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
转眼到了初春,天阴多雨,潮寒甚于冬日。
入冬夏禹就将练习骑马改在了午后。这日他在榕树旁下了马,往日只要不下雨西伯和典正就会在树下闲聊,今日却是静悄悄的……。护卫刚牵马离开,他竹屋的门被人推开,典正走了出来。跟在典正身后的竟然是伯益和僖晏,夏禹满脸笑容还没开口,西伯和皋陶也走了出来,夏禹知道皋陶很早就到了会稽,不知为何迟迟不来见他……
伯益正欲行礼,夏禹连忙道:“不用见礼,各位大人来了就好……”伯益笑道:“君上很悠闲啊……”夏禹道:“不瞒大人,闲的尽长赘肉……,伯益大人,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西伯道:“君上走了一会,大人们就来了。几位大人已经去过陵前了……”
夏禹对伯益开玩笑道:“二位大人在不来,就该问你们一个抗命之罪……。都去屋里说话。”
进了竹屋,夏禹见炭盆前站着两名他不认识的赤衣护卫,西伯忙道:“这两位护卫是祭司大人的信使,方才忘了说了。”两位赤衣护卫向夏禹行过礼,一护卫从包袱里拿出装有木简的布袋递给夏禹。藤荥午后去了山口,夏禹对典正道:“你带两位子爵大人去客房歇息……”待典正和两位赤衣护卫出了门,夏禹对伯益等人道:“各位大人快坐下烤火,这竹屋四处漏风,早晚有些冻人……”西伯拢着手在榻边坐下,“日头出来就暖和了。”
夏禹拿出木简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木简上只有两个字:羽山。夏禹将木简依依传看了,很生气的道:“几千里的路,就送来两个字,是让人猜谜吗?”
伯益道:“祭司大人向来如此,他也是谨慎。至少可以肯定,杀害帝舜的凶手来自羽山……”夏禹看着伯益,“他既然知道,何不将事由说清……”
西伯道:“祭司大人一定是从凶手遗留在事发现场的那两把鱼肠剑上作法察得了凶手的来处,可能无法在细究其人。在说了,就送来两字,说明天下太平无事。”随同帝舜来苍梧的赤衣护卫返回阳城时,也将事发现场凶手留下的物证送回了阳城司寇府。
夏禹哼了一声,“怎会无事,尚均谋逆就是天大的事,他如何不报……”说罢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皋陶。典正推门走了进来,对皋陶道:“司寇大人怎不去烤火?”皋陶没有啃声。
夏禹将木简交给典正,脸上又有了笑容,“这事先不说了,请两位大人来是有很重要的事,熊曦没有露口风吧。”僖晏笑道:“他只说君上梦到了女娲娘娘,在问就啥也不说了……”夏禹道:“他的婚事如何……”僖晏道:“祝师大人回涑水主持的婚礼,我们来时祝师大人已经回到大营,熊曦还在涑水。祝师大人有封书信,在客房放着。”
“那到不急……”夏禹去拿榻边麻布包着的锦帕,转身看到皋陶还站在门边,便道:“司寇大人快去烤火……”
皋陶大声道:“臣有奏本……”
夏禹当然知道皋陶是为尚均谋逆的事,但他的心思都在锦帕上,尚均的事过些天在说也不迟。既然皋陶这般性急,只好将锦帕放下,“拿来我看……”皋陶上前从怀中掏出布袋拿出一个大号木简递给夏禹,夏禹扫眼一看,奏文的抬头就四个字:汾,奸人也!
夏禹的好心情一下就被冲没了,他瞪了一眼皋陶,将木简递给典正。皋陶愣了一下,典正看了两眼,突然抬脚走到炭盆前,将木简丢入火中,又拿起炭夹来回拨弄直到木简被引燃。伯益和僖晏惊的目瞪口呆,皋陶顿觉受辱脸涨的青里带红,只有西伯坐在榻上面无表情。
夏禹也是吓一跳,细细一想,典正还是心机敏锐……。
夏禹沉着脸大声道:“西伯大人,有劳你送司寇大人回客房歇息……”西伯懒洋洋地从榻上起身,对皋陶道:“司寇大人,走吧……”
伯益见典正一个文库小吏竟敢烧毁殿臣奏本,实属失礼犯上。本想训斥典正几句,想想又忍住了。子佩给他说过,夏禹常年在外治水,身边缺少能臣谋士。典正虽是文库小吏,但在士子中已有很高声望,且和夏禹的关系非同一般。夏禹去苍梧必会倚重典正,虽小吏却是主谋者……。
夏禹在炭盆前坐下,将锦帕递与伯益,说了梦中情景和筑城的事。伯益眼花,看了一会将锦帕交给僖晏,“筑城是大事,僖晏大人看过在说,我只管调拨钱粮……”夏禹听伯益的口气没有反对的意思,问道:“筑城需要祭司大人同意吗?”伯益想了想,“筑城是大殿政务,祭司大人不会过问,君上只需告知祭司大人即可。”
夏禹哦了声,对僖晏道:“大人也不必急,到客房了细细看过在来议。”僖晏点头将锦帕收入怀中。夏禹道:“两位大人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苍梧的景色很独特,有很多奇异的怪石和洞穴。不下雨了,我让伯候大人陪两位在四下转转。”
皋陶躺在榻上气愤难平。他在中土犹如神一般的存在,百姓膜拜,诸侯敬畏……。不想在尚均谋逆案上连连受挫,连一个文库小吏也敢当众羞辱他,如果不是夏禹在,他真想抽出法剑劈了典正……。
