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游园惊魂
书名:正当柳絮纷飞时 作者:六朝六六六 本章字数:4205字 发布时间:2021-02-09

宣统二年庚戌狗年,即西元1910年。

在华生的小院里池心澄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承业趴在扶手上问道:“池爷爷,爹爹和妈妈每天都去外面跑,你怎么不去呢?”

“他们都在忙着南洋劝业会的大事。如果我跑得动的话,我也想去一起干哩。”池心澄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

“我跑得动,我现在就搀着你去吧。”承业说着就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

李大脚赶紧拦着住说道:“承业,池爷爷身体不好要多休息。你自己玩,快去看看老母鸡有没有下蛋蛋?”

经出洋考察的皇族大臣端方等人建议,大清国欲仿效西洋的国际博览会打算在江宁府也举办一次全国的劝业大会。这重大的决定使中外为之一震,看来这大清朝廷似乎终于不再闭塞视听、因循守旧了,竟然能如此紧跟世界先进步伐。因此全国一片欢欣鼓舞,各地官商纷纷踊跃响应。

江州纺织业主们成立了纺织公会筹办参展事务,本欲请池心澄出山担任会长,但他身体状况不佳且自感那次瀚鑫隆钱庄事件有愧于民众就推辞了,因而大家又推举柏颂贤和华生为正副会长。

池心澄叮嘱两人务必竭尽全力,千万别让他在老朋友面前丢了脸。原来大会总负责人两江总督张人骏竟然是与他同年中的进士,两人还在广西共过事。

华生暗暗发誓非得让池老爷子在旧友面前挣下这个脸面。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筹备事务上了,玉莲便顶替了他在厂里的工作,李大脚则帮着照料池心澄和承业。在距展会开幕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华生、柏颂贤和咏江干脆就在江宁住下了,全身心地投入了布展。

庚戌年四月廿八既西元1910年6月5日,南洋劝业会隆重开幕。玉莲、李大脚和林氏带着春霖和承业提前了一天乘坐轮船抵达江宁府。

本来抱病在身的池心澄也想过来,怎奈江宁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没人敢冒这个险让他再经受旅途劳顿。好在这展会要持续半年时间的,玉莲便劝说他还是等初秋转凉一些再去。李大脚又叫来了张磨坊陪池心澄说话解闷,反正他是不喜欢去凑热闹。

由于华生和柏颂贤在会场忙得出不来,所以就派咏江在下关的接官厅码头去接妇女和孩子们。一行人上了两辆四轮西洋式马车直奔江宁城的北大门——挹江门而去。

江宁古称金陵,地势极为险要,素有虎踞龙蟠之名。不仅是东南第一重镇又是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古都。自东吴大帝孙权开始,先后有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以及明太祖朱元璋等都将这里设为都城,就连五十多年前的天平天国也把这里作为首都并改称天京。大清惨败于英吉利国后,中英《江宁条约》也是在这城外的英国军舰上签订的。

玉莲他们乘着马车一路过来,见沿途商铺、酒楼、教堂林立,仅仅这城北郊外就已经比江州的中心街区还要繁华许多了。咏江指着滚滚人流中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与中国人长相类似的东洋人以及皮肤棕黑的南洋人说道:“看,那些外国人也是来参加展会的。”

“哟,外国人有那么多颜色呀。”李大脚的惊叹把众人都逗乐了。

快到挹江门时那巍峨宏伟的城楼和城墙可把所有的女人和孩子们惊呆了,他们心目中已经非常壮观的江州府城墙与这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农家小院简陋的篱笆墙了。

傍晚时分马车向着会场附近的旅店驰去,突然女人和孩子们又发出一阵惊呼:“快看呀,那是什么?”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岗上由许多星星组成了“南洋劝业会”五个巨大的字在蓝黑色的天幕中闪闪发光。咏江大声说道:“那是狮子山上的电灯,再过两个月江宁城里的人家只要出钱都可以申请安装电灯了!”

