸。知是今晚自己所为,整个大营都已震动。也先定是极为恼火,定会调动更多的兵马捉拿自己。
便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马嘶,一道熟悉的白影,如白龙御风一般飞驰近前。唐轩大喜,说道:“小白来得正好,我正去寻你!”当即飞身上马,挥舞铁枪,向大营南侧冲去。
小白踏帐跃房,如风如电;唐轩枪如神龙,勇不可挡。冲过几番拦阻的军兵,已能看见前方由高大尖木围成的栏栅。
唐轩轻声道:“小白,能否一跃而过?若是不能,不可逞强,待我下来,将其打烂,你我再行通过。”
小白也不回应,四蹄只是不住加快,唐轩松缓丝缰,提气离鞍。到了近前,小白仰头一声长鸣,扬尾振鬃,如云间的飞龙,飞身越过高耸的营栏。
月华星辉之下,前方虽是无尽的衰草,暗夜的荒原,但此刻心中,却有着一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一时竟忘记了一年中曾经的一切,只是在想,前方便是自己的家园。
唐轩回头看了一眼大营,轻声道:“小白,此刻就劳烦你送我回家。”小白轻轻一声嘶鸣,奋蹄向着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