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三人不敢逗留,急忙动身下炕,朝门口走。
来到外屋灶房,见那口镇邪棺还在抖个不停,原本贴在棺材上的符咒这时满屋乱飞,沙沙作响。
高灵犀手中蜡烛被阴风吹灭,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吓得手一抖,蜡烛落地滚进棺材底下。秦轩辕叫她别捡,推着她向前走。
抓挠棺盖的声音近在耳畔,随即又听一声低沉的嘶吼从里面传出,仔细听还有一声猫叫,仿佛有啥东西呼之欲出。
“别看,快走!”
石海山连忙提醒两人,反手抓住女儿手腕,急匆匆走出房门。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阴风夜雨,气氛更加诡异。
夜宿鬼村,深更半夜遇到炕下藏尸,棺中诈尸,就算老江湖石海山心中也直犯嘀咕,说不怕那是假的。
三人来不及弄清事情原委,走出院门,一路朝黑泉眼那边下去,觉是不打算睡了,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才是上策。
一口气走出二里路,雨停了,前靠山屯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再没见到什么异常,三人这才放慢脚步。
石海山叫秦轩辕点燃蜡烛,用烛火烧烤刀尖,又用酒水擦拭消了毒,这才去割破高灵犀手臂上的红包。
高灵犀直喊疼,石海山骂她没出息,亲手为她挤出脓血,上药包扎。
秦轩辕在旁边安慰师妹,一边问:“师父,那是啥蚂蚁?”
石海山稍作沉吟,“我年轻时曾在苗疆见过一些差不多的蚂蚁,是一位擅用巫蛊的老前辈养的,叫傀儡蚂蚁,时隔多年,我也记不太清,但的确很像。”
“毒性大不大?”秦轩辕又问。
“我也不懂这旁门左道的东西,但一两只应该不碍事,把毒逼出去,上些草药,养几天就好。”
处理完伤口,师徒三人继续赶路,谈起炕下那具尸体,还有那口镇邪棺,以及赊刀人的话,他们猜这里面肯定有关联,只是一时还捋不清思绪,只好等到后靠山屯落脚,问问当地百姓再说。
黑泉眼旁边有一片乱葬岗,十里八乡都来这里下葬,积年累月,坟冢越来越多,阴气也越来越重,很少有人敢在夜里路过。
雨虽然停了,却起了雾,烟雾笼罩下,夜晚的乱葬岗格外阴森,彻骨的寒气叫人后背发凉,浑身上下如同掉进冰窟窿。
“爹,大师兄,这里好冷啊。”高灵犀捂住伤口,冻得直搓胳膊。
石海山抽一口烟,“这坟圈子阴气太重,所以我才带你们在前靠山屯住下,等白天就好了,后半夜走这条路,一定要多加小心。”
正说着,忽听乱葬岗深处传来一声怪叫,像是野猫,也像狐狸,尖锐的叫声刺破夜色,听得人心里发毛。
秦轩辕立刻摸刀,石海山却提醒说:“别看那边,说不定是哪个孤魂野鬼,抓紧赶路。”
三人加快脚步,等走过乱葬岗,周围的雾渐渐散去,身上却已挂满露水。再向前走一里路,过了黑泉眼,隔一片苞米地就是后靠山屯。
身后乱葬岗里的怪叫声刚消停不久,这时忽听黑泉眼方向也传来叫声,但这次是人叫,听声音是个小男孩,正在水里呼救。
三人寻声赶过去,借微弱的夜光一看,离岸边不远处的水面上果然有个人影在扑腾,是个即将溺水的小男孩。
不等石海山说话,秦轩辕急忙摘下褡裢交给高灵犀,一个猛子扎进水面,朝那小男孩游过去。
“大师兄小心!”高灵犀心中牵挂,见那小男孩在水面起起伏伏,叫喊声断断续续,想起刚才石海山所说,黑泉眼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只怕这水下真有什么水鬼水妖,会找替身索命。
秦轩辕一心救人,全然不怕这些鬼神之说,他水性极好,常年在黑龙江里徒手抓鱼,救过溺水的人也不再少数。
他在水下如同剑鱼般向前游动,转眼游出三十几米,绕到那小男孩身后,两只手环抱小男孩的腰际。
“别乱动,我救你上去!”
秦轩辕劝他冷静,正要向岸边拖拽,忽觉左脚脚踝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那东西冰凉柔滑,力道却不小,他越是挣扎,反而被缠得越紧。
紧接着,右脚脚踝也被同样的东西缠住,两只脚不能发力游动,就算他水性再好也无法施展。
“轩辕,咋了?”石海山见秦轩辕游动的姿势不对,连忙问。
“师父,我脚腕被啥东西缠住了!”
秦轩辕说话间松开小男孩,弯腰钻进水面下,拔出后背上的双刀,虽然水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感觉缠住自己脚踝的并非水草,更像是两只冰凉的手。
他毫不迟疑,奋力挥舞双刀,摸黑朝脚下砍去,刀锋在水下划过,缠住他脚腕的东西果然松开,两只脚又能用上力气。
但他没立刻钻出水面,破风刀收进刀鞘,腾出左手抓那小男孩的腿,顺着小腿向下很快摸到脚踝,发现那小小的脚踝上竟然也缠着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似乎还长着鳞片。
秦轩辕心弦一颤,来不及琢磨那是什么东西,再次挥刀砍过去,刀锋破浪,水下咕噜一声响,他确信砍中了,只是不知砍没砍断。
第二刀,第三刀,秦轩辕接连出招,在水下一通乱砍,再次摸向小男孩的脚踝,那东西果然不见了。
小男孩的水性不差,等秦轩辕钻出水面时,他已经拼命向岸边游,一路鬼哭狼嚎,显然是吓怕了。
秦轩辕也不敢在黑泉眼中逗留,提刀游向岸边,护送那小男孩上岸。
小男孩惊魂未定,问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好半天才缓过神,说水下那东西就是黑泉眼里的水妖,每年都要吃几个人。
“你叫啥名?家住哪里?大半夜来这里干啥?”石海山问。
小男孩哽咽回答:“我叫张狗蛋,住那边靠山屯,我来给我哥报仇。”
“你哥咋了?”高灵犀好奇。
“我哥就是被这黑泉眼的水妖杀的。”
石海山皱眉,“是淹死的?”