“哎哟喂,真是亮煞眼呀!这些灯在外面点着就不怕下雨天被浇灭了吗?”李大脚叫道。

“妈,不会的,电灯是用电的不是用火的。”玉莲笑道。

“电?把闪电接到家里不怕着火吗?”春霖问道。

玉莲没法讲明白了只好望着咏江,咏江在上海的洋人工厂里使用过电灯,骄傲地解释道:“那可不是从天上接下来的闪电,是用发电机生产的电,再通过一根线像送水管一样通到家里去。”

“哦,那电是怎么爬上山的,不会再像水一样流下来吗?”春霖追问道。

 这可把咏江难住了,只得尴尬地笑道:“有空的时候,还是让你华生叔来讲吧。”

到了旅店,两个孩子闹着要去看电灯。咏江对他们说晚上必须早些睡,第二天还得早早起来,因为想进会场园区的话要排很长时间的队。

第二天清晨,咏江就到旅店来接玉莲他们了。他斜挎着一个挺沉的布包,背上还横架着一个长条形的布袋。果然,当他们抵达时会场门口已经变成了人的海洋,十数条队伍犹如蜿蜒的长龙。到了十点多钟他们还没进入园区,此时日头高悬,人群中更是燥热难忍。

“哎呀,看我这老糊涂,怎么和你们年轻人似的一高兴就忘了带扇子和水了。” 李大脚自责道。她这么一说,玉莲和林氏的脸红了。大人可以忍受炎热可两个孩子如何受得了?

“哈哈,别担心,我都准备好了。来,帮我一把。”咏江对玉莲说道。

玉莲和林氏帮他把长条包袱和布包卸下,他像变魔术一般从包里拿出几个装着水的玻璃瓶来,又从长条形的包袱里抽出几把红色的油纸伞和折扇。

林氏撑开伞,伞面上居然印着“国货精品 连胜纺织”八个大字还有“云中牡丹”与“东方雄狮”的商标以及连胜厂所在场馆的展位号。玉莲打开折扇,上面也是印着同样的内容。

“嘿嘿,这是谁的主意?”林氏惊喜地叫道。

“还能是谁?我们华生兄弟呗,”咏江答道又往不远处一指说道,“你们看。”

这时就见队伍里许多人也陆陆续续地撑起同样的伞来,如同一片盛开的红花。咏江继续说道:“各地的纺织厂都来参展了,所以华生花了几千块大洋提前定做了一万把伞和两万把折扇,我们前几日在场外发出去一些,留了一些在场内继续发放。”

“什么,这么多钱就这么白白送给人家了?”李大脚惊呼道,因为几十块大洋在她眼中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婶子,这个钱花得值,要是雇一大帮伙计忙活一整年也不一定有这传话效果。华生兄弟真聪明,我算服了。”林氏夸赞道。

终于进了园区大门,几个人如同开启了神奇的梦幻之旅。南洋劝业会仅仅主会场就占了大约七百多亩地。全国十多个省均设有展览馆,还有专为南洋华商准备的场馆以及专门展示国外商品的场馆。

两江馆是东道主所以规模最大,由工艺、农业、机械、武备等八个分馆组成,江州府的展位就设在两江馆的工艺分馆内。

各场馆建筑也非常有特色,仅中式就有东西南北之分,还有西洋式和中西融汇风格的。通往各场馆的道路两旁绿树成荫,五颜六色的彩旗迎风招展,成千上万盆盛开的鲜花组成了各种漂亮的图案。除了展馆,园区内还建有百货商店、剧场、马戏场、动植物园和游乐场。别说中国人了,就连美国、日本等国都专门组团来参观。

半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李大脚最为兴奋,一手抱着承业另一只手拉春霖跑得比玉莲和林氏还要快。咏江追在后面着直喊:“莫急,你们看那边!”

