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儿,贵客到了,还不出来相迎?”罗浮高声叫唤。
“你音量就不能低些儿,隔着街都听到见。”启望皱眉抱怨。
“又遭嫌弃了。”罗浮回转头对陆、冷两位挤眉弄眼。
说话间已到内室,“呀,小卫你们俩已经来了呀?”冷杉微微笑着。
“莲香儿,你坐那干嘛呀,还不过来给爷倒茶。”罗浮大喇喇的坐下,向莲香招招手。
“嘘——”。卫央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怕这四人打扰楚弋作画。
四人经这一点,才把注意力放在楚弋身上,聚拢来围在楚弋身旁。罗浮看了一会子便自去喝茶吃果,其他人还在探首观看。又过了一刻钟,楚弋终于掷笔停画。
“好!”启望忍不住大喝一声,“楚兄实乃大才也,这‘兰叶描’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别人勾勒出的是死板的线条,你画的才是真正的人呐,若说她会脱纸而下,我也深信不疑。”
冷杉频频颔首,“常听人说‘吴带当风’,吴道子的真迹我是无缘得见啦,不过从楚兄的画中,我想我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你们太抬举了,我哪能跟吴道子相提并论,他可是‘唐三绝’,一夜之间能创作出旷世奇画《地狱变》的人,我充其量不过是个二流画师罢了。”楚弋笑道。
“楚兄何必妄自菲薄呢,来来来,让画中人看看可满意否?”陆衍把莲香从外围拉进里边。
莲香仔仔细细的来回打量,“好,画的真好。”她呢喃着,有了这幅画,其他的任何画都可以付之一炬了。
“既然画好了,还不过来,人生苦短行乐需及时。”罗浮拍着桌子大喊着。
众人笑着走进大厅。
楚弋落后一步,悄悄问卫央,“你觉得画得怎样?”
“自是好的。”
“如何好法?”
“嗯……。”卫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画中人,似镜中像水中影,没有真人的生气但比真人神秘,两者各有千秋。”而后又飞快的补了一句,“你不要生气啊,是……是你叫我说的。”
“说得很中肯。”楚弋道,别人或许看不出,可自己心里亮堂着呢。他的人物画就是比山水画少一丝灵气,无论如何他也画不出真人的全部神韵,即使高超的画技也不能弥补这点子不足。小傻子什么都显得平庸无奇,可那双眼睛却是毒辣得很,每每一针见血,这倒是好事一桩。
“哎,大伙儿,我这里有美酒一壶,可惜量少,我们把它作为奖励品,赢者满饮一小盅,同意否?”罗浮道。
“什么美酒啊?说来听听,可值得我为它比试?”冷杉道。
罗浮清清喉咙,高声道,“昆仑觞!”此言一出,立刻哗然。
“是取河源之水酿制而成的酒中极品吗?那可是喜爱杯中物的人梦寐以求的。”
“据说只在四个大都市才有得出售,确也不确?”
“对的,一般都为权贵富商所买,只有极少数流落民间。前两年售价已是五百两银子一壶,不知罗兄可怎生得此佳酿?”
“自是花重金购得的。”对这沸水般的言谈,罗浮得意洋洋,其实是从表兄那死乞白赖讨来的。
“怎么比?”陆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投壶。一人八矢,中多者胜。”罗浮道。
“你们玩,我就不瞎搅合了。”莲香笑道。
“使得,给我们弹一曲助助兴可行?”罗浮道。
“当然行啦。”莲香儿立马应道,忙从壁上取下古琴。
“头一杯应献给今天的主角莲香儿。”启望出言,众人附和。
“怎么样?滋味如何?”罗浮问莲香。
“这杯酒才是酒,以前喝的都是水,此酒一下肚,准保这辈子都忘不了。”莲香儿道。
“若是今日不喝上一盅,想来死也不会瞑目了。”陆衍叹道,一句话让众人尽皆大笑。
已是连续三箭投空,而一旁的狐朋狗友在大喊“不中不中……”。卫央有点心慌神乱,瞄准了壶口掷过去。
“喔——。”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偏了一点点,卫央沮丧的叹口气,在倒彩声中继续,结果惨不忍睹,只中了三矢。
罗浮带着“我一出手,谁与争锋”的自信,手握八矢站在规定的地方。
“瞧他那必胜的模样儿,啧啧,真让人恼火。”陆衍扭脸跟冷、启二人道。
“骄兵必败,不看好他。”冷杉撇了下嘴角。
启望没做声,盯着罗浮,他已是连中四矢,情绪高涨。可惜好景不长,第五矢落在壶外。
“呜哦——”。冷、陆两人起哄。
“瞎嚷嚷啥?我是故意的,怕你们输得太难看。”罗浮瞪眼。
“陆兄,今年要交的赋税中可有吹牛皮这一项?”
“从来没听说有。”
“如此,牛皮尽可以吹得多而大。”冷、陆两人一唱一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你俩可瞅瞅好咯。”罗浮冷哼一声。行胜于言,他要拿出辉煌成果狠狠甩两人一大耳刮子,但事与愿违。
“哦豁——”。卫央笑眯眯地幸灾乐祸。
小傻子变坏了,学会嘲笑人了,楚弋眼中带笑,“等会儿我投不进,你是不是也该笑话我了?”
