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初升的月牙,陈春想到了一只飞进夜色的乌鸦。
“月亮就是一只乌鸦呀!月亮就是一张女人的嘴唇啊!张张嘴吧,女人。”陈春自言自语。“呸!”陈春突然朝着月亮吐出了一口唾沫,准确地说,是朝着那张嘴唇吐了一口唾沫。
陈春的唾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曾经住过两年的一套房间的后窗玻璃上。自从冬安雪离开平寨工区后,陈春就搬出两室一厅的小站职工住房,住进了职工单身宿舍。自从冬安雪离开后,小站上的女人就像得了一场瘟疫相继离开了平寨工区。再后来,随着铁路的不断深化改革,小站上的男人也相继离开了平寨工区。
当月光撑起一座山峰的时候,大地的切线,次第丰满。一列驶过小站的火车,把陈春的身影照成了一束白光。南风徐徐吹来,像越过站台的羊群,陈春突来了灵感,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笔名。“苦南风。”陈春在嘴里回味咀嚼,觉得“苦南风”这个笔名很适合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陈春都在冥思,想给自己取一个中意的笔名,他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一个笔名。现在,陈春有了自己喜欢的笔名,那么他就要实施他的计划和尝试。
夜风轻拂着陈春的脸庞,流逝的岁月像雨滴一样地打下来。
人去楼空的小站,挤满了黑色。可曾经每一间屋子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张家长李家短,陈春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小站上,每一个生活的画面都活灵活现。
陈春坐在值班室门口,他张张嘴,咀嚼了一下,其实嘴里什么也没有。陈春用手掌抹了一把脸,随后手背就下垂下来,他坐在一张破旧的老板椅上。陈春又抹了一把脸,这一次,他的手指揽到了发际,于是,陈春就揸开手掌,不停地用手指梳理头发。还不时地用手指挠了挠头皮。虽然是在黑夜,陈春感到一些碎屑簌簌落下。
“老子就是要三个月不洗澡。”无来由地说完这句话后,陈春又狠劲地用指头挠自己的头皮。他越挠越痒,他越痒越挠,一些头发被挠了下来。陈春刚好在平寨工区守了三个月的房子,后续他将正式转岗为看守工,负责对小站站区的看守。
月光如撬开黑夜的杠杆,陈春不再抓挠头皮,他嗅到了来自身上的酸臭。他翕动一下鼻翼,一股来自裆部的酸腐味灌入鼻孔。
陈春烦躁厌恶地自语道:“我就是三个月不洗澡。”
陈春就是三年不洗澡,他转岗看守工已成不争的事实。
月色如洗,陈春把一盆水举过头顶,冲灌在自己裸露的身躯上,水花四溅。一盆,两盆,陈春一连冲了十几盆,每一盆水冲灌在身上,都会有凉凉的爽意。
月色洗着大地,陈春洗着落在身上的月色。当陈春洗到自己的下体时,他的双手停留了片刻。陈春仰起头,看着深邃的月亮,他看见了一首诗。
陈春又有了写诗的灵感和冲动,他迅速穿好衣服,走进值班室,在日记本上写道。
我本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进化了千年的爱情,用最阴柔的笑
把我变成一粒揉进你眼里的沙
现在,我又错过,一只觅食的乌鸦
如果,你痛了
就把我从你眼里抠下
还是还给,那只觅食的乌鸦吧
今夜,月光敲响大地
夜不静,如一片汪洋
当月亮落到你要的那个点上
时针的指向,十二点的月光
如我颓废的逃亡
这些年,我一直背负着一道窗户逃亡
可我,却一直没有走远
你又回来干什么呢?
走吧,你把你的季节给了蝴蝶
走吧,我没在自己的季节里枯萎
却在你的雨季荼靡
走吧,别再让一地的落叶
等来一宿的雨
都在城市的高速路上奔跑
笃定前方的花香,错过一秋的海棠
走吧,天堂已沦为了菜市场
这些年,一见到你,我就心惊胆战
我假装在人群中阔步高昂
我假装对你看不见
我还假装成你的模样
再后来
我只能假装成一滴水把身体安放
凌晨2点,陈春写好了诗,他突发感慨道:“难道,一个写诗的人,只有经历过痛苦不堪的日子,而且还是要以一个失败者告终,他才有写诗的灵感和源泉,以前我可不怎么能写诗。特别是和冬安雪刚结婚的那段时间,两人甜言蜜语的时候,几个月也写不出来一首完整的诗,现在,诗仿佛就在眼前,顺手就可捏来。”
陈春有些欣慰和得意,他心里涌动着一百首,一千首诗,他就要用苦南风的笔名把它们从心里的褶皱深处一丝一丝地抽离出来。
平寨工区院子里,一盏橘黄色的灯孤零零地挂在值班室门口。陈春站在值班室门口,目力所及处,到处黑黢黢的。
旷日持久的无聊,凝练得就像一根捆住陈春的绳子。再找不到合适的事做,陈春真的会崩溃掉。或许,陈春已在崩溃的边沿。一个人留守在小站看守房子,过着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陈春突发奇想,他要在天黑的时候,去窥听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尽管陈春知道,屋子已空空如洗。可他还是冀望能窥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陈春这样想着,就移步走向他曾住过的屋子。陈春的屋子在一楼一单元,是一栋设计成两层楼三个单元的房子。陈春和冬安雪结婚的时候,单位分给他的婚房。
陈春煞有介事,悄悄地走到楼梯口,侧耳倾听,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可陈春不甘心,他又把耳朵贴靠在防盗门上,静静细听,可屋里还是一样声音都没有。少许的失望之余,陈春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只要他细细地听,还是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的。因为这在以前,冬安雪还没离开小站的时候,小站人说冬安雪经常在外面玩玩麻将就夜不归宿,甚至在有的时候,陈春不在家,冬安雪还会往家里带其他男人回来过夜。为了抓个现行,陈春几次借故出差的机会,悄悄在夜里溜回平寨工区。每次,陈春也是这样先把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听,每次他都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当陈春气急败坏地打开防盗门走进屋里时,有时冬安雪一个人齁齁入睡,有时屋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冬安雪已几日没有归家,家里全然没一点烟火气,可陈春还是明显地听到屋里有一些细小的动静。
疑窦丛生,陈春想不通。他决定第二天晚上再去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