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硕的御书房里,新提的内侍总管显贵向皇上汇报了太皇太后的情况。自刘卞等人被诛后,纯已的精神和身体都受了沉重打击,一病不起。作为她亲嫡孙的圣元皇上,也就最初时带着御医们去了趟清宁宫,其后的事就交给御医们了。
要说鲍硕不孝顺,是委屈了他,两位先皇都是以孝著称,自己父皇在世时,为了母亲经常在朝政上让步,甚至原谅了她的罪恶。这些被中原尊为美德的行为,也是皇上为臣民应做的表率,他何尝不想与祖母和平相处。
这次叛乱他失了皇子,虽是处死了许多人,可对自己的祖母也只是拘禁了几天,并未苛责她什么。顺王也被他监禁在关外的府邸,生活上衣食无忧,他可怜这位被夹持的弟弟,不想像以往那样泯灭亲情。可他就是不理解,为何权力如此迷惑人心,竟让他年过半百的祖母,因觊觎他座下的皇位而不顾他的生死。
“皇上,您去不去呢?”显贵见鲍硕听了半天,一言不发,便问道。
“什么?”鲍硕抬头。
显然刚才皇上是心不在焉了,显贵再次说道:“太皇太后想见见您。”
鲍硕长吁一口气,仰身靠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然后起身,叫刚派到身边替代显贵的和福为自己换了上朝的衣服,幌幌的去清宁宫了。
纯已确实是一夜之间白了双鬓,就像一驾马车突然被老马搁浅在路上,她不知自己怎样走完此路,何况路上已无同行之人。
皇上来了,带着一身不可侵犯的尊严,她感到压抑,第一次对孙儿有种惧怕。是怕他的这身显示皇权的衣服,也是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她理不出是悔是恨,总之,她失去刘卞的同时也失去了孙儿。
“皇祖母还好吗?”孙儿不冷不热的问道。
“本宫一时倒死不了,不过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鲍硕没有看她,背对纯已缓缓说道:“这也是您自己选的,您以前的事父皇都不计较,孙儿也就放下了,难道这样的孙儿您还不满意吗?”
“满意?”纯已道:“这江山是先祖厉兵秣马打下的,不管皇族之间如何争斗,它始终是我们蒙人的天下。你们违背祖制亲近儒学,我不反对,可你们不该用这些束缚皇家贵族的权力,谁是主人?是我们。你们一步步汉化下去,不用他们汉人造反,这江山就会易主,这是软刀子。你执迷不悟,祖母是想夺回你的皇权,也是不想让这江山毁在你的手里。”
这次鲍硕没有回避,他直视着纯已的眼睛,反驳道:
“孙儿是没有打过江山,可为它出过力,我也知道江山是什么,它就是这中原、南疆和我们塞外的大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百姓。打江山,坐江山,出力的不只是蒙人,还有汉人、金人、色目人等,正是他们才有了我们皇室一族的权力。”
“有了皇位,不是权力可滥用,而是有责任让这个江山稳固,让自己的臣民富裕安康,否则就没脸坐这个皇位。孙儿若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治理江山,要这个皇位还有何用?为此,孙儿已经做过让步,还搭上自己的儿子。您为什么就不能只做我的皇祖母,而不去争这些狭隘的权力,非要逼我这样待您。”
面对鲍硕的执着和强势,纯已已经无力反抗,说道:“你是真的恨上我了,我不怨你,你终归是我的亲孙子。这种争斗害的都是至亲,我累了,也争不动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祖母,就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我这岁数,也就是挨着过日子了。”
听了这话,抱着一股置气心态而来的鲍硕心软了,又气又无奈。他偷着抹去眼角噙着的泪花,说道:“孙儿从没忘了皇祖母,也没忘应尽的孝悌。”
纯已含泪道:“我也知道是因我害了你的皇子,已经没法挽回了,也对不起你的皇后。”
她叹了口气:“ 皇嗣是大事,如今后宫冷清,你父皇倒有几位年轻的嫔妃,模样也好,可你废除了收继婚制,我也不强求。就从那几家贵族中选几位女子吧,我也能早点看见曾孙,死了也放心了。”
“皇后刚刚没了孩子,孙儿曾答应她不纳嫔妃,也不想让她寒心。”
“可你怎能不要皇嗣?你就别再瞒我了,赫连后已经不可能再怀上孩子。这些御医都给你说过,你不能不把自己的皇储放在心上,这是皇家的大计,就是皇后也要识大体的。”
鲍硕心情烦乱不想回答,便道:“这些我会考虑,祖母就不用再操这个心了。”
