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浅再次醒来,是被一堆噩梦惊醒的。
自从重生回来后,他就像身子在地面上,但灵魂依旧被锁在地下,每到夜晚就会将他拽下去,“重温”一下过去。
半梦半醒时,谢浅感觉手被什么包裹住了,身子被紧紧箍着,突然的安全感,让谢浅猛地惊醒。
但感觉……似乎更加真实了。
谢浅愣了一会儿,发现是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将他的手攥在掌心,整个人被揽在了宽厚温暖的怀里。
微微一动,就有一股清浅的气息扑进鼻腔,是熟悉的味道,竟然是夜夙。
想到这,谢浅只觉有什么忽然窜到脑中,钥匙一样,将昨夜短暂消失的记忆重新打开。
谢浅心里嘭地一跳。
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嘴角。
他已经记不得他是如何睡下的,也不记得两人为何会在一张床上,更不记得夜夙亲了他之后,他想了什么。
连生气似乎都忘了。
不过,现在清醒些,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夜夙为何会亲他?
谢浅想了半天,觉得他不生气的原因,应该是,那家伙八成是喝醉了,把他当作了哪个美人。
如此想着,就更不计较了。
甚至想想,夜夙回头发现亲错了人的样子,就更觉想笑。
谢浅转了个身。
这家伙把他抱得这样紧,要说他没有爱慕之人,他可不信。
谢浅盯着夜夙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家伙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美梦。
不过这样子,真是……美极了。
谢浅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就被人家逮了个正着。
谢浅只觉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吓得他连忙转身。而夜夙却突然欺身过来,谢浅躲不开只好赶紧低头。
慌忙间,却把额头给忘了。
夜夙靠近过来的时候,谢浅避无可避再一次与这家伙来了个亲密接触。
此时两个人,一个窝在另一个怀里,一个环住另一个的腰身,“亲吻”着对方的额头。
一向没有体会过羞涩的谢大杀神,这一刻,莫名觉得脸颊一阵发热。
然而此时他能做的,只有紧张地窝在人家怀里,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过了许久,谢浅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夜夙才终于晃了晃脑袋,脸颊在他额头上又蹭了蹭,宛如撒娇一般。
谢浅心说:“这个小冰块,平时看着冷若冰霜,泰然自若,睡着时竟然如此黏人。”
胡思乱想间,夜夙的手渐渐松开,人也翻过身去。
得到释放,谢浅大口地呼吸了一会儿,想想刚刚的画面,突然觉得夜夙的这一面倒十分有趣。
下次趁他酒醉,一定要问问,他爱慕的到底是哪家女子。
谢浅也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后背与夜夙贴在一处,身后有人的感觉,让他难得的安定,很快也睡了过去。
直到天亮,都没有再做噩梦。
这一觉睡得很沉,谢浅起床时,夜夙已经不在了。
下楼时,夜夙等在下面,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谢浅突然就觉得,他似乎先迈哪只脚都不对,然而只能在心里大骂。
他昨天喝的到底是什么酒,怎么喝的他跟个女子一般,变得如此扭捏。
最后,谢浅几乎在同手同脚下走完了他这辈子觉得最长的楼梯。
夜夙似乎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睡得可好?”
看到夜夙笑起来的样子,谢浅的别扭倒是消了一半,“还不错。”
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就是酒不好。
谢浅瞧着桌子上,都是谢浅平日爱吃的东西,本想问一句,他还记不记得昨夜的事。忽然,就觉得不想问了。
由于谢浅的少言,两人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没想到出门后,发现外面更加安静。
谢浅本以为,今日大街上定都是各大世家搜寻自己的队伍,抑或是别的什么。却发现昨日涌现的修士,不知已经离开还是去了别处。
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怎的,谢浅心中越发不安。
昨日两人醉酒,也就没有继续深究,这些人明显在他之前就已经来到此地,可见之前就得到了什么消息。
但光凭想象也无济于事,眼下也只有快速找齐莲子,一切方可迎刃而解。
只是,事与愿违的是,莲子尚未找到,谢浅的担心却先一步发生了。
两人顺着感应来到一处小山下,由于不便御剑,只得徒步前行。山坡不陡,路上还有清晰的山径,两人并肩而行,谢浅随手折了草枝把玩着。
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再加上山上清冽的气息,让谢浅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便与夜夙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来。
“夜夙,你体内的禁锢可是解开了?”
夜夙回说:“还没有。”
谢浅有一丝吃惊,“我还道,你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应是解开了。”
夜夙笑道:“你十三岁,就威胁得我去长灵拜师学艺,若论快,怕是不及你。”
谢浅忍不住道:“夜夙,你知道你现在跟原来很……不一样吗?”
