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骄嵘身子猛的一阵,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半是震惊半是欢喜,问道:“是……是荷衣求你救我?”令狐峥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玉瓶,递了过去,说道:“这是九转回生丹,夏荷衣姑娘托我交给你,以保全你的性命。”
鹿骄嵘痴痴地盯着那玉瓶,心潮汹涌,感慨万千,这是自己送给荷衣的生辰之礼呀,如今荷衣将它送回来救自己的命!鹿骄嵘接过玉瓶,双手忍不住颤抖,她身受重伤,随时丧命,这九转回生丹无疑是救命的丹药。
不敢耽搁,鹿骄嵘吃下一粒,眼中已盈了一层清波,她侧过身子,背对令狐峥,两滴清泪便夺眶而出,滑落脸庞。她拭去泪痕,稍作吐气缓息,才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问道:“荷衣去了太白门,求你救我?”
令狐峥坐在篝火之旁,递来一块烤熟的兔子肉,猜鹿骄嵘想知道事情的缘由始末,便将夏荷衣上门求救之事一一说出。
当日令狐峥与四小鸽回到太白门,安置好铁马腿与牛一方师徒,便闭门不出、休养生息。忽有一日,有弟子来报,门口跪了一位美貌的女子,自称是朱鹮衣的师妹,求见太白门令狐小圣。
湘水门有六带十八衣,令狐峥并不知是哪一衣上门造访,只以为朱鹮衣出了何事,急忙叫人将那姑娘请进大堂。
那姑娘却是一步一步跪着“走”进来,令狐峥箭步赶到大堂时,见到一个淡绿身影双膝跪地,矮人一截,以膝为足,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令狐峥与四小鸽大为震惊,领路的弟子走在前头,先进了大堂,急忙解释道:“那姑娘忒倔强了,怎么扶都不起来,一定要跪着进来。”
那姑娘跨进大堂,令狐峥师徒五人才发现她是夏荷衣。只见她风尘仆仆,颇显狼狈,显然是长途跋涉、奔波而来;膝盖处泛着点点殷红,已是磨破了皮肉。是啊,从山门处到大堂来,一路过门槛、上石阶、下台阶,她竟跪着过来。
令狐峥带着一身震惊疑惑,急忙上前搀扶,夏荷衣依旧不动。令狐峥只能先问道:“夏姑娘,可是鹮衣出了何事?”夏荷衣道:“鹮衣师姐有师父师叔护着,一切都好。”
四小鸽见了夏荷衣,便细细打量她的容貌。鹿骄嵘在伏牛山摘下寒纱,其身形相貌与夏荷衣一模一样,此事轰动江湖,众人纷纷猜测鹿夏二人是孪生姐妹。
四小鸽终于见到本人,好奇落满心头,竹鸽盯了好一阵,问道:“夏姑娘,你当真是鹿南风那魔女的孪生姐妹么?”
夏荷衣茫然地摇了摇头,答道:“我……我不知道!”她脑袋忽然低了三分,又似自言自语,声如蚊蝇:“多半是罢,我二人容貌极像,她又待我极好。”
菊鸽又问:“你二人当真长得一模一样么?”夏荷衣容貌极美,但浑身上下尽是娇柔气息;鹿骄嵘心狠手辣,眉含英气、目有寒光,两人截然不同。二鸽心中有疑惑,半信半疑。
兰鸽道:“夏姑娘,你快起来罢!是湘水门熊掌门让你来的,还是朱鹮衣姑娘让你来的?”一提到朱鹮衣,四个小鸽面色微微一变,露出三分不喜。
夏荷衣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来的,我来找令狐小圣。”令狐峥满腹好奇,问道:“夏姑娘找我何事?”
夏荷衣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最终鼓足了勇气,才说道:“荷衣冒昧拜访,请求令狐小圣一件大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跪着走到令狐峥脚下,高举过头,说道:“这里边有三粒九转回生丹,是救命的灵丹妙药。当中两粒,送给小圣。”
鹿骄嵘曾送生辰之礼给夏荷衣,其中一样就是九转回生丹。令狐峥与四小鸽当日也在卢照溪,躲在玫瑰花丛后目睹了全程,如今见她拿出这罕有的灵丹妙药,师徒五人满面震惊,一肚子疑惑。
令狐峥问道:“夏姑娘为何赠我这等灵丹妙药,你起来说罢!”夏荷衣依旧跪着,只说道:“只因我所求之事实在太为难小圣了,荷衣心有愧疚。”
令狐峥师徒五人愈发好奇了,兰鸽追问道:“你有什么事求我师父?”夏荷衣挺直了身子,说道:“江湖各派要在伏牛山举行屠鹿大会,我求令狐小圣出手相救,救鹿南风一条性命。”
此话如晴天霹雳,顿时满堂惊愕,令狐峥师徒五人怔愣如石,待反应过来后,便即生怒。梅鸽厉声斥道:“倚天魔女,人人得而诛之,伏牛山屠鹿大会,与我师父何干?”
