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珠围翠绕乃枷锁,珍馐玉食是心毒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12326字 发布时间:2023-05-17

《摸鱼儿》词曰:

禅知欢,亡国安乐,绝情真不思蜀?极兴有尽忽如寄,寻道长生桑濮。闻草木,号万窍,泠飘叱怨间疏雨。试学齐物。念缧绁常存,秋心未解,怎算无忧处。

屈辞赋,汉北江南睠楚。怀情隐忍终古。厌书自悔儒冠误,何不改乎此度。人并举,世幽昧,君应求索暗沉去?湘流鱼腹。观后浪如前,空流千载,难见桃源路。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再吃肉了。你这厮还装和尚,荤素搭配着才好,不懂吗?没素的就算了,他 娘的叫你让那店家放些芫荽,你出去都不带耳朵。这肉好吃是好吃,那我岂不又要变胖,这只吃肉不咸吗,店家卖私盐的?不咸到齁是不是就觉得没味?可五味令人口爽,尽情贪欲享受这所谓的美味,没个面没个茶的,会叫人迷津失味的……我指示迷津你大爷,还有我再一喝酒,这不得渴死,万一刚好你又不在,哪个鸟人给我端水?”魏寻 欢看着送来面前的炙鸡爊鸭炒兔煎鱼和一坛高粱酒,咂着舌头不住抱怨。自是爱吃,可一天三顿吃这些,实在腻了点。

站对面的蒙面人不知底细,魏寻 欢看身形像是那天开宝寺偷笑的小和尚,可又感觉两侧隐隐带着头发,声音不太一样,不敢肯定。但听这人答道:“师傅是如此吩咐的,知道你爱酒肉便特地安排,满足您的一切欲 望,这总比一天一顿只吃素面要好多了吧?”魏寻 欢厌恶道:“好是好了,可好到人腻,真讨厌这般两极分化,让人不像个正常的。你师傅这两天不在,又去哪里做什么坏事?”

那蒙面人却笑道:“这我管不着,我只负责送个饭。您虽抱怨着,可我每天送的都吃个干净,就别嘴上得食还叫腻了。昨天那个女人不行是吧?您且忍耐,明天我再寻个过来,叫她喂你。享受其中吧,我的小师哥,告辞了。”说罢他便退了出去,外栓上了一铁门。魏寻 欢不由低呼;“别!诶!我不用,别这般折磨我了,哎呀。”昏暗下他神情似笑非笑,更多是无奈。

且说之前,他晕乎睡着后,昏沉醒来便发现自己竟被锁了起来,连着墙壁铁环的两条甚粗的链子缚住自己的右手右脚,这囚室有一铁栅门,透了丁点光亮,看外面也一样暗无天日。魏寻 欢大概猜到自己什么处境了,眼前的真实不像是梦,甚是惊讶却又无所谓地呵呵一笑,便趁着还困就又躺下睡了,旁边有人也故意不理。

待再醒来,仍旧是打着哈欠,却也勉强坐了起来。便见这边一个五十余的老头,昏暗下看不太清面容,似乎偏瘦,但依稀见得起坐间也是精神有劲。这人张口道,听说他在庙里不跪佛祖,还敢烧残香,妄不敬,便要收有慧根的魏寻 欢为徒,入得他门能尽享安逸极乐。魏寻 欢直接摇头道:“真的?我不信。要不你拜我为师,入得我门能独承世间之苦。”

说着便是一阵瞎谈乱议,魏寻 欢大梦初醒仍浑噩,故意插科打诨地回他。又问他是不是无常,他却道是无常的师傅。“无常的师傅?阎罗吗?”那人答无常、阎罗司职都是给天地造化为工为奴罢了。

一番胡扯后,那人只说让他再考虑,便吩咐拿酒肉女人金子送他。魏寻 欢虽觉莫名,但心下甚喜。可终是胡吃海喝也腻了,金子还未见到,即便有,料想在这破地儿花不出去也毫无用处。女人来了更是不知所措,任凭被一堆粉嫩软肉搂着,哪怕有时甚是厌恶那轻声温耳语,矫揉造作态,见她楚楚可怜,也是不忍推开第二次,心下厌恶又觉得痒痒。也正如无常师傅所说的,“厌世先从女人开始。”

“无常还有师傅,怎不动手反收我为徒,什么打算,真想着让我继承他的衣钵也去做杀手吗?难道他们这行不好混,后继没人了,他们痛心疾首不成?这多天了,就药翻我一个?怎么不把胜寒,呃,不,老石,怎么不把他那狗 日的也抓来?还是说这和尚不知道我们和楚山孤认识?啧啧啧,不知道最好,要真知道,我命怕是不久。只是这链子锁着,铁门一关,怎么逃脱呢?快受不了了。嗯,真香。”带着诸多困惑不解的魏寻 欢懒得想了,撕下一条鸭腿配着酒又吃了起来。