从清宁宫出来,鲍硕的心情一落千丈。在御花园里转了一会儿,对显贵道:“你亲自去昭阳宫给皇后传个话,就说我有政事要办,午后就不陪她了,晚上和她一起用饭,让她好好休息等我。”
然后他带着和福又回书房去了。
鲍硕进了书房,让和福守住门谁都不许放进来,随后从柜子中取出那幅画像。这画像他看过多次,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这位女子无疑就是自己的霍丞相,他不相信这世间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开始的惊讶、喜忧参半,后来又被失落代替。终究是帝王的胸怀,想的最多的还是少郡易装欺君的罪名。自己可以放过,可那些以儒家纲常为尊的男大臣们,怎么会容忍一个女子凌驾于他们之上?这种后果他也左右不了。
何况他离不了这位丞相的辅佐,也习惯了与她的合作。满朝的大臣他只欣赏霍少郡,满后宫的女子他也只欣赏一位皇后。若丞相变成了女子,会深深撼动皇后在他心里的位置,他后悔知道了真相。
还有更尴尬的,从子玉回京后,他那位徒弟就在那些平叛护驾的军士中问遍了这张画像的下落,弄得人人皆知。鲍硕也明白,这张画像的准未婚夫是赫连子玉,他原本也没想昧下,可这一来,倒像是自己拿了臣子的东西,着实失了自己天子的身份。所以他一直把画像藏在书房里,连自己的内侍都没见到过。
门口和福禀报,梁相要求见皇上。鲍硕忙把画像卷了顺手塞到一摞奏章下面,说道:“让他进来吧。”
梁攸此行也不是为了朝政的事,这云南来送王妃的官员是他一位远亲,这人千里迢迢辛辛苦苦来到京城,实在是因皇上为国舅寻妃的圣旨。
本想是个好差事,没想到一来就搁这儿了,这霍小姐的亲哥哥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王府里也拖着说是小王爷身体抱恙,霍府里也不来接,这王妃的事真成了皇上急,王爷不急的事了。这些人可耽搁不起,不知去哪儿催,便求了梁攸进宫面见皇上陈情。
鲍硕因先前瑞云荞的事,如今又有了画像,对这事也就不太看重。他奇怪道:“这霍府的女儿,赫连的媳妇,两家都不着急?”
梁攸也不知怎样回答,只嗯了一声,就等着皇上发话,此事本不是他该管,即是皇上的旨意也只能皇上来解决了。
鲍硕道:“那朕就催催他们,明天是殿试的日子,告诉这位女子耐心点,这事朕也说了不算,得他们两家认才行。”
梁攸应着,又把一张纸签递了上来,说道:“这是那个女子写的一首诗,让转呈皇上。”
鲍硕接过来展开看着:守贞避世天涯路,缁衣偏偏染垢尘。天子丹书恩弱女,家亲反做绝情人。
此诗意境凄凉,令人怜悯,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他这个系铃人不能袖手旁观,何况这也是个颇具才情的聪明女子。便道:“让他们好好待着,随时听我的宣召。”
殿试如期举行,九十五名入选的学子进了大明殿。
汉人榜的头名会元是冗叔尧,少郡在圈定时也做了番比较。这次祝仕梁的考卷出乎她的意料,诗词文赋虽说是华丽浮躁了些,可也算是才华不弱,其余两场却是作的严谨。最后的策问,相较与他比肩的冗叔尧来说,答的婉转柔和,若是参政,也是位善于调停兼容的人。
冗叔尧恰恰相反,答卷犀利尖锐,大有茹修平之风。少郡都不知他是怎么通过的乡试,若不是她阅卷有可能就被封杀,这样的人才朝廷里少之又少,出于偏爱,点了他的会元。
另一榜她注重了赫英的意见,会元定了一名三十一岁的色目人余乾,此人蒙、汉、八思巴文娴熟,又熟悉西方几国的文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上一早就进了大殿,听少郡、赫英介绍着考生的情况。整个答卷的过程,监考官们穿梭在每个考生的桌前桌后。这种紧张气氛,也不是每个考生感受都一样,除了那些有可能竞争前三名的,后面的就轻松了些,保守些也是榜上有名了。
鲍硕这是第二次参与殿试,他一直默默看着两榜前十名的考卷,重要的地方还用朱笔做了标注。等考生们交完卷后,他认真看过,又听取两位考官的建议,最后定了两榜名次,除了蒙古色目榜有一人越了两名,其余的名次基本没变。
冗孺、余乾是第一名,第二名祝常睿、巴特。第三名是邬裕祥和慕离。
冗叔尧名冗孺,常睿是仕梁的名,邬裕祥是邬兆才,汉榜的前三名都是少郡熟悉的,真就应了绾秀的谶言。至于这冗叔尧的状元名次鲍硕也是尊重了少郡的想法,要说自己,还是比较看重祝仕梁,此人的文才见识都讨人喜欢。不过丞相统领百官,还是有他一套任用标准的,作为皇上也应该认同。
名次已定,就等皇上择日赐下宫花冠带,御街巡游、琼林设宴,指定会热闹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