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为了避免谢浅触景生情，谢浅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身处在四下无人的山野上。
夜夙正蹙眉望着他。
“怎么？”谢浅朝四下望了望，没见异常，随即笑起来，“难不成，是被我的美色折服了？”
夜夙不回话，谢浅以为他在想事情。
冷不防被他揽到怀里时，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刚刚想得入神，没收住表情。
前世的谢浅，平日里就没个正行，总喜欢与人勾肩搭背的。但对夜夙几乎没有过，总是还没靠近就被这家伙一剑杀了过来。
这时候突然亲近，谢浅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
夜夙身上总是有一股清香，谢浅的身高虽没夜夙高，却也差得不多，被他一抱，头刚好窝在颈窝。
温暖带着清香的气息将他包裹个严实，谢浅竟然有些不想离开。
他知道夜夙在想什么。
那段经历，虽说时隔这么久，此时再想起，谢浅的心依旧沉得喘不过气，所以夜夙是想安慰他。
这些年他真的太冷了，不知身在何处，飘在黑暗中，都快忘了，人身上是有温度的。
谢浅安静地靠在夜夙肩上，放松地闭着眼。
感受着夜夙身上的温度一丝丝将他包裹，心底涌荡着的阴郁之气缓缓地散去了。
夜夙气息扑在谢浅脖颈，扑得谢浅耳朵痒痒的，谢浅想笑，又怕夜夙尴尬。
忍了一会儿，才说：“你再抱紧一点，就又把我送走了。”
夜夙似乎笑了起来，气息有些轻微的抖动，手却松了些，谢浅抬头看他，
夜夙的笑痕仍在，与平时不大一样，“你几时变得这般娇弱了？”
谢浅看得愣了一瞬，说：“我如今的修为跟夜大宗主比，可不就是娇弱。”然后笑了笑，说：“天太晚了，先找家客栈休息吧。”
夜夙顿住，说：“如果不想去那儿，那边有个镇子。”
谢浅哂然一笑。
不发一言，但走的方向是青神城中。
两人找了家客栈，不过却费了好一番力气。听店家的意思是说城中来了许多修士，把客栈都占满了。
“他们怎的突然找到这来？”
一到房中，谢浅便与夜夙说。
从店伙计的话中，谢浅已知，他们并没有识破他的身份，却又聚集到此，委实蹊跷。
夜夙面色发沉，道：“不管为何，此地已不够安全，明早先离开再说。”
谢浅却不赞同，“如此就太过此地无银了，其他人倒也罢了，昭西庆家，这些年你可曾见他们露过面？”
夜夙不解，“何意？”
谢浅捏起茶杯喝了一口，反应过来不是酒，又不着痕迹地放下。
“听说昭西庆家的现任家主夫人乃是贺家的玄孙，当初重雾岭的事，庆家都没有出山，今日怎会专程来此。”
谢浅拧眉道：“总觉得这背后好像有什么，却看不透。”
“今日，可以喝一些。”
“嗯。”
谢浅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才发觉不对。抬头看时才发现，夜夙跟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两壶流连醉。
谢浅不由愣住了。
实在是自从上次在苏溪亭受伤后，夜夙就开始每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没想到今天竟主动松了口。
“竟然是流连醉！”
谢浅两眼放光，一把将酒拎了过来。管他看透看不透的全抛到了脑后。
“你到底还藏了多少？”
夜夙笑笑却不答，只说：“今日，只许喝两壶。”
谢浅心说，多了他还真不敢喝。
见夜夙管得这般严格，便笑道：“早知今日，我当初修为尚在时，就该日日将你捆在身边，省得寻你时却不见。”
“那时，有事，不得不离开。”
谢浅见他面有愧色，自知失言，便笑说：“料你定是有事，否则哪里会抛下我这美人独自离开。”
谢浅自比美人，果然惹得夜夙重又笑起来，就是笑的怪怪的。
谢浅分辨不明，却觉得极其好看。
桌上烛火的光微微跳动着，夜夙面色很白，此时被挂上一层昏黄的光晕，再被他一笑，谢浅只觉自己要被融化了。
脑子发晕，眼睛发直。
这家伙今天一直在对他笑，方才倒还好，此时，只觉脑中那些个掌管胡言乱语的开关都失灵了。
“夜夙……，”谢浅端着酒杯，弯着眼睛看着对面，“你若之前这样多笑笑，我就是不喝酒，便也能醉了。”
谢浅醉了一瞬，就醒了。
反应过来，他竟然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这么让人牙酸的话，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抬头，见对面比他还惊讶。
夜夙怔怔问了句：“为何？”
谢浅立即答：“因为你笑起来好看啊，还能为什么。”
然而一个念头，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人家好看，他醉什么？
“所以，你喜欢？”
谢浅正愣神，被夜夙一说，像是被施了咒语一般，轻轻“啊？”了一声后，就发不出一个音调了。
只觉得存了数十年的言语，似乎都回答不了这句问话。
奈何，有人还在等着。
谢浅只好搪塞说：“当然喜欢啊，所以，以后多笑笑，把那些年对我冷过的脸都补回来。”
“是吗？”
夜夙淡淡说了一句，不过不像在问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浅笑说：“这是自然。”
说完快速拿起酒杯，也不知脑中想了什么，只觉得今日的流连醉忒也奇怪，喝得他忽醉忽醒的。
夜夙没再说话，谢浅也突然不敢说话了。
两个人，静默地饮酒，不知不觉，两壶酒就见了底。
谢浅只觉意兴阑珊，提着空瓶子晃了晃，又茫然地放下，“这流连醉哪都好，就是瓶子太小，不够尽兴。”