被囚禁这里许是无忧洞某个渠内的深处,异乎寻常地潮湿,而且带着废水沟泥潭又偏是搅拌过让人闻的臭味。这味道闻着便是折磨,现在更是要住在期间。所幸已是秋日,洞渠下也通透,不算太闷,但却另带着一股子清冷叫人不好忍受。其次,睡在半干的茅草,吃喝拉撒都在几步内,偶有外面爬来的老鼠光顾,魏寻 欢吃完便扔剩的给它,再踢出去,不踩死只为了让它帮忙收拾。至于其余秋虫捉不到咬便咬吧,捉到则打死不论。

蒙面人走后,那边一声音道:“魏大哥,你还要吃吗?吃完又要嚷腻叫渴了。”“不用管,我乐意,腻死我算了,让我全哕出来。我更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再说了一身酒肉味总比这里好闻多了,你不吃?趁热呀。”

“还不饿,少吃些。唉,你这肚量还真好,我们被锁在这里,从头到尾没见你担心什么。”“这黑地,喜怒哀乐形于色你也看不出来。有吃有喝还有你尤少勤陪着,担心什么。他再怎么想害我们,无非也是一死,不死我就他 娘的享受。你说怕挨打,这么无聊,用用刑折磨一下才好呢。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贱?”

“呵呵,岂止是贱,还有些不知好歹吧,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要损伤,你老说什么死不死的。”“什么身体又不是我自己损伤的,这天地世道要置我于不测,父母之命便没多少分量了。死不死更无需忌讳说,不知生死,焉知生活?我是不知好歹啊,虽不到齐生死、等祸福之境界,但感觉相去不远吧。”

“有道理吧!可你刚才还说你不喜欢两极什么分化,现在又吃……”“刚才是刚才,现在吃着呢。不喜欢是不喜欢,出不去有什么法子?”

“唉,被坏人抓来这里,我爹肯定担心我,不知道他……”“嘘,隔墙有耳,万一在外面偷听呢。诶!有人吗?出来吧!好像不在,说这些莫提你爹。”

“哦,我还在一席上听说这个无常是什么第一杀手,行事没个忌惮,那他抓了我们,怎么缩着不出,是何打算?偏是个他师傅要收你为徒,为什么?”尤少勤疑问罢,又与说了百花杀。魏寻 欢怕他更担心,也疑心隔墙有耳,自始没说衙门捉无常和尤冰被要挟断手换子一事。至于其他,自己也蒙在鼓里。便撇开不谈,只玩笑道:“什么百花主,还能叫手底下杀手把自己杀了,真笨。我要是有他那金钱势力,就请第一杀第二,第二杀第一,如此这般屠了整个杀手界,到时候新进来的必须记录在册。至于其他接悬赏的暗线什么也全是我的,这才是一手在握垄尽悬赏。合格杀手每月都有钱吃饭,再立好分红罚赏,以后这片儿谁想雇凶,谁想行凶,都要问过我才行,嘻嘻!”

尤少勤听的他这般乱说,不由一笑,却又忽的止住道:“也不成呀,魏大哥,以前有个叫嬴政的,‘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和你想法差不多。”“嗯哼?好像也是。《过秦论》,哈哈!”

“忘了你也读过书了。唉,我爹非要供我读书,这书真不该读,倘若不读的话……”“莫这般说,我们一定安全出去,到时候我要无聊寂寞,就和你一起谈经论道。我介绍另一个秀才士子给你,不一定他今年就解试考上了呢,如何?莫做他想,先顾好你自己吧。”

尤少勤已无兴趣:“解试完了还有省试。又是顾好自己,可顾不好自己呀!我没点武功防身,直接就被打晕掳了来,唉。”“你这人,唉唉唉的,竟然比我还多。我有点武功不也进来了?走一步算一步,过一天没三晌。陪你玩吧,今天也填词作对,还是玩个别的?”

说罢二人又是挑一《摸鱼儿》词牌,各选上下一阙填词作趣,这底下昏暗无光,他们两个也不知被拐来多久了。初,魏寻 欢知另一人是尤冰孩子尤少勤后,心下叫绝,别人寻他不得,自己竟然直接和他同坐阶下囚。别的不论,反正是自己先找到的。后二人作伴,肆意谈论,相互解闷。魏寻 欢也是庆幸,若非尤少勤一旁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怕是早忍不住失 身与送来的妓 女了。

许是三日后,蒙面那人又来送饭。这次却与尤少勤道:“已经九月有余了,你爹也无忧洞出身的,竟然敢联合衙门来无忧洞里搜,好大的架子!我看他搜遍整个无忧洞,也寻不得这里。”尤少勤听他爹这般找自己,焦急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爹怎么得罪你们了?”

