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郡一回京,就从来接自己的兰湮口里知道了宫中的事,让兰湮回府报个平安,自己就匆匆进宫去了。
鲍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离预产期还有近一月,皇后早产,还是胎死腹中,几乎殒命,是德太后及时派了帖木儿主事,才保住了皇后一条命。
事后,所有御医内侍宫女都被他审了一遍,也没查出有什么纰漏。
在平叛当晚,太皇太后被拘禁清宁宫大发雷霆,执意要见皇后。子媗毕竟是孙媳,只得去了,她柔中带刚,按下了太皇太后的气焰。回昭阳宫时正碰上一伙儿黑衣人闯宫,被樊冰带人捕杀,混战中动了胎气。
本是静养就会无事,可德太后因京城叛乱,皇上又不在,怕皇后母子出事自己也担不得这责任,便连夜让御医开了保胎的药。
谁都认为这是场虚惊,不想午夜时分,皇后早产命悬一线。顿时宫里乱成一片,德太后哪经过这种事,她忙召帖木儿进宫主事。
这帖木儿原做过皇宫侍卫的头儿,后又领京师宿卫,还娶了太后唯一女儿为妻,是皇家驸马,所以德太后十分信任他。
皇上回京时皇后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帖木儿曾是刘卞的义子,这次却能稳定后宫,救了皇后,只是小皇子落地就是死胎了。
鲍硕失了儿子,又查不出真正原因,那晚进保胎药的御医也畏罪自杀。他狂怒下把那天渎职的御医尽数杀了,查出的太皇太后亲信权昌和他一帮内侍也都交给了刑部,与刘卞那些叛党一同诛杀。
他还撤换了清宁宫所有的内侍宫女,暂时软禁了祖母。昭阳宫里,除子媗亲近的绿蓉等四人,其余的也都被他换掉了。
书房外显贵来回,说霍丞相进宫求见,鲍硕一下来了精神,他亲自迎到书房外拉着少郡进屋,边说道:“明谕总算回来了,这几日弄得我焦头烂额。”
“皇上,臣已听说了此事,也为小皇子难过,事已至此,皇上也要节哀保重。”
“算了,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才知这滋味如何,你不知道,我心里这气不知朝哪儿撒,也知道那些人里有冤枉的,可我没办法查清,谁来给我皇儿抵命。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有我这个祖母一份,我能拿她怎样?还有皇后,明知身怀有孕,叛贼作乱还不知躲着。可又想想,还是因自己糊涂上当才给叛贼有机可乘,把个后宫丢给了皇后。想来想去,还怨不得别人,这闷气生的,昨晚我又胸疼了半宿儿。”
皇上说的这通丝毫不加遮掩的心里话,少郡也理解,如今自己这位主子也越来越没了君臣的隔阂,这种现象让她担忧,却也避免不了。只得相劝道:“皇上既有此病根,就该好好注意,这事已经不可挽回,您就该以社稷为重,皇嗣终究会有的,您这情绪还怎么劝慰皇后。”
鲍硕无奈:“也是,皇后如今难以释怀,连药也不肯吃,我磨破了嘴皮也难得她能说上几句话。”
少郡担心道:“皇后这样情有可原,毕竟怀胎已快足月,这种痛苦皇上也体会不到的。不肯吃药就换成食疗试试,可否让臣为娘娘诊下脉?”
