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天已过了午时。
张大户让师徒三人回房间休息，石海山见他行色匆匆，问他去做什么，张大户犹豫片刻，不想对三位恩公隐瞒，便说要给死去的大儿子搭尸骨去。
所谓搭尸骨，便是结冥婚。
石海山问对家是谁，张大户如实相告，说对方是个叫韩老蔫儿农户，韩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名叫巧珍，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美人，可惜红颜薄命，前几天也感染瘟疫，或者说中了邪，如今只剩一口气。
张大户和韩老蔫儿昨天已经商量好，趁韩巧珍咽气之前，两家就把这份“婚事”办了，张大户会给韩家几头牛、几亩地当聘礼，儿女们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石海山听了直皱眉，秦轩辕和高灵犀也对张大户的做法不敢恭维，他自己儿子在后院停棺，韩家的闺女此刻还没死，他们就想着搭尸骨的事，还说儿女在九泉之下会安心，难道不是寒心？
“张叔，我觉得还是先查清这瘟疫来源，别让你儿子死的不明不白，这样才能让他安心。”秦轩辕忽然说。
张大户一怔，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查清原因，可谈何容易。不瞒你们说，我儿子活着时就相中了韩家那闺女，可那闺女说啥也不答应，事已至此，我就想趁着他头七没过，帮他把这桩心事了了，让他去的安心。”
见张大户说着又落下眼泪，师徒三人也不好再劝什么，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但石海山说自己和韩老蔫儿当年也有些交情，想跟过去看看，他不会干涉两家搭尸骨，只想调查瘟疫的事。
张大户知道这三人也是为了屯子里百姓着想，当即答应，叫两个长工去牵牛，几人一同赶往韩家。
来到屯子北边一个破败的院落，破木板围成的篱笆墙里，两间土坯房和一间茅草房挤在一起，七扭八歪仿佛随时要倒塌，院子里稀稀落落种着一些瓜果蔬菜，还养了几只鸡鸭，这就是韩老蔫儿家。
好老蔫儿名叫韩奎，因为说话办事总有些蔫主意，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此刻这瘦骨嶙峋的老头儿正站在院门外翘首等候，手里捻着旱烟，见到张大户他们牵牛过来，他急忙迎上来寒暄。
“你闺女咋样了？”张大户问。
韩老蔫儿愁眉不展，“唉，就剩一口气吊着，眼看就活不成了。”
张大户拍拍韩老蔫儿肩膀以示安慰，转眼把石海山请到面前，“老蔫儿，这位爷你可认得？”
石海山盯着他不说话，韩老蔫儿仔细打量一阵，“看着面善，呦，这不石爷么？”
石海山抽口烟，“老蔫儿，还记得石某，一晃快十七年不见，你半点都没变。”
“石爷，当年土匪下山，您可救过我一条命，我就是烧成灰也忘不了您。”韩老蔫儿语气激动，“石爷，您怎么回来了？”
“这个以后再说，我听张老弟说你要卖闺女？”石海山问。
韩老蔫儿脸色略有几分尴尬，叹口气说：“不得已啊，好好的闺女，这就要被瘟神带走，我也是没办法。”
正说着，土坯房里走出一个老妇人，体格颇为魁梧，带着哭腔嚷嚷道：“姓张的，你把牛牵回去，这闺女我们不卖！”
这妇人正是韩老蔫儿的老婆，听她这么一喊，张大户脸上挂不住，埋怨说：“嫂子，昨天明明把事情谈妥了，我牛都牵过来，那几亩地也给你们准备好，咋说变卦就变卦？”
“这闺女还没死呢，现在就把她卖给你，我们这当爹妈的可缺了大德，不卖！”
韩老蔫儿一脸为难，眼巴巴看着那几头牛，心里发痒，“你这娘们儿懂啥？我韩老蔫儿吐口唾沫是个钉，搭尸骨这事不能反悔，卖！”
老妇一拳捶在韩老蔫儿肩上，“你这缺德玩意儿，闺女还没死呢！你当爹的心可真够狠……”
见夫妻俩吵起来，石海山忙上来劝架，那妇人一见是他，也一口一个石爷，叫石海山给做主。
石海山此刻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提出先见一见他们闺女，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走进破旧的土坯房，屋子里光线很暗，家徒四壁，没几件像样家具，石海山不由得感慨，这韩老蔫儿是出了名的懒汉，十几年过去，日子依旧过的一贫如洗。