夜夙点头“嗯”了一声。
谢浅大笑,“如此也好,原来都是我一个人叨叨,如今总算有个说话的了。”
夜夙似乎欲言又止,谢浅知道他想到了颜改,于是说:“颜改与你不同。”
说完,自己却愣住了。
夜夙与颜改哪里不同?
颜改对于他来说是朋友更是亲人。
而夜夙原来是亦敌亦友,现在要说应该是切切实实的朋友了,但,似乎与苏子雨和木雨还不同。
想到不同时,谢浅就又想到了昨夜……那个吻。
事实上,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到了。
好在夜夙没有继续探究到底哪里不一样,谢浅再一次将那个像咒语一样的吻抛之脑后,就赶紧将话题转移开了。
“那个,这些年你一直游猎,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问完就觉得脑子定是进水了。
夜夙这些年游猎都是在为他寻找还魂之术,哪是真的游猎。
于是歉然道:“当时找那几样东西,应该吃了很多苦吧?”说着,无奈一笑,“否则尘冥也不会几番想杀我。”
“他……”
夜夙沉默片刻,刚要开口就被谢浅打断了。
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他似乎一直都忽略的问题。
“他与你是何时相识的?”
“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他忽然想到,当初尘冥见到他就难掩杀气,他不明所以,现在却很清晰,因为他不喜欢谢浅。
原因无外乎两个。
一个是,当初在弑神谷,是夜夙让他救的人。
有违自身道义,却不得不为。
一个是,夜夙后来找那几样东西,一定付出了很大代价。
作为朋友,他不得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之后的原因很好理解,那么若是在那之前就认识。
而以尘冥对谢浅的态度,绝对恨多自愿少,那么是否说明,那次在弑神谷,最终救他的也是夜夙。
只不过,他没有亲自出现而已。
那么,当时的夜夙在哪?
谢浅不想说实话,于是笑着说:“尘冥一见我就满脸杀气的,你与他若早相识,岂非你授意的?”
谢浅问完,就转过脸,状若无意地继续走着。
余光却关注着夜夙的动静,以至于周围传出的声音也没能及时捕捉。
“有人……”夜夙突然说。
谢浅立即敛了心神,同时也发现了陌生的气息,而且,正在朝他们靠近。
这时,又有声音传了来,“一会儿若找到人,都不许轻举妄动,知道吗?”
异口同声的声音中,谢浅听到几乎有十多人的声音,似乎在找人。
谢浅与夜夙对视一眼,心说,怎会如此巧,刚好找到他们这来了。
谢浅道:“不管他,先上去看看。”
谢浅的剑此时无法佩戴,所以暂交给夜夙保管,夜夙若此时御剑,动静反而更大,所以二人只得快步往山顶走去。
没想到的是,到了山顶,不仅毫无发现,就连路都没了。
“是这里吗?”夜夙问。
谢浅蹙了蹙眉,“地方没错,”他盯着悬崖边,说:“会不会在下面?”
“两位在找什么?”
悄无声息出现的声音,让谢浅微微一怔,再看夜夙,脸色已经换上了消失已久的冰霜。
但仍旧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人。
谢浅眼里映入一抹鲜红的色彩,那红色衣衫包裹中,一张雌雄难辨的容颜尤为耀眼,让人过目便难忘。
更加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
他看向谢浅两人时,眼里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这样一个美人,谢浅却生不出好感。
“原来是花宗主。”惊讶过后,谢浅淡淡打了一声招呼。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谢浅道:“若非眼拙,怕没有人记不住吧。”
“哈哈哈,”花落城还是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如此说来,有的人只是不想记住。不像……良公子,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这个人,也不知怎么回事。
谢浅觉得,他无论说什么,这人都可以绕到自己的那点事上去,然后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谢浅淡笑道:“花宗主的朋友还未找到吗?”
