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听楚亭君语气幽幽地提起彭、甘二人，漓豆又是爽朗一笑：“他们两位，只能算乱入，是我们小家庭的过客。”
楚亭君长叹一声：“唉，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向往山水田园。我在八岁那年曾经避世隐居，一年后表哥起事，我才出来相助。”
漓豆一算：“这样你九岁就从军打仗，至少打了四年？”
“是的。我可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哈哈，没吓坏你吧？”
白眼一翻，漓豆说：“本豆是胆小怕事的人吗？”
她心里嘀咕：我在你不在的地方，做了多少胆大包天的事情！
嘴里却说：“我对师父保证，楚小将军答应给我们提供一方净土。嘻嘻，你不怪我越俎代庖吧？”
楚亭君给她续上茶，自斟一杯。
这个小不点颠覆了他对人性的认知：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出口成谎，偏偏这说谎的出发点又是好的。
楚亭君想：以后，我是不是也要多用一点这种伎俩？
漓豆将《陆昭武小传》递给他过目。
“陆氏昭武，名轩，伪朝四年起事，聚合四千人，称‘擎天部’。明年，‘擎天部’入葛衣军。新朝立，封湖北王，任大司徒之职。中兴三年（丁酉年），坐从叔陆肃抗旨，下诏狱。得丞相与帝师进言，出狱回鄂。戊戌，何姓反，武亦反，三足鼎立，帝自认胜出无望，权衡两家，以同姓本家为佳，遂将三军符令授武。武得朝廷军，力量大增，三月灭何，遂践祚。”
这是为了鼓励韩半仙、应付陈宝是所撰写的，并非陆昭武真正的传记。
漓豆解释说：“大司徒的具体流年，我们无法推测。但我可以说实话，大体来说，就是四个字——多舛早夭。”
早夭？楚亭君身形一滞，凌厉地看过来。
漓豆马上安慰说：“然而，凡事皆可人为，只要大司徒离京回鄂，即可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楚亭君信他，神色放缓，忽然问：“能不能替我也写一篇小传？”
漓豆一愣，《楚亭君小传》？没有读过啊，怎么写？
江采篱所读过的所有郡志、县志，及各种邸报，都没提到楚亭君这个人。
笊篱城本来就偏在海疆，中原的讯息往往到半途即烟消云散。即使传到，也是零零星星、一言半语。
而且，江采篱十几年屈居后院，少得可怜的几点讯息还是大堂姐透露的。
对于楚亭君，除了大堂姐别有用心地提到，就是那几首他写的诗，尤其其中一首，让江采篱一诗万年，从此万劫不复。
思及此，漓豆藏在心底的怨怼浮了上来，但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她掩饰住：“小将军，你的命也极好，正如我师父所算。那判词也就是你的小传。”
楚亭君哈哈一笑：“你算我命有恶妻，那我只能孤独一世！豆小哥啊，你有没有想到过，将来要娶一个怎样的老婆？”
让十一岁的孩子谈高大上“娶老婆”问题，实在为难。
不过漓豆很高兴：从这话看出，这家伙已经完全不疑心自己的身份了。
她心里发笑，却故意作出深沉思考的姿态，用手捏着下巴，边想边说：“嗯，那必须是性情温和......哦，甘于贫贱，支持我不为五斗米折腰。嗯啊，还要和我一样喜欢山林。......当然，性格还要活泼开朗，不能像死水一潭......属于那种，嗯啊，我一见你就笑的！”
楚亭君见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心想自己也是鬼迷心窍，提了这么一个少儿不宜的问题。
为了挽救失误，他也说：“嗯啊，我也希望遇到一个这样的。”
语气一转：“然而，有时候身不由己。唉，譬如，母妃已经为我安排了一个，将来命运可能还会为我安排别的，纵然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奈何命运由天不由我！”
“错了，命运由我不由天！”漓豆登时大怒，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真让人生气，“相信我，我就是这样逃出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你也一样！”
楚亭君见他急得满脸通红，不由暗暗纳罕。
再定定看，眼前这小小的人儿有着小小的身躯，小小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心里一阵爽快，装出豁然开朗的样子：“想我以前做事太过直道迂腐，容易妥协。今后要多向你学一学。比如这次我前来说服陈公，眼看无望，你和大师一个‘湜’字，一篇人物小传，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佩服佩服！”
漓豆扬起头，傲娇地说：“直道，只适宜用来对待直道的人。况且，用迂回能达到直道的目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楚亭君抚掌大赞。
天边泛起鱼肚白，码头上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劳作。
楚亭君说：“你虽然是个小兄弟，但有时又像我的师长。今日一别，山长水远，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你们。”
轻叹一声，又说：“你希望我不打扰，我自然是做到的。只是，倘若机缘巧合，我无意中来到你们近处，还望不要拒之门外。”
既然他对自己的身份不再疑心，漓豆心里就放松大半：“自然不会拒你千里之外。师兄和彭、甘两位朋友，都要在江夏参加明经复试，我们暂时会在附近选僻静的地方住下。小将军公事繁忙，不劳挂心。”
这仍然是不希望被打扰的意思。
楚亭君说：“江夏一带本是湖北王地盘，相邻就是安庆王地盘，待大表哥回来之后，我会协助他保一方水土平安，你和师父尽可以放心长住。”
漓豆喜出望外：“嘻嘻！这就是说现在开始有人罩着我们了？本来我们计划，等师兄考取明经复试，就在附近谋个县令当当，好罩着我和师父。”
楚亭君笑而不言，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她眼前：“既然不方便打扰你们的清静，就以这一块玉佩相陪，如果遇到麻烦事情，可以将玉佩亮出来，自有人‘罩’着你们。另外，我们在江夏郡也有商铺，起头‘君悦’的便是。你有事到店里说一句‘店家可有湘丝？’，店家即知是自己人。”
漓豆几乎要将嘴里的茶喷出来：“湘丝？相思？你这接头暗语也太缠绵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