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到，白滚滚如棉絮一般的雾气又朝着云隐村侵袭过来了。山下与山上不同，如果是在千机山庄的后山，此时早已经大雾弥漫了。唐御风站在村口的灯笼下，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化成一尊雕像。在村里住了十天，连大雾何时出现何时散去都摸到了规律，但钟月瑶却仍然没有出现。唉，指望这个女人守信用就像指望赌徒戒赌一般，简直是痴人说梦。
唐御风烦躁地将地上的碎石头捡起，以暗器手法将碎石头朝着雾气一颗一颗打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这女人已经见鬼去了，总得留下具尸首吧，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呢？唉，一个个地都在玩消失，千机山庄如此，黄泉归舍也是如此，要不然，我干脆也消失算了！
“哎呦！是哪个龟儿子偷袭老子！”雾气里，一个声音大喊道。
“炎哥，你没事吧！”
“没得事，等哈被老子逮到，非得敲碎这龟儿子的脑壳！”正说着，便有三个人影从大雾中走出。
唐御风听这人说话很是耳熟，再定睛一看，讶然道：“唐炎？你怎么在这儿？”
“六哥！”唐炎见了唐御风，立刻喜出望外地跑过来，“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
唐御风微微一笑：“怎么，不敲我的脑壳了？”
唐炎尴尬地笑道：“六哥，这黑摸摸地，你咋个还练习暗器手法呢。幸亏是没发力，不然可要误伤同门了。”
“你也知道是没发力？连没发力的小石头都躲不开，还想敲别人脑壳？听风辨器是怎么练的？”
唐炎摸着脑袋道：“唉，平时有师伯师叔们教训我就够了，咋个连师兄也教训我。”
唐御风叹了口气，这个瓜娃子叫唐炎，也是唐门弟子，按辈分来算应是唐御风的师弟。至于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唐御风就不认识了，或许是外姓弟子吧。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是掌门派我们来的。”唐炎道，“掌门派了好几路人马出来找你，我们听说你到过好多地方，所以就一个一个来找，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呐。”
“他是让你们来叫我回去的？”唐御风眉头一皱。
“是啊……”唐炎低下了头，神色有些黯淡，“掌门的身体……恐怕不太好了。”
“身体不好？身体怎么不好了！”
“掌门的旧伤复发了。”
“旧伤？他哪来的旧伤？难道是……”唐御风一惊，十五年前的往事又浮上心头，“这不可能啊，他那时明明已经痊愈了……”
唐炎叹息道：“那时掌门是怕大伙儿担心，所以才一直隐瞒。”
唐御风攥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股难言滋味，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他都要瞒着，而且还瞒了这么多年，现在撑不住了倒要叫他回去了。
“我要是不回去呢？”
“啊？”唐炎吓了一跳，“六哥，为什么啊！父子之间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啊？十五年前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但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况且如果不是掌门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现在的唐门更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了！”
唐御风缓缓闭上双眼，云涯师叔鲜血淋漓的面孔正在渐渐模糊。是的，当年他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怨恨父亲的冷酷无情，但后来他明白了，有些时候，冷酷不见得就是错的。但千机山庄这边的线索呢？沈悠这边的线索呢？还有钟月瑶一直没有现身，难道就这样放弃追查，打道回府了吗？妈的，钟月瑶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唐御风又想起钟月瑶了，这几天这个女人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地打转。不过现在他想起的却不是她的不守信用和胆大妄为，而是在那间小客栈里，她向他吐露内心时说过的话。或许直到她得知父亲死讯的前一刻，都还在怨恨他吧。
那么我自己呢？唐御风扪心自问，难道我也要犯和她同样的错误吗？
“我知道了。”唐御风放弃了抵抗，“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你们先回去吧，等见到她了我就回唐门。”
“这个嘛……我们还是陪六哥一起等吧。”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我爹还要让你们把我押送回去吗？”唐御风叹了口气，“好吧，我再等五天，倘若她还不来，我就跟你们回去。”
于是，唐御风在云隐村又等了五天，结果证明还是白费时间。唉，罢了，就算再等上一年也未必等得到人了。钟月瑶那女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只希望秋然不要出事就好。唐御风回望了一眼云隐山，和唐炎三人一起踏上了返回唐门的路。
回到唐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整个门派黑漆漆地，高墙大院中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处灯光，好像夜空中的残星。不过凡是唐门中人都知道，不点灯并不代表大家都睡了。因为暗器功夫是要练习夜视能力的，所以越是黑灯瞎火的地方，越是可能有人在练夜功。
在去往掌门住所的路上，唐御风等人不停地听到黑暗中传来阵阵急促的风声，听上去似乎真的有人正猫在暗处练功。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大家还是如此刻苦啊。”唐御风道，“只不过这几枚牛毛针打得太急躁了，还是应该再沉稳一些。动静这么大，对手早就察觉了，那牛毛针细腻无声的长处不就发挥不出来了吗？”
话音落地，风声停止了，黑暗中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多谢师兄指点。”
唐炎对唐御风道：“那个娃儿叫唐灵，我们都叫他阿灵，今年才八岁，算是同龄弟子里最刻苦的咯。我还记得六哥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在景灏师叔的课上逃得不见人影，气得掌门到处逮你。要不是远清师叔一直护着你，你早就被掌门揍死咯。”
唐御风想起童年往事，笑了一笑，但是听到远清师叔的名字，又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唉，远清师叔已经失踪十多年了吧……”唐炎道。
唐御风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唐炎觉得气氛尴尬，于是又说道：“再过两个月就到了首座弟子的考核期，阿灵之所以这样刻苦，就是为了将来能当上首座弟子。”
“首座弟子啊……”唐御风叹息一声，许久不回唐门，他几乎都快忘了这个称谓。
首座弟子是唐门中最特别的存在，打从师祖开山立派之时，就确立了首座弟子的制度。首座弟子每一代都有，一般来说人数不超过十人，享有门派中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资源。首座弟子制度最初确立的目的，本是为了激励门中弟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传子、子传孙的现象越来越多，首座弟子也就成为了唐门中的特权团体。唐御风这一代的首座弟子共有七人，唐御风排行老六，所以门中弟子都称呼他为“六哥”。
唐炎道：“你是掌门的儿子，无论参不参加每年的考核，都不会有人敢把你首座弟子的头衔摘了。可那些普通弟子就不同了，他们学习的内容、练功的环境，与首座弟子天差地别。普通弟子若是想要凭借自身实力跻身首座弟子之列，简直是太难了。”
“那阿灵他……不知道吗？”
唐炎叹息道：“知道又能如何，这娃儿脾气倔。其实他的功夫在同龄的普通弟子里算是不错了，但是……”
“但是什么？”
“不说了，普通弟子就是没你们这些首座弟子命好。”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唐门掌门唐海沉住所的门前。
“六哥，你自己进去吧。”唐炎说罢，便走远了。
P.S.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唐御风的“道”也走到了人生的分叉路口。向左还是向右，勇敢迈进还是停留原地，一切答案尽在《风起唐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