你爹不是要找无常帮忙吗?可走近看来就是图谋不轨。所以我想要你的右手,要么是你爹的右手。告诉过你爹,一月为期,可他不肯救你。还剩最后十天吧,看你们子救父,还是父救子,想好便告诉我,我也再去给你爹递个信。”见尤少勤不语,那蒙面的也不啰嗦,一声冷笑便又去了。

魏寻 欢忙劝道:“你莫做傻事,我们会无恙的,不然何以二十天不对我们下手?”尤少勤只是轻嗯了一声,似是忧心于此,魏寻 欢也无心玩笑,想着:“总不是要手吧,要人命不好下手,便拿人孩子威胁,还是想寻机找楚山孤呢?不能最后被他们玩的团团转吧?”又过了一会,正是烦恼无计间,自称无常师傅那人来了。

若说前两次见语气严肃带怒,这次他的语气趋近于平和。“你考虑如何了?”这次是问魏寻 欢。他甚是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收我为徒呢?看上我哪点了?之前我故意不问你,结果你还真不说了?十几天我都没搞明白。”

“你……不守规矩。”“啊?这从何谈起?不规矩的人多了,便怎么?”

“不规矩不正是无常吗?你说这样的人很多?非也。寻常人只敢不遵从约束不了自己的,根本不敢违逆能约束自己的,最终违心低头的太多了。老夫我听你在开宝寺那举动,觉得甚是有趣,遂观察了你几日。虽然和几个人住在一起,但其余人个个有事做,单你离群索居,昼夜颠倒避人而为。我又见独你不服人管、心疑多变、任性妄为、不被常理所束,而且是真乎其真的。外加听说你也无父无母流落在汴京?你又好酒又没钱,耐着性子不喝酒,多哀常恨诸如这般,太值得培植教化了!”“我就说感觉有眼睛盯着,别人还道我多疑……可这也没什么吧?收我为徒,你便要我做什么?”

“我再问你人为何物?”“人……是人他妈生的。”

“人是畜牲吗?”“你怎么骂人呢?这……不太算吧。”

“不太算,也就是说差不多对吧?明明和畜牲差不多,却偏偏多了身衣服。这身衣服是遮羞布,同时就是伪装布,道貌岸然的伪装布。明明和畜牲一般坏,可畜牲各种就只为谋生,人仅一类却因为伪装布可以坏得五花八门,即便他能不吃肉。丛林畜牲简单,人皮畜牲可复杂得很。古今来,畜牲成了骂人的话,大家都喜欢拿什么燕雀鸿鹄、龙虎蛇蝎,再不济花草船石,总之拿参差万物来形容人,可认真说,处境一样吗?形容的便对吗?明明与万物皆不同,相比猴子猩猩也要狡诈多端。人不知何时开始,如此立在世间,捣毁自然,建立人伦,根本就是万物之另类。收徒要你做什么?要你超脱此类!”“不不,你说人是万物之另类?我偏道人为天地之灵光。所谓衣冠畜牲,遮羞伪装,固然可憎,可揭开看不正是可敬可爱处,我可不自个骂自个。说什么超脱此类?我看像是学做畜牲,或是学做人中畜牲的佼佼者,根本就是退化。”

“哼!老夫倒觉得学做畜牲也好过人,畜牲都教幼崽捕猎的技巧,而人偏不然,为何呢?结果呢?如何呢?呵呵,揭开看可爱,我还道你把送来的女人全推开了呢?”“我没有,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和几个性真的人还是很好玩的。”

“呸,什么好玩,你们那几人各有心机,穷的想要便宜住,富的想找两个玩伴罢了。等你发现虚假的时候后悔就晚了。”魏寻 欢听罢倒是不言语了,毕竟他的确曾有怀疑。

“这样,如果你愿意为徒的话,就把这小子给放了。反正想找的是他老子,以后有机会。”尤少勤听此怒道:“你们才是人皮畜牲,没个常情,胡作非为不得好死!魏大哥,你别听他的。”那人不知丢了何物砸去,尤少勤便慢慢倒了下去。魏寻 欢量他没事,暗想觉得不错,颇感兴趣道:“可你凭个没规矩,就认定我能和你一样了?”

“这还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要你放开欲 望,接着把想做的一切只当平常,事无不可为者,最后规避人之律法道德,再丧尽天之良善恻隐,无法无天而且无情无义乃至无欲无求。不过这个无欲无求指的是生死名利,没人能拿你怎么样,拿你怎么样了也不在乎,便欺人灭世,所行无常。”“呵,就这样?我当做什么呢?难怪说什么享受极乐,难怪你被称作第一杀手呢。你武功究竟如何,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人一旦开了这窍,已是超脱不凡。即使没有武功,一样可以做第一杀手,与万人敌。所以我说你有慧根呀,尚需指引。”“哼,我若真想,要你指引?相传你也出身佛家,还是少林寺,便已不信什么地狱之说了?”