“我那位朋友一向贪玩,总是喜欢幻化成各种样子,所以找起来有些难,不过快了。”
谢浅懒得听他阴阳怪气,直接道:“既然没找到,那就不耽误花宗主找人了。”
说着,就要踱步离开。
花落城却说:“二位这就离开,可是要错过一场热闹了。”
谢浅蹙了蹙眉,果然听到下面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了。
“有人来了。”夜夙传音给谢浅。
谢浅看了花落城一眼,回说:“此时走太过显眼,先静观其变。”
那边,花落城静静看着两人,面上始终挂着笑,那笑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下面遮住的真实。
也或者,他本就这样,只不过没有事能引起他的情绪变化罢了。
最终谢浅还是低估了来人的数量。
除却四大世家的颜家,以及长灵,其余三家,以及众仙门小派,几乎都来了。
而且多数人,谢浅都见过。
前些日刚见过的萧丛云,风家家主风鹤阳,木家木铎锋。谢浅向后扫了眼,没看到木雨。
不过这些人见到两人,或者应该说见到夜夙时,眼神都很是精彩。
萧丛云就不说了,被苏三钱不知以什么理由劝退了,但,眼神无不在打量两人。
木家和风家,夜夙鲜少与之来往,但却深知夜夙修为颇高,名头也甚是响亮,所以未小觑,仍是相互见了礼。
至于其他一些小派,倒也认识夜夙。
其中一人,见到夜夙,上前道:“没想到夜宗主来得这么快,可找到线索了?”
夜夙借着见礼的功夫,身子微微往前挪了挪,不着痕迹地站到了谢浅前面一些的位置。
谢浅心知夜夙是以防万一,但其实,谢浅发现,这些人除了萧丛云,几乎没有一人正眼瞧他。
名为他来,却并不知他就是谢浅,如此就更不对了。
谢浅心中发沉。
夜夙面无表情地站着,谢浅飞快地思索应对之策。
这时,一道熟悉的人影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响亮地喊道:“大师兄!”
谢浅抬头见是林原,身后还跟着林秋、林实,还有一众苏溪亭弟子,总共十来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机灵,一定是发现了两人的境况,所以跳出来解围了。
夜夙颔首示意,林秋等人都退到了夜夙身后。
谢浅脑中也同时响起林秋的声音,“放心,我已经与大师兄说过了。”
林秋向来识大体,对良吉也一向尊敬,想是怕谢浅担心,又继续解释说:“我们是收到了长灵的消息,说有人发现那位在青神现身,说是召集百家一同前来围剿。”
但显然,事情并不对劲。
长灵召集众人前来,但夜夙没收到消息,就连长灵的人也是一个都没露面。
林秋问:“良小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浅道:“静观其变吧。”
显然有人利用众人找人心切的把柄,将人所有人骗到此处,目的应该不是为他,但具体是什么他也猜不到。
见夜夙与众人寒暄,谢浅又问:“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这儿的?”
这一点,至关重要。
林秋忙说:“那小弟子送了灵笺,还给了这个东西,”说着将东西递给谢浅,“就是这个,说是可以搜寻到那位的足迹。”
此时,前面的人正在焦急地争论。
无非与谢浅想的一样,长灵的人没有出现,“谢浅”也没有出现。所以,根本无人关注谢浅和林秋的小动作。
谢浅拿过东西一看。
发现与他猜想的一样,就是普通的引灵盘,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但却足够将其他人引到一个设定好的地方。
所以操纵这一切的人,看来只是想把所有人引到这里。
谢浅下意识看向几乎像消失了一样毫无动静的花落城,若一定要怀疑一个人,谢浅只能想到这一个。
结果,这一看,发现这个变态竟然也在看他,而且他竟然毫无所觉。
谢浅懒得看他,转开了头。
虽说这个人的嫌疑很大,但谢浅对此人没有一丝了解,所以,根本无从辨别他的动机,也就无法确定对错。
更何况,有时候嫌疑越大,反而越不对。
所以,谢浅不想被他左右了思路。
“这,前面就是悬崖了,那魔头何在啊?”
“琼华仙尊为何不在?”
“仙尊说魔头就在青神,这,连个影子都没有啊。”
其他人还在议论纷纷。
谢浅被这些声音扰得无法静下心来分析,索性往后面走去。刚一动,就见一抹黑影从远处一闪而过。
谢浅回过头,影子已经不在了。
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心生惊叹,他方才竟没注意,这悬崖绝壁上倒是别有洞天。
顺着视线的方向,有一条小径,方才那抹黑影就是从小径上闪过,闪到小茅屋去了。虽如此,谢浅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那个身影并不是野兽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人,身形极小,大底是个孩童。
谢浅摇了摇头,会在这个地方生存的孩子,多数是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许是看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心中害怕,所以快速地躲了起来。
若是在当年,谢浅就会将他给谢寻云带回去,那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无家可归的人。
只是如今,南山已经不在了。
他亦身处险地,所以,心念一闪也就收了回来。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没有随之改变。
茅屋所处之地,绿意盎然,正值盛夏,远处的山林密密仄仄地遮挡住了谢浅的视线。
耳边不断呜咽着风声。
眼前是空旷的景象。
悬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