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西北角坐落着陈国最大的寺院,慈恩寺。自高霍占领郢都,建立南陈后,慈恩寺便被划为皇家寺院,几经翻修,规模已超出曾经的两倍之多。慈恩寺既为皇家寺院,寻常百姓平日里便不得靠近,故而附近常年清净,倒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未时一刻,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慈恩寺西北角的角门处,驾车之人正是岐王府管家苏蓦,苏蓦勒停马车,四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掀开布帘,迎车内的主子下车入寺。
高岐沿着角门边的小路,一路行至慈恩寺最西边的寮房。
一入房内,便见屋中纤尘不染,三面都堆满书籍,中间设了案席垂帘,两面立着灯座,一盏香烟袅袅升起,一见便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
高岐刚刚坐下,便听到一阵敲门声,“殿下,是小僧。”
“进来吧!”
一个僧人模样的小沙弥应声进入寮房,双手合十,俯身行了一礼,此人年岁不大,名唤了尘,是高岐安插在慈恩寺中之人,每逢初一十五高岐来此斋戒都是了尘一手准备侍奉。
“那位女施主还没到?”高岐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还未到。”了尘如实答道,心中也有所不解,那位女施主每每都是不到未时便就到了,怎得今日已未时一刻却仍不见半点踪影。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高岐走到寮房里侧,跪坐在蒲团上,随手取了一本经书,可只看了几行便觉心绪烦乱,他将经书放在一旁,目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投向外院,往年院中的香樟树此时已发出嫩芽,可今年不知怎的,那几棵树的树干竟都已干枯发黑,想来此后再无缘见到香樟开花之景了。
高岐微微叹息,心中不禁觉得慈恩寺中的几株香樟便犹如自己对黎洛溪的感情一般,曾经他也曾那般炙热地爱过她,可自黎洛溪委身高奕,又嫁高颂为妾后,高岐便自心底无法控制地厌恶这个一心只有自己的女人。
如今的高岐对黎洛溪没有爱,有的便只是利用。每月初一、十五的相见与云雨也不过是为了哄骗黎洛溪继续为他所用罢了。每每在黎洛溪身上缠绵后,高岐都会回府沐浴,那种厌恶是发自内心的,在高岐心中,如今的黎洛溪甚至还不如青楼的妓女干净。尽管高岐心中明白,黎洛溪会沦落至此全因一心爱他,可那种骨子里的鄙夷是理智所不能支配和控制的。怪只怪她的身子被自己最痛恨的两人占过。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了尘再次敲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香包。
“她没来?”高岐有些不悦地看向了尘,面对着高岐的威压,了尘怯懦地低下头,双手捧着香包递到高岐面前,“王爷,这是那位女施主托人送来的。”
高岐接过香包,取出里面的字条,字条不大,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我们的孩子没了!”
高岐的脑中轰然一声,他这才想起昨夜近侍禀报黎洛溪被高颂殴打至小产一事,不过几个时辰,他竟将此事全然抛在脑后。
虽说这短短几个时辰,高岐经历了朝堂之争,又因慕雪之事与公孙洵试探对弈,心思百转千回,不曾停歇,可说到底终是黎洛溪在其心中已然没有半点意义,即便有,也不过只是棋盘上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高岐将字条紧紧握在手中,黎洛溪小产是一回事,高颂害死他的孩子则是另一回事。
“送信之人还在吗?”
高岐的眼中燃着怒火,那目光令了尘不敢直视,了尘微微垂着头,低声回了句“在。”
“告诉她,回去禀告她主子,这个仇,本王定会报了。”
“是。”了尘退出寮房,轻轻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高岐便离开寮房,步履匆匆地自角门而出。
管家苏蓦见主子今日出来得这般早心中暗暗惊讶,可见主子脸上阴云密布,便也未敢多言,苏蓦快速整理好车马,恭敬地将高岐扶上车。
“去奕王府!”高岐阴冷的声音自车内传来。
苏蓦干脆利落地答了声“是”,随即扬鞭策马朝着奕王府方向驶去。
马车行到奕王府门前时,正遇高奕怒气冲冲地向府外走来。
“三哥这是要去哪?”高岐掀开车帘,未等马车停稳便匆忙跳下车。“不管三哥要去哪,先听完臣弟之事再说!”
“我正要去寻你。”高奕见来人乃是高岐,忙停下脚步。
“三哥可是为了洛溪之事?”高岐明知故问道。
“正是,你也听说了?”高奕的愤怒再次被点燃,“高颂这个混蛋,简直不是个男人。”
“三哥稍安勿躁,你我先入府再说。”
高奕高岐一前一后进入奕王府,二人在正殿坐下,下人送来茶水,可满心怒火的高奕哪里喝得下去,“你们先下去吧!”高奕屏退下人,一脸怒容地对高岐说道:“你也听说高颂昨夜将洛溪打了?”
高岐点点头,“听说了,据说洛溪还因此小产!”
“高颂这个王八蛋!”高奕攥紧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他既娶了洛溪便该好好待她。”
“是啊,”高岐看似一脸惋惜地继续说道:“既然连最起码的善待都做不到,皇长兄当初又何故要夺人所爱,若洛溪嫁于三哥,你们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洛溪不必受此折磨,三哥也不必违背心意与身为西奴公主的三嫂联姻,过着貌合神离味同嚼蜡的日子。”
高岐越是这般说,高奕的心中便越是愤怒,他蹭的一下站起身,义愤填膺地说道:“老六,本王要去颂王府走一趟。”
“三哥,使不得!”高岐起身拦在高奕身前。
高奕眉头紧蹙,不悦地看着高岐,问道:“如何使不得?本王心爱的女人被高颂如此折磨,难道本王还不能问上一句?”
“三哥你听我说,昨夜高颂虽然醉酒,可他殴打洛溪却是另有缘由。”
“什么缘由?”高奕不解地看向面露难色的高岐,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懑,“你倒是说呀!”
“臣弟说了,三哥可不能着急。”
“说!”高奕的耐性显然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三哥,”高岐停顿一下,而后故作为难地小声问道:“洛溪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
听高岐此问,高奕顿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混账话!我与洛溪虽曾有过夫妻之事,可自她嫁给高颂,我们便再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举,本王真心爱她,又怎会将她至于两难之地?怎么?高颂怀疑那孩子是我的?”高奕虽不聪明,却也听得出高岐的言外之意。
高岐点点头,“正是,听颂王府传出来的消息,高颂昨夜醉酒想要与洛溪同房,洛溪不愿,他便出手殴打,在发觉洛溪小产后,高颂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原因便是高岐怀疑洛溪与三哥有染,而那腹中之子也不是他的!”
“这个人渣!”高奕听到洛溪所受折磨心中之痛已难以言喻,他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怒气冲冲地走出正殿。
“三哥!”高岐自身后大喊一声。
“你莫管,本王今日定将洛溪带离那人间炼狱!”
看着高奕义无反顾的背影,高岐的嘴角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