“地狱?地狱有何可怖了?‘死生惊惧不入我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即便真有,老夫我宁永生在那地狱受苦,也不愿再轮回一次了。”“嘁,不明白阁下平生究竟做了哪般事呀?那我再问你,你到底是无常,还是无常的师傅?据听说无常可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哪来什么师傅?那天河边跑的和尚是你还是……”

“呵呵,是与不是有何区别,相貌可以异形,声色可以变化,乃至情绪性子也想变就变。如此,谁告诉你无常有年龄的?你若肯拜我这无常师傅为师,无常不就是你了吗?”听此魏寻 欢心下惊骇,哈哈一笑,又吸口气道:“哦,想变就变,你们这算伪装呢,还是本性呢?瞒天过海,真刺激,有意思。我愿意为徒,可你如何笃定我是诚心的呢?”

“我明白告诉你,你们两个的饭菜里添了秋心草之毒。”魏寻 欢大为诧异:“秋心草?!”

“怎么,听说过?”“有些耳闻吧,慢性奇毒,那我拜师就有解?”

“如我之前所言,让你享尽极乐,秋心自解。”魏寻 欢听他这般说,微笑轻轻摇头,却也道声“好”。

……

且说楚山孤安排时刻护着尤冰这里,这番不公不私之事,相比于其他活儿,差人们也乐意盯梢。即便被人钻了空子,贼人狡猾,这等差事也赖不着他们。但还是异常警戒,毕竟贼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手。

急的是尤冰,如今尤冰日夜躲着,码头那边吩咐了高胆大几个去照料,可这一久,定是不成。本想着隔岸观火,却被楚山孤落井下石害了自己孩子。楚山孤虽故作成胸在竹,可毕竟自己儿子生死难料。只是他晓得对面是想要自己命,或是耍自己,外加难以与之交际,是以他虽爱子心切,倒也下不去手。说一月为期,可他等不了那许久,整日想着自己动身去那无忧洞里打听。在收信称要砍儿子手后,终是耐不住了,趁机翻墙溜了出去。

城东衙门,收了诸多报案,前后堆积。街头周遭,楚山孤与晋胜寒几名差人贴着告示,多是一些走丢的家里悬赏寻人,可那数额实是屈指可数。听楚山孤说,数额大的多是报与开封府正衙。晋胜寒看着这些,不禁问道:“难道全是无忧洞下面搞的鬼?”

楚山孤回道:“几乎,你也去过了吧?是不是难找得很。”“是,与小牛去过两个小洞,但也足见一斑了。只是感觉也是些没个生计的流民,一些酒色赌徒吧。”

裴差人拍他肩叹道:“那你是没看到斑,就看到毛了。”贴完一告示的陈差人也停下笑道:“凡事还得再看深一点,胜寒,前辈语录,记一下。”楚山孤亦道:“往深些看,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贫穷不是罪过,那么圣言律法等限制也只是空文。赌的玩乐又爱财,色的情深多贪欲,酒的……算了,其实这些也都是常有之事,但认不清或是耽在其中的,可就太容易滋生罪恶了。”

见楚山孤叹着却又改口,晋胜寒不由一笑又收回,“你是不是想说小牛、长庆、老石、寻 欢他们。”“他们还的确一一对上了,就是因为听你说过他们,我才说这事也常有,料想他们几个也不至于由性子成鬼成徒。”

裴差人见晋胜寒不语则道:“看样子,又想你那被掳走的小兄弟了。放心吧,过几天我们跟着楚都头做大事的时候到了。今天初八了吧?那明天我们要不要……”陈差人急促道:“要什么,你还想赏菊登高?爬屋顶看下算了。”裴差人轻声说:“不是说有贼人和开宝寺相关吗?开宝寺重阳有狮子会法事,我是说要不要大肆张扬些,做些什么,迷惑那藏头藏尾的贼人?”

三人看向楚山孤,但见他心神不宁,晋胜寒忽想到重阳是他一大家的忌日,“楚兄……”“无妨,一会儿可以商议下,这几天是要准备一番了。你说你叔父也是一指挥,能调来吗?”