原来绕着会场边还铺着一条小铁路,上面有一辆黑色的冒着青烟的蒸汽小火车头,拖着十来节车厢在缓慢行驶着。每人只需花上一毛钱铜子儿就可以坐上去环绕会场一周。于是李大脚又像孩子王一样雀跃起来,领着大伙儿去小月台上等候小火车了。

两江馆的工艺分馆最为好找,因为在外面排队的人大多撑着连胜纺织厂的红伞。当玉莲他们见到华生和柏颂贤时,两人正在热情地向游客介绍着江州出产的纺织品。他俩穿着用连胜纺织厂出产的细纱面料制作的深蓝色长衫,胸前别着一枚亮晶晶的展会的银质徽章。两个孩子争抢着要去了徽章,玉莲替他们别在了胸前。

玉莲他们在江宁住了三天,每天都早早地赶去会场一直逛到傍晚天快黑了才回到店里。林氏和玉莲累得腰酸背通,尤其是一双脚更痛如针扎一般,而孩子们仍然意犹未尽还吵闹着不肯走。

到了第四天李大脚终于忍不住冲着他们发起火来。她不仅仅是心疼店钱,每间房不包括吃饭一晚上就要二块银元,换作在江州都快能住上大半个月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差点把三个女人的魂魄给吓丢了。

那还是在前一天,咏江已经回到两江馆去帮忙了。李大脚她们三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会场里的动物园游玩,因为就算见过大世面的玉莲和林氏也没见过真的老虎和狮子。

李大脚照例一马当先地带着两个孩子在前面跑,待玉莲和林氏赶到时却发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跺着双脚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

原来在一个小售货亭前承业被里面的店员用零食逗弄得口水直流,李大脚就将他放下让春霖看住。几分钟后她拿着食物一低头,却发现两个孩子早没了踪影。

玉莲和林氏也被吓坏了。园子这么大而且人又那么多,若遇到老拐子把孩子们给虏了去,那可是要了她们的命了。她们越想越怕,分头发疯似地到处呼唤、寻找。

当玉莲寻到猴子馆附近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婶婶”。她扭头一看,春霖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跳着跑了过来。玉莲赶紧扑了过去蹲下身将他搂入怀里问道:“春霖,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弟弟呢?”

春霖手指着远处说道:“弟弟在那里呢。”

玉莲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妇抱着承业走了过来,承业的手上也攥着一串糖葫芦。承业看到了玉莲,口里欢快地叫着“妈妈”。那少妇便把他轻轻地放到了地上,他张开手摇摇摆摆地奔跑过来扑进玉莲怀里。

玉莲搂着儿子从头到脚抚摸着,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那闯了大祸的浑小子春霖还傻乎乎地埋怨道:“婶婶,弟弟和我都是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两个小孩看完小猴子后找不到奶奶了,刚才还在那边哭呢。”那少妇虽说着官话,但带着玉莲家乡那软软的无锡腔调。

“你是,咏薇妹妹!”玉莲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那少妇。

“玉莲姐,这,这都是你的孩子?”咏薇也认出了玉莲。

“我不是,弟弟才是婶婶和华生叔的儿子。”春霖指着承业说道。

咏薇一听又握着承业的小手楞楞地问道:“那他,你们都还好吧,在江州开铺子?”

“都好,华生和朋友们在会场忙呢,你呢?”玉莲反问道。

虽然咏薇还是那么漂亮、穿着打扮也很富贵但是已经没有少女时的活泼和灵气了,面色似乎还有些憔悴。

“我已经到这里快四年了,他是江宁府农商局的。” 咏薇说着扭头朝身后看去。

玉莲跟着望过去,不远处一个年龄约二十四五岁、身穿洋装挺有风度的男子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个大约两三岁手里也握着一串糖葫芦的小姑娘。

玉莲赶紧向那男子欠身施礼,不过他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那小姑娘倒是开心地向玉莲笑着,两只小手还不停地舞动着。

“那是你的女儿? 真是很可爱呀。”玉莲夸赞道。

“嗯,他也好乖的。”咏薇抚摸着承业的小脑瓜笑了。

这时林氏和李大脚赶到了。林氏过来就抓住春霖的小辫儿,往他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掌,然后哭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一眨眼功夫就把弟弟拐跑了,这长大后还不得闹翻天呀!”

李大脚抓着她的手也哭着喊道:“莫打孩子,都是我这个老东西没用,白长了一双大脚没看住他们。”

一时间大人小孩哭闹成一团,玉莲在一旁只得劝完老的又去哄小的,等想起咏薇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跟在那男子的身后走得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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