兰鸽亦道:“哼,就是那魔女使的诡诈手段,拆散了我师父的一段大好姻缘,害得我师父被江湖各大门派鄙夷唾弃,如今更是与江湖决裂。我师父为何要管她的死活?”
夏荷衣的眼泪刷一下滑落脸颊,顿时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道:“我知道,鹿南风对不住令狐小圣,对不住鹮衣师姐。可我……可我不忍心看着她死!我与她长相一样,她又总是待我极好极好,我二人十有八九是姐妹,她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纵有千般不是,我也不能看着她死!求小圣救鹿南风一条性命,日后她才能赎去前罪。若她……若她不肯,我夏荷衣替她……为……为小圣驱使。”
令狐峥心头猛然一颤,震惊之余深受触动,不曾想到夏荷衣竟愿为鹿骄嵘做出如此牺牲,他悠悠一叹,说道:“我要你为我驱使干什么?你起来罢!”竹鸽冷哼一声,道:“你想救倚天魔女,上荆州青鹿崖,找倚天教三鹰三雁去,跑到我太白门来干什么?”
夏荷衣被一通斥责,并不觉委屈,只颇是难为情,说道:“伏牛山上,群豪荟萃,三鹰三雁恐怕不是对手!令狐小圣武功盖世,在敬亭山以一敌三尚能打伤三大掌门。小圣出手,鹿南风方有活命的机会。”
菊鸽冷笑道:“夏姑娘脑子聪明,真是好算计啊!但我师父凭什么要为鹿南风那魔女只身犯险?”夏荷衣高举小玉瓶,道:“令狐小圣,夏荷衣斗胆,以两粒九转回生丹,求你救鹿南风一命。”
夏荷衣身形纤细,跪在地上,矮人半截,却挺直身躯,苦苦哀求,眼波清澈柔和,却泛着诚挚、坚决、无畏。令狐峥心意激荡,蓦然想到了朱鹮衣。
当日,令狐峥在烟迟林被江湖各派逼迫,朱鹮衣作为未婚妻子,躲在门后不肯出来,替他说一句话;今日,夏荷衣为了鹿骄嵘这个尚未证实的姐妹,亲上太白门,跪在地上,手捧九转回生丹,乞求他出手相助。
两两对比,令狐峥心中百感交集,既为自己感到凄楚难过,又佩服夏荷衣的真挚坚定、倔强无畏,也隐隐羡慕鹿骄嵘,虽身陷囹圄,却有一人为她如此奔波求救。令狐峥恍惚中竟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句:“真好啊!”
夏荷衣以为他答应了,双眼一亮,眼中似有星河璀璨,当即叩首答谢,喜道:“多谢小圣!”令狐峥回过神来,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理由要救鹿南风?”
夏荷衣一片茫然,便垂首沉思,片刻之后,才抬起脑袋,说道:“白石山庄成亲一事,新娘究竟是不是鹿南风,怎能只听凤霜天一面之词?此事,小圣必会亲自向鹿南风求证。如此,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命丧伏牛山。”
此话一出,四小鸽恍然大悟,兰鸽:“是啊,不能只听凤霜天一面之词。”梅鸽面色沉静,道:“若新娘当真是鹿南风,师父还须与她解除婚约干系,她可不能现在就死了。”
令狐峥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干系,既要当面问清楚,也要解除婚约,他本也打算修养一段时日就去找鹿骄嵘问个清楚,谁知她却被擒了。
令狐峥听闻此事后也曾踌躇,是否要到伏牛山救下鹿骄嵘,问清事情始末,若真如凤霜天所说,那便解除婚约,而后再将她送还给各派处置,这一念头困扰了他两日。如今夏荷衣竟亲自求上了山门。
夏荷衣道:“鹿南风手上有铁马首,关乎江湖安危,小圣怎能坐视不理,任由江湖各派随意争抢,多生杀戮?”她依旧执着地奉上玉瓶,道:“其三便是这九转回生丹,求小圣看在这灵丹妙药的份上,救鹿南风一命罢!”