晋胜寒听此尴尬道:“剩员指挥,抽空去问,说是也不能擅动,但他答应可带几人来帮忙。”楚山孤反是叹道:“人多也未必就好。”“但他们一些老兵残将,或许反而其貌不扬,容易混进呢。总归人多力量大。”“不差这几个,不过请来也好,烦劳你了。”

……

深暗囚居,不见日月,难知时辰。魏寻 欢答应为徒后,也不计较言语,谈笑与那些人亲近许多。因疑心不知隔墙是什么,见尤少勤甚不喜,只说权宜,不好与之解释许多。后他有心探下虚实,这日醒来耍嘴要个干净些的,便仍锁着手脚被移到不远一洞。

且说见那无常师傅换个锁链铐住自己,魏寻 欢心料此机会难得,想着不顾脚下束缚,待手上环链除下之后,直接伸指取他双眼,再借身把他扯倒,扭断这老家伙的脖子,自己气力应是够的。可是力不从心的事太多了。他近日颓废,速度迟些,力道也不如那人。称无常师傅这人怕也是少林出身的,眼疾手快,后发先至,五十余岁劲力倒猛。一招“铁锁连环”缠着他手,扭着他胳膊,便反制他在地上,接着狠狠一指点在他腰椎。“哼!”

魏寻 欢匍匐在地,只觉腰像断了一般,又引得全身酸麻。吃痛笑道:“嘻嘻,想试下你这师傅合不合格,服啦服啦。您便也是少林寺的吗?这算金刚指?”“什么狗屁金刚指,你指力够足,叫金刚钻都行。伸手!”

他只得趴在地上把手伸将出来,任由新的镣铐锁了手。“你小子够毒,直攻我眼,不过也该这般狠毒,再等你下次。”“不敢啦不敢啦,差你远得很。”“知道就好,腰没事了自己出来。”说罢便走了出去,把那门敞开。

魏寻 欢嘴上哄着,心下愤愤不平:“嘁,神气什么,我要是自由身,有剑在手,看我不把你脊梁骨戳个遍!这贼人功夫果是不浅,我是不成,晋胜寒和楚山孤他俩,许是能和他硬碰硬。”见他试图脱困,又被伤得倒地不起,尤少勤这几日本是不理,晓得他确是权宜计,也问道:“你没事吧?”“问他的手有没有事。”

待过了一刻,觉得好转便捂着腰走了出来。从囚禁洞间出来才发现他们处在一个像是夹洞之内,此处不算阔,闻不得人声。除他们那一囚室,另几个小洞不知是什么。外边怕是那蒙面人在住,一张简陋的床,几盏油灯,也看不出路口子在哪。既是如此,平常也没闻着这伙人动静。

魏寻 欢只道被这伙人困在无忧洞深处,外面就是洞渠。不曾想居然还有这般地界,似乎比隔绝汴京的无忧洞更为隐蔽深幽。于是又借口放水,被一指戳出尿来了。那无常师傅淡然一笑,只是指其中一洞。他拖着链子,趁机取了盏灯,慢步走着眼神四瞥,却不曾见一处漏光。心下暗恼去了那洞,做个样子罢了。

此处似是泛着光芒,待他把灯放地上,低头见这洞确是一茅厕,只是铜钱铺着,竟又堆着各样形状的珠宝金银,珍奇玉翠。旁边几个青白釉瓶瓷,花纹奇特,还有一镶满珠宝翡翠的盆子,想来皆是不菲。魏寻 欢不由大是震撼,双眼一亮,瞳孔一张,再见上边不少秽物厕纸,方想起这也是茅厕罢了。心下哭笑不得:“呵,呵呵,他还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啊,佩服。”于是便宽衣解带,又一迟疑,终是忍俊不禁蹲下身子,在最边上捡了块金子,掂量似有几两,还有些湿。“嘁,我被困这,又哪里干净了。”一脸嫌弃在下裳擦了擦,装进衣服,想着能抵不少日子。

便有些庆幸站起身溺了一泡,想着:“难怪说是铜臭赃银。他们把钱堆在这,就不信他们不用。用之前洗一下就好吧?是,钱洗过了就闻不到臭味了。呃,那那些咬银子辨分量的可真……呕!罢罢罢,五十步笑百步,我也拿了,不寒碜。”见他们茅厕居然这般装璜,心下深觉有趣惊奇,不由笑着整衣走将出来。

“怎么?拿了什么东西吗?”魏寻 欢听问,也不隐瞒道:“去茅厕还能拿你什么好东西?顺走一块黄坷垃,怎么,一块粪便也要问?”

