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孝仁坊,职方司,虽已入夜,但司中依然灯火通明,往来于各房穿梭的小吏忙碌熙攘,各种消息、情报汇总到提点陶宗安的手中,再由他根据轻重缓急选择上报或者自行决断。
员外郎胡子彦来到东厅门前,把手伸入怀中,摸了摸花了一千五百两购买的飞虎碟形玉佩,微微皱起眉头,心有不舍地叹了口气。如果不舍掉这一千五百两,怎么得到剩余的三千五百两,想到这些他脸上随即露出贪婪的笑容。
“下官胡子彦参见提点大人。”
陶宗安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道:“进来吧。”
胡子彦满脸堆笑走进东厅,躬身施礼:“提点大人堪称职方司的擎天博玉柱,这么晚了,还再勤于公务,堪称吾辈楷模,相比之下,着实令下官汗颜。”
对于无利不起早的胡子彦,陶宗安发出一声冷哼,驳斥道:“既然你知道汗颜,还不坚守自己的岗位。”
胡子彦尴尬一笑:“下官的公务已毕,正要下值,见东厅还亮着灯,猜想提点大人还在忙碌,特来询问有什么事下官可以代劳的。”
“呵呵,员外郎真是用心。”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面对这样一位笑面虎,既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又不能对他过于亲近,所以陶宗安并不打算问他因何而来,而是想草草结束对话将他打发。
胡子彦见状,只好厚着脸皮继续道:“听闻大人在不慎将腰间悬挂的玉佩遗失,正好下官表兄在庆川县衙任捕头,便找到他留意此事,碰巧今日他在清河坊抓到一伙盗匪,并在其身上搜出此物。”
言罢,胡子彦从怀中掏出飞虎碟形玉佩,放在桌案上:“现在物归原主,请大人验看是否损坏。”
陶宗安并未遗失玉佩,所以他立刻明白胡子彦这是找个恰当借口行贿,当然也是必有所求。本想拒绝的陶宗安在目光扫到玉佩的一刹那,心中便开始犹豫了。
飞虎碟形玉佩,玉质晶莹剔透,虎身雕刻云雷纹,脚踏祥云、双目圆睁、形象威武非凡,灵气十足,只看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见陶宗安眼中精光流转,胡子彦心中大喜,趁热打铁道:“这块玉佩堪称稀世罕见,下官听说此玉佩乃是前朝太尉,燕国公徐功春之物,大人持有此佩真是实至名归。”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加上玉佩来历非凡,陶宗安怎能不喜欢,他拿起玉佩看了看,果然称得上极品,不过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贪欲,又将玉佩放回桌案上,因为胡子彦还没提出所求。
“失而复得我心甚慰,胡大人为此劳神,让本官如何感谢是好?”
胡子彦躬身施礼:“下官有一远房亲戚,与大牢中的李三是直系同宗,这位远亲知道我在职方司任职,就央求我到大人这里讨个人情,能不能将人放了。”
李三自从被关进职方司牢房,狱卒将各种刑法用了一遍,他硬是一句话没说,要说他将南宫羽通过暗道放进都城,也没有直接的证据。
直到后来漕帮献上湛卢剑,姜焕臣才勉强相信南宫羽已死,至于仍在牢中关押的李三,有谁还会在意一个蝼蚁的死活。
至于胡子彦口中的远亲,陶宗安心里清楚这其中道道,不过花这么大力气捞一个棺材铺老板倒是有些罕见。
陶宗安冷笑一声,开口道:“你这位远亲不简单呐?”
见陶宗安心有疑虑,胡子彦忙道:“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三于职方司,于姜焕臣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了,既然有人愿意花大价钱疏通,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陶宗安摆摆手:“胡大人不必如此,本官对你还是信任的,只是李三是姜大人下令关押的,我要是擅自将他放了,姜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为了小小的一个李三,一贯贪得无厌的胡子彦如此用心,出手便是价值不菲的玉佩,可见其从中捞到多少好处,陶宗安岂能轻易放过这块肥肉。
同样的道理,胡子彦自然也明白,此时他的心都在滴血,不知道手上的三千五百两,最后还能留下多少。不过他也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表面依然赔笑道:“我那位远亲说了,只要大人能给予通融,事后必然重谢。”
“虽说南宫羽入城与李三无关,但姜大人的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随即拿起玉佩,话锋一转:“你只知道这玉佩是燕国公之物,可知它的来历?”
胡子彦可谓是久病成良医,他心里明白,陶宗安准备开出价码了,所以故作迷茫地摇摇头:“下官才疏学浅,请大人赐教。”
陶宗安拿着玉佩起身道:“当年徐功春任枢密院副使时,因其曾三次力挽狂澜于朝廷危难之中,天子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共赏赐给他三块玉器,分别为飞虎碟形玉佩、白玉镂空麒麟玉坠和松鹤龟纹玉璧。
后因他不满天子的施政方略,被贬至洪州任兵马都头,却不知为何,竟然将这三块玉器同时丢失,遗失御赐之物是死罪,他寻找数日无果,急火攻心最后郁郁而终。
徐功春临死前曾对家人交代,一定要找回玉佩与他共葬之,这也是他弥留之际最后的心愿,因为这三块玉器是他一生为国尽忠的真实写照。”
说到此处,陶宗安眼圈微红,感慨道:“徐功春的功绩令本官向往,所以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能找齐三块玉器,带到他的坟前共葬之,以告慰他的在天英灵。胡大人,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了却燕国公的遗愿。”
陶宗安惺惺作态的肺腑之言,在胡子彦看来甚为滑稽,但也佩服上司的手段高明,且不说遗愿是真是假,就是真凑齐这三块玉器,上哪去找徐功春的坟墓?即使找到了坟墓,共葬之?葬不葬谁知道?
明明是贪欲作祟想将三块玉器占为己有,可偏偏人家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理、有据、有节,还令你无法反驳。
此时的胡子彦才明白,为什么他比陶宗安早进职方司三年,人家却能做到四品提点,而他就如同屁股生根一般,在这六品员外郎的位置上干了十五年,不服高人有罪!
只不过,另外两块玉器加起来是三千两,五千两银子瞬间变成五百两,三进院的宅院最后只剩下一座茅厕,胡子彦想到此处,他的笑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