卫央侧过脸看楚弋,神情仿佛很吃惊,“楚兄,你怎么会恁地想?我决然不会笑你,我定会为你加油鼓气的。”
“六矢!看见没?”罗浮得意极了,虽然还有两个人没投,但他已看到冠军向他伸出了双手。
接下来的冷杉投了五矢,这在罗浮意料之中,可他对楚弋的估量出现了一点点偏差,楚弋投得了七矢。
“楚兄真乃文武双全啊,羡煞我也。”陆衍笑道。
“侥幸而已,侥幸而已。”楚弋回道。
“强中更有强中手,见识了吧?少骄狂多自谦,没落差就没失望。”启望拍拍罗浮的肩膀。
“我是七分实力三分运气,他是三分实力七分运气,下一场我定会赢的。”罗浮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味。
启望缓缓摇了摇头,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稍稍改改?
第二场罗浮果然赢了。
“哇!五百两值了。”陆衍喝下刚赢的酒快活的叹口气。
卫央抿着嘴直着眼睛盯着酒壶看得入神,每个人喝了都夸得天花乱坠,他也好想喝一口,可是应该没有机会了。大家都投得那么准,而自己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四矢。卫央垂下脑袋,有点难过。
新的一轮中,卫央破天荒的投了五矢。众人不约而同的发挥失常,启望三矢,罗浮和冷杉四矢,就差陆衍和楚弋没投了。卫央揪着衣摆,紧张的观望,几场下来,这次的希望最大。不知是卫央的祈祷灵验了还是神明的恻隐之心,反正卫央赢得了这场比赛。他颇为激动的从罗浮手中接过一小盅酒,在众人善意的微笑中细细品味。
卫央先饱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然后用舌尖舔了舔酒,抿紧唇初步感受了一下,最后才像小鸟喝水一样小口小口的吮吸,“真是好酒啊!”卫央大叹一声,醇馥幽郁,柔润绵甜,余味悠长。
“可不是嘛,我此生喝过最好的酒。”
“名副其实,古人诚不我欺也。”
卫央笑眯眯的看着冷、陆二人抒发感慨,楚弋则眉眼带笑的凝视一团喜气的卫央。
青石板向前延伸消失在沉沉夜色中,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这是一个静谧安详的夜晚。
“我知道的。”卫央打破了沉默,“本来我是喝不上酒的,是大家故意输的,对不对?楚兄有两矢离壶足足一臂远,说瞄不准也太过牵强了不是?我读书不在行,玩乐也差劲,我是不是很没用?”卫央耷拉着脑袋定定的盯着路面,许久不见的自我唾弃又被今晚的娱乐勾起。他从来不是聪明的,一直很平凡,像荒草丛里的一根细小的杂草,普通的甚至卑微的。他幸运的出生于富户之家,但不幸的是周围环伺着一批能人,在群星闪耀的映照下,他微弱的光芒可以忽略不计。他常拿“天生我材必有用”慰藉自己,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两句自我安慰就能够消除的,天赋、智力、才情横亘在那里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是努力就可以获得的,卫央越长大越懂得这个道理。
楚弋斜溜着卫央,落寞的侧脸让楚弋的心揪了一下,“没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像我虽精于书画但不善于与人打交道,而你却能赢得众人的喜爱。”
“楚兄你对我真好。”卫央十分感激,心情如同雨过初晴,明朗煦暖。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么?”楚弋停下脚步,本想等着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可是如若不说,他怕被当成一辈子的知心好友。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卫央结婚生子,似乎也不错,但终究差了一点。
卫央懵懂的抬头,看见楚弋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凌厉的光,心里猛地突突直跳。愣着两眼看楚弋的面孔缓慢的向自己靠近,直到清晰的感觉两片微凉的柔软,一支蘸饱墨蓄势待发的狼毫笔在空白的画卷上细细的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屋檐下随风舞动的灯笼和自己那份奇妙的心悸,卫央只记住了这些。
两个贴合得无隙无缝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卫央安静的呆在楚弋的怀里,神智渐渐恢复过来,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
“生气了吗?”楚弋的询问如履薄冰,他应该再忍耐些时日的。
“没有。”卫央嘟囔一句。
“我可不是单纯的对你好的,我是心怀不轨,失望了吗?”
“没有。”顿了顿,卫央又说,“我……我可能也有点非分之想。”最初可能是因为楚弋的名气很大,有点崇拜所以才对他好。后来是只想对他好,无关其他。
楚弋低低的笑了一声,“那我们扯平了?”
“楚兄……。”
“还叫楚兄?”
“那叫什么?”卫央呆呆的问。
“瀚哥儿,我的乳名。”
“楚……,瀚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在山上那一晚,你……你是不是亲我了?”卫央仰脸问。
楚弋有点尴尬,但不影响他一本正经斩钉截铁的撒谎,“没有。”
卫央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唔……,可能是我做梦梦到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卫央瞄了一眼他和楚弋,不,瀚哥儿十字紧扣的手,偷偷的乐,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