“无妨,那般黄白和土坷垃的确都是自然之物罢了,只是多少之别。人以稀为贵用此货物,无常者超然,不以任何基准尺度贱彼贵我。”“说得好听,那你可听管宁、华歆之事?二人锄地,管宁视地上金子如土,华歆却是捡起又扔。你们故意把他堆在那,亦如华歆之徒。装什么稀罕?不够境界,如此作伪,尚不及我。

这无常师傅听此呵呵一顿,又道:“真伪不论,不过任意游戏玩弄罢了。说这个,那你听过昔日赵匡胤平定蜀国后,拿了川蜀皇宫一盆。他个武夫见盆翡翠各种饰品,觉得稀罕,据说还拿来喝酒。结果也是蜀主的马子,放尿用的。“呵呵,这事好玩,今天也多说些诸如此类的。现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了?你要收我当徒,几时肯放我出去?”

“已是九月十四,怕是未到午时吧。才关你不到一月,这些日你也未有什么变化,到时会验你一番。随我来这洞!”这些天,无常师傅与魏寻 欢净说以前的十国战乱,什么人间丑事,谓之传道。与他们之前佛门截然相反,这几个入魔教徒就想着法子劝人向恶。他一桩桩听着,心下偶尔惊异惨相,也不漏于色,故意插科打诨,偶也附和几句,冷笑几声。反是尤少勤在旁听着甚是厌恶,一斯文书生也忍不住叫骂。待人走后,又对魏寻 欢冷语,独自叹气。

如今估摸时候到了,魏寻 欢先去那囚室门前,对这里面招呼尤少勤安心。心下念着:“这家伙太不省事。先去接着听那人瞎扯吧,就他那三言两语想迷惑我?再聊熟些,想法子让他明日带我出去。若没猜错,我和少勤都在城北被捉,他们掳人不便,最近的河渠是五丈河,这里定是鬼矾楼一带,碰到胜寒他们,便有救了!”

且道这无常何等来历。他自小父母不子,身是亲生骨肉却被奴役使唤,任意打骂。出生在丁未年,正是乱的时候,契丹灭晋称大辽,游离早产,生来羸弱。“常言说乱世间子女为食,这太平些也生儿为自家工,育女卖他姓人。多人做事欢喜得很,多双筷子可要掂量。他父母也是旧世遗民,不思身老后事的,且当自己早死战乱,只顾今朝罢了。”同一处境的姐姐也不怜他,将旁人欺辱翻倍另加与他身。后这姐乱性失贞,被嫁临乡,不复归,做了别人之母熬出了头。

可怜他仍是膝下囚,到见长了些,干活多,练得也壮了,方敢忤逆。一日又是不忍父亲言语,还了几口,许是不恭,忽的便被拿筷子抽了嘴,气急哭着踢了父亲几脚。他心软留了手,父亲却不留情。邻里看客笑言“叫你爹打吧,说以后长大不养他”“就是,等你老咯,看我管你不管。”

他年少无措,学着旁人语说了。爹娘只道“以后不用你养。”又揪扯一番,父子两个终是大打了起来。由你忤逆?那乡间传开来议论,话锋却转,因其父有病在身,几邻变脸又骂其不孝,爹娘管教自是为你好。他被乡里视为异端,听诸多嫌弃言语,心下委屈,又孤立无援。再一次争执,父亲犯病,他被告在公堂,罚其杖责,皮开肉绽,严令他好生供养父母。“严令何用?”

后父亲大限,他见病不救,漠而置之。到临葬却也忍不住心恸,哭了一回,母亲又冷语其惺惺作态。见穷苦尚未成家,此家一个娘亲也是异姓罢了。又一夜间,家里几个陌路人和舅舅做客,他未睡下,听得要把他送去何处何处,实际上就是卖给某主。又想乡间人人唾嫌,这个欺,那个骗。想到此,心一横,索性抛了这些自去了。

既已无家,正逢赵匡胤扩军动武,要灭周遭小国。虽未满二十,便也入了军营。那灭蜀之战事,他也参在其中,所向披靡,英勇异常,有些小功劳。吃酒肉抢女人,当真也快活,只是也栽在这女人手上。“动心啦,一姑娘生得温润标致,想占己有,他又想成家了。”也有山盟在,却被人搅了。这小军官要他女人,那女人见状依附强势者,终又是他领了杖责。

那棍子打人可真好使,谁也爱用,让人痛,又留一条命。此时此刻,恰如那公堂彼时彼刻。只是这次有两三好友相劝他莫要为个女人执迷,还是学个服软。但没用了,不为这般,又为哪般?想把之前恨的成家事变成爱的,这次爱的事反变成恨的。既是没个两样,“与贼心周旋作甚,不如自己也做贼去。”

他寻一机会杀了那对人人叫好的金玉良缘,逃出军营奔四海江湖去。被追捕缉拿学了不少易容假音,也逢野郎中洗了那刺印,想着寻一营生且苟活算了。活不下去,就干干贼寇。少时没学个一技之长,便认个铁匠师傅。只是那师傅倒和他爹一般,喜欢打骂就算了,还仗着师长字辈克扣他那本不多的学徒钱。他不以为传道不传全,解惑仗教鞭,授业还霸着业欺压他的师长有什么用处。讲什么师恩如父,和他老子一样死了拉倒,反正孽债不少,就把那家也洗了一空。他和这师傅小女也好了一段,但后来就不多提了。