藤荥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竹桌,“大人还没有用午饭……”皋陶坐起身,恶声道:“吃什么吃,已经气饱了!”藤荥面色平静,“司寇大人,君上召见。”皋陶叹口气,去拿榻边的‘法剑’。藤荥道:“请司寇大人将‘法剑’留在客房,这是君上口谕。客房会有护卫看守。”
皋陶惊愕万分,“本大人‘法剑’从不离身。”
藤荥面无表情,“君上口谕,‘法剑’属于大殿,并非皋陶家中私物。”
夏禹、西伯和典正在路口的一座宽大的竹楼里正等待皋陶。这是守卫路口的护卫们住的地方,有六七张草榻和一张大饭桌。夏禹和西伯坐在屋子中间的炭盆前烤火,典正坐在桌前,手边放着几片木简,他正在斟酌给祭司笠汾的赦令……。
夏禹意识到皋陶上书请诛祭司笠汾带来的重大危机,也明白了笠汾为何不提尚均谋逆的事。笠汾位高权重,不愿在下官面前自辩,是在看他如何决断。三人议了一阵,因不知道在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毫无头绪……。
藤荥走了进来,皋陶阴着脸跟在后面。藤荥朝夏禹点了下头,带上门就出去了。他已经下令护卫们远离这间竹屋……。
”坐吧……“夏禹很恼火。
皋陶见夏禹不许他在带‘法剑’,知道事情不妙,他也是心肠硬气的人,沉声道:“臣还是站着好……”
夏禹站起身渡了两步,大声道:“记得大人返阳城之时,典正先生在三嘱咐不可激怒祭司大人,你可到好,竟然上书要诛杀笠汾大人……”夏禹越说越气,几步冲到皋陶面前,“你要杀尚均,要诛杀笠汾,是不是也想……”夏禹伸出手在自个脖子上划了一下……。
皋陶惊怒,铁青着脸道:“君上这是要让臣自裁吗……”
夏禹哼了一声,走回炭盆前坐下。西伯道:“司寇大人要诛杀笠汾大人,何必上书,在大殿就可用‘法剑’斩了笠汾……”
皋陶哭笑不得,“西伯大人是在说笑吗?”
典正道:“请问司寇大人,你上书诛杀笠汾大人可有实据?”
皋陶恼恨典正不想搭理,见夏禹和西伯都看着他,只好道:“祭司大人袒护尚均,拒签判书,致使臣无法结案……”
典正大声道:“袒护只是说辞,签不签判书是祭司大人的权力。我问的是可有实据,笠汾大人可有掩盖案情,提供虚假证词替尚均脱罪的行为……。司寇大人,诛杀大殿祭司可不是说笑……”
皋陶一愣,却是无法回答……。
夏禹冷冷地道:“司寇大人,笠汾大人已是回避了此案,他是如何拒签判书的?”
皋陶返回阳城时,律堂刑官已将天牢人犯审讯完毕,只有尚均叔侄俩还没过堂。皋陶细问之下才得知,尚均到宫门前求见祭司笠汾被拒,笠汾派赤衣护卫将尚均禁闭在府邸不许任何人接触。尚均叔叔是庶民,天牢不收,刑官让其回家候着。皋陶带人到尚均府邸拿人被赤衣护卫挡在门外,大怒。祭司笠汾不同意将尚均关入天牢,但皋陶可以随时讯问尚均。皋陶招来尚均的叔叔,两人的供述基本一致,也都说到了蒙面人。皋陶认定这是一起早已谋划好的叛逆案。尚均的叔叔回家后不久就上吊自杀了,不久在君山的一座小庙内发现了蒙面人的尸体,经刑官验尸确认是自杀。这两人原本是为了保护尚均,岂料反到害了尚均。
皋陶虽然没有查清蒙面人的真实身份,但这起案子本身是清晰的。尚均说不清楚蒙面侍卫是如何知道他没有回封地,而是在他叔叔家,皋陶更加认定尚均有所隐瞒。皋陶拟了判书,尚均谋逆罪成,绞刑,中途逃回家者流徒,在渡口被截回者终身苦役。他拿了判书去见笠汾,哪知笠汾早有准备。笠汾看完判书拿出印章对皋陶说,盖完印章他就是司寇府的囚徒,依律司寇府要张榜告知天下……。皋陶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大吃一惊,笠汾为救尚均一命竟祭出了古法‘铛刑’……。远古时代,允许地位高的官员、贵族为下属替罪。比如一位伯爵犯了死罪,其公爵如要救人,必须脱了官服到天牢自囚。律堂则张榜公布天下,如无人反对或异议,则伯爵可免死罪。改为流徒或苦役。其出面救人的公爵亦同刑。此‘铛刑’几百年也就发生过一起。只有情同手足的世交才有可能毁身取义。
皋陶顿时傻了眼,思索半响也没想出该怎么办,只得黑着脸收回判书,问笠汾该如何处理尚均。笠汾本已回避此案,但皋陶有意来让他难堪。便告诉皋陶,此案应由大君裁决,他建议将尚均夺封削爵废为庶人。皋陶一听那里肯依,此案交由君上,那要他何用?万一夏禹为照顾大殿祭司的面子,尚均不但逃了死罪,还能逍遥法外……。
皋陶无奈之下只得对笠汾建议搁置此案,他去苍梧面君。同时要求将尚均收入天牢,笠汾这次答应了。皋陶一路都是怒气冲天,被迫收回判书的事还没有发生过,更让他气愤的是,无论笠汾祭出‘铛刑’还是把尚均废为庶人,都是要让尚均逃避死罪刑罚。到了会稽他停了下来,此时他已经认定祭司笠汾是个大奸人,便琢磨着如何遣词上书夏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