谢浅随口说一句，其实只是想掩盖一下他不知所措的动作。
然后，就见夜夙变戏法一样，又拿了一壶出来。
谢浅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你竟然私藏了这么多酒，要是叫你那些师弟瞧见，非以为他们大师兄被人夺舍了不可。”
这一笑，夜夙也被感染，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从前，这些对你来说不算多。”
“你这可是在嘲笑我嘛？”谢浅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才发现，这话不对，“你这都是给我准备的？”
夜夙挑眉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就算如此，也不宜多饮。”
“不过才两壶而已，哪里就多了。”
谢浅抢白一句，心下却是大动。夜夙竟然特意给他留了酒，又为他收尸，可见当真是把他当了朋友的。
言语也更加放松，“若不是你看得紧，我就是千杯也醉不了。”
夜夙立即揪住谢浅的大话，“上次你好像只喝了两壶，就醉了。”
谢浅大笑，“好啊，你如今不仅管着我，还会开我玩笑了。”
夜夙却突然沉默，“你……不喜欢吗？”
谢浅笑得前仰后合，听到这句时，笑声突然就消失了。
谢浅不知，夜夙为何执着于他是否喜欢，但，他知道，若他再像方才那样回答，夜夙一定会伤心。
也或许是他此时真的醉了。
所以，不想再理会心里那股莫名的别扭。
谢浅缓缓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夜夙。
“我被扔到弑神谷的时候，心里还想过，要是你能来给我收尸就好了。没想到，曲曲折折，最后竟真的实现了。”
谢浅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弧度，“世人都盼我死，独你待我生，我怎会不喜欢呢。”
他说话时声音很缓很轻，裹挟着淡淡的风，听起来却很沉。
自回来后，夜夙极少见他如此，见谢浅在窗前久久无声。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走过去时，谢浅忽然转过身，朝他笑起来，“况且，我们可是拜过堂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那一刻，他身上的尘埃之气已经不在了。
他倒退两步，拱腿坐到窗沿上，视线也从夜夙脸上移向窗外，面生向往，“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好生惬意。”
夜夙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由想到从前。
那时他还没认出谢浅。
只是觉得谢浅是个很不同的人，只不过，自那后就发现了谢浅更为不同的一面，心绪也随之变了。
夜夙摇了摇头，好在，如今一切都回来了。
“夜夙，你说我是不是就是个灾星？”
感觉到谢浅突然的低沉，夜夙端着的酒杯顿在了半空，抬眸看着窗边的人。
谢浅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回头看他，更没有停顿，继续说着，
“上辈子害死那么多人，玉蝉林那么多亡魂，都是因我而死。”
“要不是我大意，颜改也不会被人害死。要不是我自以为是，师傅他们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
“就连你都因为我被牵连了。”
自打再见，谢浅似乎没提及过之前的这些，但此时，他的自责，他的脆弱，都在这一刻，安静且猛烈地释放了出来。
让人忍不住一阵阵心疼。
“我从未介意。”
夜夙声音极轻，像是怕大一些，眼前的人就会像玻璃一样碎裂。
说完他轻轻起身，朝谢浅走去。
谢浅似乎并没听到夜夙的回答，说完那些话后，就倚在窗棂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在夜夙以为他要睡着时，他却又开了口。
“我知道，”他低低地叹息，“就是知道，所以才于心不忍。”
夜夙已然走到近前，
听到这句，只觉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将眼前的人揽到了怀中。
谢浅迷迷蒙蒙地感觉被人抱住，不由惊愕了一瞬，才反应是夜夙。
心中一暖，眼不也睁地说：“夜夙，你现在都快赶上我师傅了。”
提及师傅，谢浅倏觉难过，“不过他担心的没错，要是我听他的不去长灵，兴许就……”
谢浅头埋在夜夙胸口，不知怎的，早已习以为常的事，今日只觉格外伤怀。
“没关系，他们都会回来的。”
夜夙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轻抚着他后脑的头发，谢浅感觉心中格外的安宁，恍惚竟似回到了从前。
不由伸开胳膊抱了回去。
夜夙被谢浅一抱，心中只觉奇异，却禁不住有一股暗潮渐渐汹涌。
但又一想，上次谢浅只喝了两壶就醉得不省人事，此时，多是把他当做了他师傅，不由自嘲摇头。
这时，却又听谢浅说：“夜夙，待我找齐莲子，你也走吧，离我太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夜夙在意的又怎是下场。
他在意的是，原来他没有认错人。
夜夙嘴角微微勾起，说：“已经晚了。”
说完，缓缓俯下身，轻轻托住谢浅后脑，低头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