鲍硕立时允准,亲自带着少郡去了后宫。
平叛那日,子媗掌控后宫本是游刃有余,冲击宫闱的叛军也不是对手,她就是不用仙力也不至于有何危险。不过动胎气是难免的。
那碗安胎药她也喝的可有可无,喝下去后便陷入了一场梦境,这场梦十分诡异,竟是惶惶中又回了天域。
云雾缭绕的九霄殿宇,令人窒息的碧落穹崖,天后玉惜迎风临崖,将本命元丹投入崖下熊熊的地狱之火。
“我以我神灭狱火,我以我血祭天道,本后今日陨去,愿三十三诸域仙神,停杀戮,存三界,共阴阳,和天地。阿俊,停手吧,还三界一个太平祥和。”
这是天后玉惜陨落前的最后遗言,王谣非亲眼所见,却梦中如亲临,这场景又一次带来心神的震颤。
是谁向她展示着这场天域的悲剧,那场天地浩劫般的战争是以天后的献祭才结束。
对了,这场悲剧过后,还有一场天地间的婚礼,从此天域、初渊再无战事。
那场婚礼从九霄之外的仙乐齐鸣,到初渊明殿的鬼蜮圣舞,整个过程都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般的桎梏。
梦中的子媗几次挣扎着想摆脱这个梦境,因为梦境引起了她曾经的一段记忆,记忆里那个天之娇女出嫁前声嘶力竭的诅咒:“王谣,你枉为女君之首,母后刚陨,你就害我孩儿,我诅咒你在天域,不,是三界,你永远得不到爱,且灭绝子嗣。”
这声声诅咒在当时惊扰了她百年之久,如今重现竟又一次心神震动,霎时觉得腹中胎儿灼热无比,疼痛袭来,她顿时就痛醒了。
那一夜,昭阳宫彻夜灯火,气氛异常紧张,整整一夜,也没有盼来小皇子的啼哭,而是一具小小身子的死婴。
皇上未归,樊冰封锁了昭阳宫,不等审讯,开保胎药的御医自尽,连同接触过那碗药的宫女都被抓了起来。
清晨,从昏睡中醒来的子媗,顾不得失子之痛,便让灵衣把嫌疑宫女带来。
这是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的女子,那双眼,与众不同,一般宫女经此阵仗,不是惧怕,也是惶恐。但此人的眼中却是挑衅。
子媗看了她足足一刻,才问道:“是你熬的药,为何害我,害我腹中皇嗣。”
宫女并未躲开子媗的直视,平静回道:“生死由命,一个皇子而已。”
灵衣抽剑逼上她脖颈:“大胆!戕害皇嗣,祸灭九族。说,受谁指使?”
那宫女突然失笑:“好笑,祸灭九族,你大可一试,本殿怕你没这本事。”
子媗脸色突然一变,让身前除了灵衣外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随后,她暗暗打量着宫女,试探道:“是,小帝姬?”
宫女冷然一笑:“一千多年了,想不到还能再见。”
子媗终于释然:“如今还是唤你一声冥后帝姬才是,已过千年,本宫真不知你哪来的仇恨,竟敢害死我皇儿。你猜,我会怎么为我皇儿报仇?”
帝姬毫无惧色:“本殿会害怕吗?我等了一千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让你尝尝我当年被你害的失去孩儿的滋味。哈哈!”
她笑的眼泪都溢出:“王谣,你也有今天,这是报应,当年母后抛弃我们父女,说什么大义苍生,我呸!若不是那个什么大义,我怎会去初渊和亲,怎会嫁给那个冥王,我是天域高贵的帝女,可最终却失去心爱的人和已经三个月的孩儿。”
“子媗摇头,面对帝姬,她也不乏同情,却不能原谅:“战后联姻是天帝所授,也是冥王指定,本宫并不知道你心有所属并怀有胎儿。况且你与文曲星君乃是私相授受怀子,已是触犯天规,不惩罚是因天帝天后,联姻是大局,落子也是天帝之命,本宫有何错?”