如此落个山穷水尽处,逢一下山僧,见他孽业太重,劝他脱了红尘,莫问他事做个日日敲钟扫地的良僧。说是不想依,终是功夫不抵,那僧一套拳脚教他做了人,反正无处可去,是以传了度牒,入了少林做个和尚。

起初忍了剃度,忍了素食,忍了苦修,忍了各项清规戒律,也学了字,念了些经,渐趋平淡。在寺内更大的兴趣是跟着那僧人师傅学些武功,曾经上阵杀敌,如今也是颇具灵性。几年光阴,内功心法、轻功拳棍皆练得甚好,已是青出于蓝。“那传武功的僧人便是你,对吗?”“你先听我说,只是也因武学生事,佛有功德不同境,便也难免差别斗狠心。”几个江湖里同他一样进来的,执迷不能悟,看他功夫见长,想要较量。那人作祟,一时失手没了轻重,说是较量,确真打了起来。

扰佛门清净,惹恼方丈,几位长老僧人在戒律院审问。那帮人多势众些,倒也非是妄语,毕竟几人斗殴,怎么说清。后来终是各罚了两方,挨棍面壁。

“好!我知道了,他又挨棍子被打屁股了。哈哈!”“虽然两边都罚了,他罚的还算稍轻些,但念了往事,心下无明火又起,出来后已是大改习性,与几伙合不来的争执不下,屡犯诸多恶习,常常被罚。”

佛经看了觉闷,佛像拜了想砸,烦恼时去揪头发竟然一根也无。“去揪下面的!”“他还真揪过,夜里对着比丘尼。”“哈哈!哟呼!”“呵呵。”

后来便是起了杀心,明杀暗刺了十余个僧人,一一用刑。寺里开始只当那些人思凡下山,十来天方察觉是被他害了,便要卫道除魔,被他一早得知,逃下山去了。这无常师傅忽的语气一沉道:“若是你,想杀这些人便如何个用刑?”魏寻 欢见他生狠,也不在意:“嘁,你再装狠,还能怎样,用刑有什么特别的吗?扒皮抽筋、生烹活埋、凌迟挖眼、断骨拔牙,莫想唬我!”

“对,很好,他们是和尚,也做法事送送他们呢?”“呃,要么敲着他们脑袋作木鱼,念着往生咒什么的,不对,敲脑袋得喊着那经文,然后再道善哉善哉送他们?”“善哉!孺子可教也。他就是这般做的。”“咦,这算个什么。”

这无常想着佛法即便高深玄妙,又觉寺里寺外仍没甚区别,于是不做何留恋,练了身功夫,也会清淡自心。只是这清净心做些恶事,更为冷静,更是肆无忌惮而又问心不愧。只道人皆该杀,什么罪不至死也不论了。后来江湖走动入了百花杀做杀手,逢场作戏,游戏人间,灭门投毒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十四这日,魏寻 欢便又是打着哈欠听这厮说书般教科,进的这旁洞内坐定,此处比那囚室更小些,也仅干净点。

称无常师傅这人便又开始说起百花杀种种。且说道一次在济南府被人追杀,倒也没纠缠,只是怀恨在心,临走就向其中两家幼子投了秋心草之毒。听到此,魏寻 欢见机会来了,问道:“这秋心草洞底下便有吗?”“自然有,还有种的呢,只是可没地买什么解药。”

“哎呀,我是想看那奇草什么模样。这洞底是不是什么都有卖的?稀奇玩意比开封鬼市子还多?”“你肯出那钱,这里卖命的也有。”

“这底下鬼矾楼是不是最热闹?啧,你故事说着许多顶什么用,不如带我领教领教。我平常什么不干,但也会去溜达,哪像这里闷死了!我最讨厌无聊了。”“你想耍什么滑头?”

“我打不过你,能耍什么滑头?罢了,你接着说,看我何时能悟道结业做你徒弟。”这人迟疑些许,便与魏寻 欢道:“我去问问那人。”“谁?”“无常呀。”“你不是?!”“几时说过?”