土炕上铺了一张破旧的炕席，炕上躺着一个穿粗布衣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身量苗条，眉眼很标致，只是此刻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紫，眼皮紧闭，几只苍蝇在她身上来回乱飞，看不出有半点生气，这就是韩老蔫儿的闺女韩巧珍。
夫妻二人说，五天前，闺女去江边洗衣服，下午回来就说身上痒，感觉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到后半夜，她开始发疯一样乱砸东西，又喊又叫，几个男人拉都拉不住，和村里之前发疯死去的人一模一样。
就那样折腾了三天，直到昨天上午，韩巧珍才安静下来，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虽然没咽气，但跟死了也没区别。
“韩叔，你说你闺女被虫子咬过？”秦轩辕问。
“啊，她说好像是蚂蚁咬的，就中邪那天下午，身上腿上有好几个大红包，很快就消了。”韩老蔫儿回答。
秦轩辕抬起高灵犀胳膊，“我们昨晚在前靠山屯过夜，我师妹胳膊也被蚂蚁咬过，那蚂蚁很大，咬的包也又大又红，你看像不像？”
高灵犀胳膊上的包已经消肿，但痕迹还在，和韩巧珍身上的疤痕一比，果然相差无几。
高灵犀有些怕，“爹，会不会真是那蚂蚁搞的鬼？”
石海山面沉似水，没回答，点燃烟袋锅，坐在炕边，左手拿起韩巧珍右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凝神感受片刻，随后撑开韩巧珍紧闭的眼皮，见瞳孔形状完整，颜色分明，还没有浑浊和收缩，稍微放下心。
“灵犀，把那颗野参给你韩婶儿，用须子熬汤，补一补她的元气。”
石海山说着继续看韩巧珍眼球，等拉开下眼皮，忽然看到眼白下方有几个深红色的点，越看越清楚。
“眼下有红痧，师父，这位妹妹难道是中蛊了？”秦轩辕连忙问。
张大户和韩老蔫儿听了都一脸惊愕，石海山依旧没回答，叫高灵犀从褡裢里掏出用艾草碾成的粉末。
他把粉末放进烟袋锅里，当作艾灸用的火罐，先是对准韩巧珍两只耳孔，分别熏烤一分钟左右，然后又把烟袋锅扣在肚脐上，又烤了两分钟，最后叫韩老蔫儿夫妻把女儿翻过身，脊椎和脊椎两侧都是督脉和膀胱经要穴，他用烟袋锅反复摩擦，直到那里皮肤红肿，泛起的红痧渐渐变黑。
“这不是啥瘟疫，是被人下了蛊，你们两口子别心疼，去拿个盆，我把蛊虫拍出来。”
韩老蔫儿老婆急忙照做，等盆拿来，石海山照着韩巧珍后背穴位拍打，拍了几十个巴掌，韩巧珍趴在炕边，拱起身子张开嘴，对准水盆大口呕吐起来。
墨绿色的呕吐物就像瀑布倾泻而出，很快吐了小半盆，散发出浓郁的苦腥味儿，熏得张大户直皱眉，躲到门外。
石海山拿一根树枝在盆里搅动一阵，如他所想，果然看到几只蚂蚁在汤水里游动，和昨晚咬高灵犀胳膊的蚂蚁一模一样。
他挑一只蚂蚁上来，放在树枝上给几人看，“果然是这东西作怪，这傀儡蚂蚁是巫蛊术中的一种毒虫，我们昨晚在前靠山屯见过，当时我还没敢确认，如今看来，靠山屯果然不是瘟疫，是有人在放蛊杀人。”
张大户听了急忙走进门，“石先生，你说我儿子是被下蛊杀死的？”
石海山站起身，把韩巧珍交给好老蔫儿夫妇，经过这番折腾，他总算把韩巧珍从鬼门关拉回来，对张大户说：“你儿子的死因要开棺验尸才知道，不知张老弟意下如何？”
“验尸？这……”张大户一脸难色，犹豫不决。
“只有开棺验尸，才能从尸体上找到线索，才有可能查到凶手，还你儿子一个公道，也能救全村百姓，搭尸骨的事，你还是先放一放。”
张大户说：“石先生说的在理，但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回家请教一下老爷子和我老婆。”
听张大户这么说，石海山不再强求，询问他大儿子张沐阳中邪那天的经历。
张大户如实相告，说十几天前下午，张沐阳和好友姜向志去黑泉眼游泳，两人半夜同时发疯，可惜他儿子张沐阳没能熬过第七天，姜向志却活了下来。
这姜向志正是村长姜德友的儿子，自打中邪后，他一直嚷嚷水下有鬼，虽然活下来，神智却也疯疯癫癫。
秦轩辕觉得可疑，昨夜为救张狗蛋，他也下过黑泉眼，也的确遇到水下有东西纠缠，但上岸后，他和张狗蛋都没有“中邪”，而且这傀儡蚂蚁显然不是水里的生物，这里面恐怕有猫腻。
石海山同意秦轩辕的看法，说人一旦装神弄鬼，多半是心里有鬼，他决定去村长姜德友家走一趟，跟姜向志询问清楚。
张大户听了师徒俩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张沐阳的死让他耿耿于怀，同样是中邪发疯，他儿子死了，姜德友儿子却没死，这更让他心里不舒坦，他当即同意带师徒三人去姜德友家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