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师面前,元淯帝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情绪:“陆昭武有从龙之功,奈何部下骄横狂妄,他又不能加以约束,以致屡有部下不服从朝令的事情发生。朕几次三番宽囿,以致其从叔陆肃,撕掉诏书,公然抗旨,又直入湖北王府咆哮辱骂。陆昭武不但不管束,还跟着一起发泄不满。这件事闹得很大,朕不能不管。因此将陆肃关到御史台监狱,将陆昭武下到诏狱。”
见老师深皱眉头,亦有不平神色,元淯帝继续诉苦:“御史台已经判陆肃流放儋州,而陆昭武,若只是管束不严,则罪行不大;若纵容部下抗旨、结党营私,则是大罪。到底该如何判,朝臣争论不休。如此,久关不判,以致消息泄露到民间,舆情汹汹,更有太学生准备于近日结队到太尉府问责。朕实在为难,亟待夫子为我纾难解困!”
陈宝是其实早有主见,但仍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好一会,才徐徐出言道:“此两难也。其一,陆昭武其罪,实不至于死;其二,陆昭武在民间颇有声誉,若从重处置,恐民心难服;其三,既然从重处置陆昭武对陛下不利,为何又有大臣提议从重处决?此丝毫不为陛下着想也!纵观历史,此种现象出现,皆为两派纷争,如今拿陆昭武做棋子罢了。”
元淯帝本来潜意识里也朝这个方向想,经老师一分析,更觉得有道理:“夫子所言甚是!其实,不但陆昭武成了棋子,朕也成了他们的棋子!”
说着,又将身子向老师这边倾了倾,问:“请问夫子,下一步该如何做?”
陈宝是仍然慎重思考之后才慢慢回答:“陆昭武此人功高盖主,不可不防,但若是死于皇城之中,陛下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不如将他放回湖北,再徐徐图之。”
圣上又烦恼了:“将他放回湖北,岂不是放虎归山?”
“陛下大可放心,陆昭武得封湖北王之后,从未回去过。他回去必有一段适应时期。趁他立足未稳,陛下颁下诏令,命令他限期剿灭营山山匪。”
元淯帝沉吟起来,营山处于鄂赣徽三地交界,山匪越来越猖獗,剿匪确实迫在眉睫。
但是他又担心:“以陆昭武的才能,应该能完成剿匪任务,那岂不是声誉大增?”
陈宝是胸有成竹:“剿匪之事,本来就凶险万分,其中难免有不测意外发生……”
“哦!”元淯帝恍然大悟,“夫子高见!朕得夫子,如鱼得水也!”
第二天早朝,元淯帝亲自颁下两道诏令:其一,任命陈宝是为太学五经博士令,兼御前侍讲;其二,释放陆昭武,其回湖北做剿匪准备,以戴罪立功。
从诏狱的大铁门间隙往里看,终于看见一重重大门依次打开,一个暗灰色身影慢慢走来。
他鬓发泛白,长发乱披,满腮胡子拉喳,佝偻着腰,双手袖在胸前,恰似花甲之年的老头,倒不似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众人看了极是心酸,王妃和女儿巧儿相拥而泣。
最外边的这重大门缓缓打开,守在门外的十几个人拥挤上去,一把抱住那暗灰外衣的人,深情叫唤:“表哥!”
“相公!”
“爹爹!”
……
刚刚获得释放的陆昭武,泪眼朦胧地挨个看拥上来的人:亭君表弟,结发妻子,女儿巧儿……
“我们回家......”他说。
“对,相公,我们回家!”湖北王妃和巧儿一边一个,扶着丈夫的手,向马车走去。
楚亭君则警惕地护在周围,送表哥一家顺利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轮碌碌驶过街道,终于到了府门前。
管家早已跳下车。
只见府门打开,两排家丁齐步走来,排列在府门两侧:“恭候王爷回府!”
众人簇拥着湖北王一步步走上台阶。
湖北王陆昭武,身体羸弱,只能一步三停地往上走。
到了最高一级台阶,他抬头仰视头顶上“敕造湖北王府”的牌匾,忽然双眼一闭,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向后便倒。
王妃猝不及防,也被绊着向后倒去。幸好楚亭君紧跟在后,手疾眼快把二人扶住了。
丫鬟嬷嬷连忙扶走王妃。
“爹爹,爹爹!”巧儿悲戚戚呼唤。
陆昭武双眼紧闭,软倒在楚亭君的臂弯里。
“快快,抬进去!”楚亭君向家丁厉声喝道。
几个家丁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将主子抬起,向府内疾走。
王妃和巧儿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一群人风一样跑进“虎啸阁”。
王爷的贴身侍卫接过家丁的手,将主子抬进内室去。
家丁后退几步,转身退出。
楚亭君命令管家:“立即找府医!”
又命令范振海和赵曙:“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很快,两个府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范、赵二人见主子没有拦阻,就让二人进去了。
府医进得虎啸阁第二重门,管家迎出来,说:“你俩先在这里坐一坐,待会再进去”。
两个府医就坐下来等候。
虎啸阁内室,陆昭武的贴身侍卫将主子扶到床前,陆昭武甩开他们的手,旋身在床沿坐下。
夫人和巧儿喜出望外,正想说什么,陆昭武一个噤声手势,母女连忙捂住嘴巴。
同时,几个侍卫迅速行动起来,一个穿上陆昭武的衣服,另外两个分别换上车夫服及家丁服。
陆昭武一边换家丁服装,一边对王妃说:“这三天由他扮作我住在这里,为了稳妥起见,你俩也不要走出内室,以免被外人看出破绽。”
王妃和巧儿喜极而泣,连连点头。
陆昭武说:“其他我也没有时间讲了,趁现在大乱,我必须马上出府去。你们有什么事就找表弟。好了,我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化成一道淡影闪出后门。
两个侍卫紧随其后。
三人闪出后花园,顺着墙根走,前面出现一把长梯,搁在围墙上。
一个侍卫脚尖点梯,快步走了上去。他在墙头四下张望,回身招招手。
陆昭武三步两跃,也快速来到墙头。
对面墙根停着一辆马车,陆昭武蹬脚一跃,轻飘飘落到车顶上,再翻进车厢内。
两个卫士紧随翻下,一个驾驶马车,一个在车厢内警戒。
马车迅速开走。
而墙内的长梯,早已被人迅速抽走。
一切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