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贺跟在蜀祝后面，盯着她的后背。
她穿着便服，裙下，一条带着暗斑的黑色尾巴在她身后甩动，一头乌黑秀发被梳成长长的单麻花辫，一直垂到大腿，她的手交叉枕在脑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在赫连贺以为蜀祝满不在乎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蜀祝当然略有些不安，但是她一向性格强硬，自然是不想做出一副紧张样子的。
女皇的宫室和她的轿子一样，看起来不大，实际上内部四通八达，赫连贺算了算，他们走了有一段距离，拐来拐去的起码用了不少于一炷香的功夫，按理说应该是走完这宫殿了吧，抬头却看见面前的路和分叉口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蜀祝突然开口。
“你是第一次见这些吧？她总是这样，适应不了这里……不过，也可能是她很怀念那里吧。”
赫连贺不知道如何作答，眨了眨眼睛，呆呆的嗯了一声。
“哦，嗯嗯。”
他也是刚刚在外面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小时候想过很多次母亲的样子，想过母亲的声音，可见到她的那一刻，那些想象过的样子顿时就消失了——赫连贺很清楚，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和自己身上相似的气味也好，相似的容貌也好，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无疑，父亲稀少的描述，她也能一一对应。
英姿飒爽，个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发，眼神很坚定，一看就是那种做什么都会成的人。
“他们这点真像……不过也有点不像，谷明那个家伙，有回头的余地……她更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到了。”
赫连贺跟着蜀祝几乎转晕，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下了楼梯【尽管他并不知道这里一定要建一个楼梯的意义是什么】，一下楼梯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眼前的地方是完全陌生的，不符合他认知的——地上铺着铁板一样的材料，面前是一道长廊，两边都有房间，房门很小，而且似乎也是铁做的，上面有名牌，却是赫连贺几乎认不清的字。
好吧，几乎认不清，赫连贺马上意识到，这些字只不过是缺了一些胳膊少了一些腿，仔仔细细看的话，一部分看似能认得出来的。
【停*间】
【資料*】
【修*室】
【存放间】
蜀祝错了搓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带着赫连贺进去。
是很普通的客房，赫连贺想，好吧，还是有些不同，比如蜀祝压根不在乎椅子和桌子正确的摆放方式，随意一拖就把它们俩对着放在桌子两旁面对面。
“还得扭过脸看人，你不觉得麻烦吗？”
果然和他父亲所说一样，非常的不拘小节，到了粗糙的程度，赫连贺想，不过他深有同感。
赫连贺跟着坐到她对面，他近距离的看着血缘母亲的脸。
实在是很像，赫连贺自己都这么觉得，就如同女皇所说，就像是把自己换了个颜色，然后又放大一点一样，赫连贺甚至能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数年后的样子。
只是弹指一瞬，比起蜀祝来说微不足道的时间，她有了一个人类的爱人，和一个半妖的儿子，两者都有着短暂的寿命。
蜀祝的双手直着下巴，也一样看着他，半响，笑着叹了口气。
“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吧，我也是……我刚刚想从你脸上找到他的痕迹，却真的没有啊……不过，他一直很高兴，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呢。”
蜀祝看向赫连贺，表情柔和了一些，她的眼神中有些许遗憾，但是并未因此伤感。
父亲当年说的是真的，赫连贺意识到。
他犹豫了一瞬，便下椅，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蜀祝行礼。
“你这是干什么？”
蜀祝皱眉，但是并未扶他，只是有些惊讶的出声。
“……父亲说，你虽不愿意生我，但是已经有了十月怀胎的苦楚，和整整一年的照顾，这些我无论如何都是欠你的，还不了，我必须谢谢你的恩情。”
赫连贺站起身，抬头，眼中有哀伤的情绪流动。
“这是我父亲……还有我，一直想做的，无论你是否想生下我，你都在那之后承担了责任，你做的很多，比你想的要多，我……很感激你生下我，至少，你给了我生命。”
哈……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样做啊。
蜀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你父亲没告诉你吗？我曾经想杀了你。”
赫连贺坐回椅子上，听了她的话，反应却也不大，只是盯着桌面。
“他没说，不过我知道。”
“哦？”
“我爹说过，我的脸像你，性格也像你……我想，如果这个选择让我来做，有一个意外降生的孩子挡了我一直以来想走的路，我也会动手……我没办法因为这个孩子放弃我的路，我也没办法给他好的生活，那么还不如让他别来到这世界，与其痛苦的活一辈子，不如在一开始都没有，不是吗？”
赫连贺很冷静的说道，他的想法一贯如此，狠厉果决，如果得不到那就不做，如果能得到就不惜一切代价。
蜀祝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一时有些震颤。
“但是你为什么要谢我呢？”
“做不到的是我，可我的父亲做到了……他把我养大了，教我如何活下来，教我很多东西，让我有活下来的动力，但是，如果没有你给我命，这一切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也要谢谢他……”
“可是……我好想他……我好想爹……”
赫连贺低下头，肩膀轻轻颤抖，他的声音沙哑，愈来愈说不下去，眼泪模糊了视线，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桌上。
蜀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有着尖利兽爪的手指轻轻抚在男孩的肩膀上。
“我明白……”
蜀祝的心里很少因为什么犹豫，她永远勇往直前，从来不会因为什么停下步伐——只是有一瞬间，她的脑中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要不要……就这样，带着赫连青志逃呢？
也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她这样做，会更“好”一点呢？
她的想法却被赫连青志给否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