“哼!”帝姬冷笑:“是你下令赐的落胎药,我不找你报仇找谁,如今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说完拂袖就走。
“站住!”灵衣仗剑去拦。
子媗叹气道:“让她走,她说的对,当年本能瞒下那孩子,可本宫为了整肃天规而杀一命。天域子嗣稀少,是本宫造孽,天道报应。”
“娘娘,这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啊,怎能和那私生子相比。”
“胡说,都是一样的生命,是本宫与他无缘。”
子媗痛苦的揪着身上的锦被,埋头落泪,她不知道该怨谁,是天规的狠厉,还是人间的无情,也许是这一世的任性,才导致这骨肉分离的劫数。
少郡来时,子媗刚刚用过半碗粥,绿蓉帮她漱了口,正待服侍她躺下休息。
皇上一步进来,说霍丞相要来给娘娘诊脉,他来的匆忙也未通秉。绿蓉等人急忙为子媗整好衣服,收拾了床上用品,鲍硕便让少郡进来。
少郡停在寝宫门口未动,说道:“皇上,请给娘娘放下床幔,臣子才好入内。”
鲍硕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不禁暗笑,叫侍女们放下子媗榻上的锦幔。
因子媗还在月子里,受不得风,寝宫内已经是门窗紧闭了,榻上又多加了一层厚纱,杏黄色的纱幔里少郡已经看不清楚子媗的颜面,也就不用担心被子媗认出。
她用心按着子媗的腕脉,想着五年以前与她府中相会,一同跑马舞剑,畅谈心扉,不禁感慨万千。几年过去,我们这宁安双珠,一个入主昭阳,一个伫立朝堂。子媗姐,你可知当年的霍家小妹如今成了圣元宰相,正与你那朝夕相伴的夫君协理朝纲,治理天下。你是不是很欣慰,我已经实现了我们当年闺中嗟叹过的夙愿。
少郡的这个脉按的这样久,连鲍硕都等的心急,他迫不及待问道:“明谕,脉象怎样?”他守着子媗没敢说别的。
子媗这脉少郡也担心,经此亏损,非一日能养的过来,重要的是心态。她对鲍硕道:“皇上放心,娘娘没事的,只要静养,还需要一些时日。”
她望着纱帐里子媗模糊的影子,说道:“娘娘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非一般的女子,听说进宫前是个豪气爽快的性子,臣钦佩的很。您受过磨难,领过千军,臣相信娘娘定能释怀,早日康复。”
帐子里的子媗却忍得辛苦,这几日她已慢慢从失子的悲痛中走出,即是宿命,不认又能如何?唯对着这昔日姐妹,首座弟子,却因不得说破而无奈,这女扮男装的肆意她欣赏,自己座下弟子中也唯有她做得,这一世的欺君罪是铁定了。
她顺着少郡的话,轻声道:“谢谢霍卿宽慰,本宫失了孩子是一痛,可更痛的,就像霍卿所说,面对困境和敌军从未服过输的本宫,竟然进宫后变成这样,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还称得什么将军,做得什么皇后。”
这也是她的心里话,做得天域尊位,做得一国之母,却保不住一个婴孩。
“娘娘万不可这样想,这件事是意外,娘娘当时果断下旨平叛,封锁后宫,切断了叛贼与宫外的联系。这已经做的很好,千万不要自怨自艾误了凤体。在臣的心里,娘娘虽是身居后宫,可仍是那个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子。您应该也有许多异于寻常女子的心胸,这点坎坷怎会磨灭,臣盼娘娘早日振作起来,与皇上同心协力,这也是圣元社稷的需要。”
少郡尽可能的劝慰着,心里话却不能直说。出了寝宫,她写了两张方子,对鲍硕道:“娘娘身体亏损,若调养不好,恕臣直言相告,娘娘以后很难再怀子。所以,臣希望皇上能耐心宽慰,让娘娘心情舒畅一些。这两张方子分别是药方和食疗,可根据娘娘的情况选用。”
鲍硕道:“明谕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做,今日有劳了。”
少郡道:“皇上,这话臣可担不得,应该的。”
鲍硕笑笑:“对,对,是我生分了。还有一件喜事,国舅的王妃已经到了京城,如今他又逃过一劫,岂不是双喜临门。”
鲍硕那双探询的眼睛盯在少郡身上如同针刺,让她浑身不自在,心里的感受更不敢表露了。她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噢,倒是一喜,不过上次可是空喜一场,这次就能保证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霍学士也没看出破绽,这下,我也去桩心事了。不过我觉得这位霍小姐藏得也够深的,改天就在大明殿召见她,看看这位宁安美人才女是什么样,我至今还没见过哪位女子能比得上明谕这副相貌呢。”
少郡心里莫名的一阵乱跳,说不上是皇上异样,还是自己有些心虚。
她扭头看向别处道:“皇上有此心意,是关心国舅的婚事,臣可没这心思。刚平定叛乱就是京试,哪有这等闲心,臣要告退了。”
说完,不等皇上发话便匆匆离去,意外的皇上这次没加阻拦,竟也任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