“不是,是中邪,这水妖会妖术,杀了屯子里不少人。”
石海山叹口气说:“就你这两下子还敢来报仇?要不是遇到我徒弟水性好,你已经跟你哥一起去了。”
小男孩坐在地上不说话,秦轩辕拍拍他肩膀,对石海山说:“师父,抓住我们脚腕的好像是两只手,我摸了一下,冰凉的,好像还有鳞。”
“这黑泉眼深不见底,几百年来就有水妖的传说,还说这里和九龙岭的黑龙王地宫相连,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稀奇。”
石海山正说到这里,见后靠山屯的方向亮起一片火光,远远看到应该是几十只火把,火龙一样在朝这边靠近。
“是我爹带人来找我,老伯,你帮帮我,我怕挨打。”张狗蛋站起身。
高灵犀说:“怕挨打你深更半夜跑这里捉妖,让你爹教训你一下也好。”
师徒三人带张狗蛋朝那边走,不一会儿在岸边和那群人会和,正如张狗蛋所说,果然是他爹张大户带领乡亲们出来寻他。
这张大户名叫张权友,十几年前闯关东来到靠山屯,仗着原本殷实的家底,如今又成了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因此屯子里人都叫他张大户。
见到半夜出走的张狗蛋,张大户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怒火上来,不等询问,照儿子屁股踢两脚,狠狠一顿臭骂。
得知师徒三人救了差点溺水的儿子,张大户感激涕零,拉着张狗蛋跪下磕头,石海山急忙拦住他,说自己带两个徒弟正要来靠山屯落脚,路上看到有人遇险,举手之劳。
这张大户家大业大,在屯子里有十几间院落,上百头牲畜,几百垧田地,手下的长工二三十个,除了务农,还做烧酒和布匹生意,在整个松江县也是出了名的富户。
他盛情邀请师徒三人来家中做客,天色太晚,直接安排房间住宿,让三人睡个好觉,没多打扰。第二天上午,他吩咐后厨做几桌酒菜,把屯子里各家各户当家的人都请来,给师徒三人接风洗尘。
十六年过去,虽然靠山屯现在多半是外来户,但有些上年纪的人还认得石海山,恭敬地叫他石爷。
听石海山讲了当年来靠山屯当女婿,以及后来逃难去黑龙江的经过,村长姜德友起身敬酒,说自己虽然也是外来户,但十分敬佩石海山,代表全村百姓欢迎他重回故里。
酒过三巡,张大户借酒浇愁,已有几分醉意,竟然当众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来劝他,却也劝不住。
师徒三人昨晚听了张狗蛋所说,知道张大户刚死了大儿子,心情悲痛在所难免,在此之前一直没敢多问,怕揭他伤疤,见此情形,石海山先是宽慰张大户几句,叫他节哀顺变,随后把昨晚在前靠山屯的经历说出来,还有赊刀人那一席话也如实相告。
在座的老少爷们儿都愁眉不展,七嘴八舌把这两个月来靠山屯发生的怪事告知师徒三人。
大概三个月前,前靠山屯开始闹瘟疫,感染者先是发疯,控制不住地张牙舞爪,乱砸东西,抓挠自己身体,如同鬼上了身,而后身体发生溃烂,不出七日,纷纷惨死。
过了一个多月,后靠山屯也出现感染者,好在没像前靠山屯闹得那么凶,但也死了五六个人,就在十天前,张大户的大儿子也不幸中招,如今已经停棺三日。
如今屯子里人人自危,今日能来这里相聚为师徒三人接风洗尘,全都是看张大户面子。
“依我看,就是那老秦婆干的,没跑。”
“是啊,那老秦婆能通鬼神,十有八九是她请来的瘟神,要杀咱们全村百姓!”
……
听众人议论,秦轩辕皱眉问:“师父,老秦婆是谁?”
“一位萨满神婆,是这九龙岭的守山人。”石海山答道。
姜德友问:“石先生认得那老秦婆?”
“二十年前我刚逃难来这屯子里,就是她帮我治的伤,跟她有些交情。”石海山抽口烟,“据我所知,她虽然有些神通,但从不害人,不可能请啥瘟神来杀屯子里的百姓。”
姜德友却说:“那是从前,老秦婆的确是个好人,但两年前,他儿子淹死在黑泉眼,她就像变了个人,整天神神叨叨,在山神庙那边又唱又跳,谁要是敢过去搭话,她那眼神就像刀子,像要杀人。”
“不错,这老秦婆儿子死后,她把屯子里的人都当成凶手,她又唱又跳就是在请瘟神,要害咱们!”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语气笃定。
张大户一拍桌案,丧子之痛化为愤怒,沉声说:“这老妖婆能跟山神水妖沟通,还能从黑泉眼进入龙宫,去拜见那黑龙王,他死了儿子,就想拿全村人给他儿子陪葬,何其歹毒!”
见众人群情激奋,石海山想为老秦婆说句话,却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他时隔多年回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是个外人。
但这件事既然赶上,他绝不想袖手旁观,他隐隐觉得这背后必有蹊跷,决定今夜去拜访老秦婆,把事情问清楚,让大家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