“那你这师傅还要反过来听徒弟的?”“一言难尽。”说着那人竟直接锁门走了。魏寻 欢叫着也不理,心下欣喜或有逃脱可能,与尤少勤隔墙招呼也甚不便,只呼道等我出去耍耍,便打着哈欠,久违躺在一床甚脏的丝绸被褥上睡去了。

许是明日,魏寻 欢醒来,便见三人入内。除了这些天见的两个,还有个和那无常师傅身材相仿的,头帽盖了面,比他年轻些,料想便是所谓的无常了。魏寻 欢听语气认出是最初较凶的那人,昏暗间难察,他们许会拟音,声显苍老,还只当是一人。

魏寻 欢见这人来了,打趣早安,故意去细细看他相貌。他也索性摘了帽子,但见他也无甚特别,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个,脸色焦黑,只是额头间一大块白色,怕是洗的刺印痕迹。“听说你答应为我们教徒,还想出去转转了?”魏寻 欢正色道:“也不尽然,你们看得起我,想拉我入伙,甚是感激。可这些天只说些尔虞我诈,这个不义,那个非人,我还是觉得融不太进。闷得慌,知行合一,也总要历练些。”

那蒙面人道:“呵呵,让这小师哥去外面杀几个畜牲,沾沾血许是真好点。”“也不至于,不如这样,你们领我去鬼矾楼转转。以前我在外面也烦死这人那人的,既是欺人灭世,如果我走一遭,在那人群里能与之起三次争执,就诚心拜师,到时候任凭发落。”

无常道:“任凭发落?要你自己发落自己!”踱步来回,又道:“好!这几天不在,还没看出你是个怎样人。今日外边热闹,且领你出去走一遭,你若和鬼矾楼那些小鬼争执三次,言行也令我满意,待回来你再砍了隔壁那小子的手,便算你过了,我们就收了你。有一样差些水准,留你便无用,就把你剥了衣服钉在外面一柱子上,供人观赏,你这人孤僻,便最怕生了吧?”

他言语阴狠,听了这话,魏寻 欢想想自己要真被剥光,示之于众,真是不得好死。不由有些胸闷心悸,此行若不成,便真要葬身于此?不过好在他晓得这些人是何想法,反正鬼矾楼没个干净,姑且做个玩世不恭,阴狠毒辣的样子算了,只是若没逢得他们来救,要砍尤少勤的手……

脸上一脸轻松,打个哈欠道:“知我怕生,那你就把我煮熟了钉。你跟这小子什么仇怨,非要砍手,为什么不砍他脚呢?难道怕他买鞋多花钱?”

三人呵呵一笑,那无常道:“随我来吧,刚好我也有事,带你转转。”又令解了他的脚链,显然游刃有余,不怕他跑。再窃窃吩咐了其余二人几句,就蒙上了魏寻 欢的眼,牵他手上链子带他出去。

只听觉似是走了什么暗门,后感到空气流动,行高走低,磕磕绊绊又行着一段,拐了好几个弯。但魏寻 欢眼睛本就不明,心底门清,走动间知道他们本可以不走弯路的,这人带着自己故意绕了绕。听得人声由远到近,恶臭不减。“到了”,魏寻 欢眼睛释放,就看到此处仍是微弱的灯光,但人来往却不少。他常避人却也喜欢逛,久而无聊,又知今日九月十五或能得救,此时不由一喜道:“呼,带我走走吧。”

只是这一路走来,又逐步低落。饶是魏寻 欢知人心幽微,晓世事艰苦,是以向来避着独行。可毕竟年少阅浅,今行在这间,也不禁暗惊。你道这无忧洞是何模样?且看里面:

日月昏昏,星光暗暗,分不得黑白天。潮湿阴森,拐弯抹角,辨不明南北向。水泡赤铁锈蚋蛭,墙粘绿毛霉蝙蝠。河于外清,可以解我渴,河在此浊,不敢濯吾足。一潭烂腐,何来沐浴振衣弹冠。凝滞难移,怎得去浑淈泥扬波。本已秽臭,某个洞内苍蝇飞舞。更是惊心,一处墙根白蛆孕成。

有铺盖的裹身走,唯怕冷的偷抢,无衣穿的萎靡行,尚能吃的病秧。偶闻合欢叫,常有救命声。脚下几步就有饿汉,举头三尺没个神明。求神不得,一恶百应。贩禁养邪,诸恶杂混。

蒙面持刀许是杀手,拖米带面应为盗贼,呼大喊小的是赌坊,跪地插标的是卖身。交头接耳的,谈议上行拐儿拐女卖财事,坦乳喂奶的,哺育下代无法无天行凶人。低等娼妓前,没钱嫖客讨价还价。高枕无忧下,戴罪歹徒仰头不虚。

好座无忧洞、鬼矾楼,让自卑者丢了脸面逞能威风,令自信者陷入怀疑彻底沉沦。借着京城烟火地,养着有头有脸有心思,没廉没耻没伦理的老鼠窝。

有分教:料此万千卑劣滋生地,罪孽深浅实难说。李长庆通神明前路,晋胜寒混沌得熹微。

不知怎生捣毁此贼窝,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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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六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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