荷衣所说的三点,足以成为令狐峥出手相救的理由,他心中已有决策,只盯着玉瓶,问道:“你方才说,这里边有三颗丹药,为何只给我两颗?”
夏荷衣答道:“余下一颗,要留给鹿南风保命。她被几位掌门打成重伤,性命垂危。令狐小圣救她脱了险境,请先交代她先吃丹药,保住性命。”
令狐峥心头一颤,深受感动,他以往只听说南六衣的夏荷衣外号“小狸奴”,性子软弱可欺,如今见到她为救亲人,如此诚挚坚定地恳求自己出手相救,身上自有一股大无畏,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令狐峥收下九转回生丹,说道:“我同意营救鹿南风!其一,我要亲自向她求证白石山庄的婚事,此事关乎我令狐峥的清誉与婚约,马虎不得;其二,她手上握有铁马首,关乎江湖安危;其三,不为你这瓶九转回生丹,却为你的一片赤诚真心。”
夏荷衣热泪盈眶,滚滚而下,伏在地上叩首三下,连连致谢。四小鸽震惊不已,问道:“师父,你当真要去伏牛山,营救那鹿南风么?”
令狐峥郑重地点了点头,菊鸽道:“师父,事关重大,你要三思啊!当初在敬亭山,我们执意带走铁马腿,已是与江湖决裂;如今若再上伏牛山营救魔女,便是与江湖正派为敌啊!”
令狐峥做下决定时,早已想到了这层,他微微一笑,道:“我令狐峥行端坐正,但白石山庄之后,就被江湖正派质疑疏远、鄙夷唾弃。他们骂我娶了妖女,湘水门取消了婚约,邙山派扣留了铁马腿;在敬亭山,群豪围堵,争抢铁马腿。我打伤了三大掌门,跟江湖决裂;如今再添一件营救魔女的荒唐行径,又有何妨?哈哈,无妨的。”最后一句,虽只有两三个字,却带了三分自嘲冷笑,三分凄凉无奈,四分豁然达观。
令狐峥又转向夏荷衣,郑重其事地说道:“夏荷衣姑娘,我令狐峥答应你,前去伏牛山营救鹿南风,但她日后若还搅弄江湖风云、危害江湖安稳,我一定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夏荷衣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点了点头。令狐峥道:“你起来罢。”夏荷衣又叩首三下才缓缓起身,因跪得太久,膝盖酸疼,双脚踉跄,差点摔倒。
令狐峥道:“夏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鹿南风?”夏荷衣道:“我自有几句话要问她,但现下只求她平安,待我见到她时,再亲自问罢。”
“好!”令狐峥猜想夏荷衣不经师门同意,私自出逃,如今应是无处可去,又道,“你在太白门暂且住下罢。我救出鹿南风那魔女,带她上太白门来,让你姐妹二人团聚。”
闻言,荷衣大惊,眼波清漾,似清波逐风,她悄悄地逃离瓜洲小镇,听闻了群雄的屠鹿大会后,又悄悄地赶往太白门,如今求得令狐峥出手相救后,不知天大地大,何处才能容身?此刻,蒙令狐峥收留,心下感激不尽。
令狐峥吩咐弟子带夏荷衣去厢房安置,也知救人之事,事不宜迟,他安抚好四小鸽的情绪,交代四人看好山门,便急急下山,星夜赶往伏牛山,在危急之时救下鹿骄嵘。
鹿骄嵘听完讲述,眼眶殷红一片,泪水夺眶而出,想避开令狐峥已是不及。令狐峥故意嘲笑她,道:“难得啊,手段了得、心狠手辣的魔女,竟也会落泪?”
鹿骄嵘这柔情流露的一面被人看去了,她脸颊微微一红,荡过一丝忸怩神色,但马上恢复如初,大大方方说道:“我非草木,岂能无情?我有亲人,待我如此真诚,我回以两滴热泪,有何不可?”
令狐峥问道:“你死不了了罢?”鹿骄嵘道:“如你所见,我死不了!”她将手中的玉瓶还给令狐峥,道:“这九转回生丹是荷衣承诺给你的,你收好罢。”
令狐峥掠她一眼,无动于衷,只道:“我救你,原因有三,已跟夏荷衣姑娘讲得清清楚楚,并非贪心这两颗九转回生丹。”
鹿骄嵘微微一笑,道:“你想知道白石山庄拜堂的始末?”令狐峥毫不隐晦,点头回答:“是。”鹿骄嵘也颇是爽快,道:“好!你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