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通过在国际贸易中建立起几乎垄断性的结算体系,使得美国能在多边贸易关系中单方面地强制落实自己的政策,任何一个国家独立地提出反抗,美国都能通过美元霸权的广泛威胁使其最终服软。再者,美国凭借美元霸权的优势,多年来不断通过超发货币来掠夺性地购买世界各地的优质资产,关于这点,连其他发达国家都是其中的受害者。因此,全世界早已发出了“天下苦美元久矣”的沉默呼声。后发国家急需一个强劲的领导者凝聚起自身的力量,以平衡与发达国家之间的较量。
曾经,“让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是一句振奋人心的漂亮口号,如同“让我们拒绝盗版”一样,但在经济为本的社会中,一切问题的解决都需落实到建基于经济原理的方法上。而全世界的无产阶级最终并未联合起来、盗版也从未获得过人们热烈的拒绝,则是对这点的最佳印证。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以自古以来的文化自豪供养起操盘天下的野心的中国发起了亚投行的创建。不管中国的原始动机为何,亚投行的运作也确实能在逆全球化的斗争中成为一众后发国家力量符合经济原理的凝结机制。
首先,在现代学者的观点中,普遍认为对于科技化的各种大小产品的复杂构成来说,结构完善的供应链网络相较于单纯的廉价劳动力和土地资源更能在控制生产成本上显现优势。因为高科技产品的超高利润使得它们的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显得微不足道,反而是创意周期对于科技公司来说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产品能否在盈利周期极短的科技消费市场中迅速抢占市场份额。而高科技产品极为精细的零部件设计和极为复杂并易变的整体构造,使得它们必须依赖于一个集生产效率和生产弹性于一身的完善供应链来实现其紧迫的创意落实。但对于生产流程来说,效率和弹性是一对矛盾体,一个生产企业要想提高自己的生产效率就必须使自己的生产线高度专业化,但专业程度过高的生产线就意味着无法承接其他规格的产品订单,因而生产弹性不足,而解决这个矛盾正是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原因。
20世纪90年代中,中国为了平衡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的财政收入、加强中央对全国经济发展的调控能力,实行了分税制的财政改革,把原本由地方政府每年向中央上缴定额财政收入的方式,改成了对不同税种进行中央和地方的划分,被划分为中央税种的税收直接全额归中央所有。
面对这种政策改变,地方政府为了增加自己的财政收入,纷纷大力推动发展能带来地方税收的建筑业。一时间,全国各地都建起了大量工业开发区,这实质上是一种违反固有经济规律的发展,因为开发区的建设可算作广义的城市化,而通常的历史规律是工业化拉动城市化。城市相较于乡村更高的公共服务要求,使得其产生了财政上的高需求,这种财政需求没有足够的工业能力是支撑不了的,因此纵观历史,往往是工业化拉动城市化。而中国特有的历史发展却扭转了这一规律,这使得中国在当时面临了一个严峻的危机,大量的空白开发区如果无法充分招商,工业经济就无法发展起来,各地政府将无法偿还原本用以开发建设的债务,这些瞬间涌现的巨额坏账会导致经济崩溃。
但恰好这时遇上了发达国家的经济转型,创意经济和科技产业在西方兴起。来自西方充足的外包订单供养起大量生产企业同时进驻全国各地的空白开发区,这些开发区预先配备了完善的基础设施,使得各个高度专业化的生产企业能同时成长起来,输出极高的生产效率,继而通过方便的物流网络互相之间实行动态组合,以适应各种不同产品的完整生产需求。
一个完美地结合了高效率和高弹性的完善供应链网络就这样发展起来,并不断壮大,使得新世纪的中国在经济运作当中与西方深深嵌套在一起,来自发达国家那些追求高利润的巨头企业几乎无法脱离中国制造而谈论自身的发展。
这在逆全球化斗争中成了发达国家的软肋,因为他们在控制自身产业成本的问题上,无法整体地找到中国制造的替代方案。
近年来,中国的供应链网络正在向东亚地区扩散,充分吸纳中国外围那些更加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把原来那个仅限于中国的供应链扩大成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规模更加庞大的东亚网络。而通过亚投行在落后国家投资基建项目,会有助于更进一步地扩大和完善这个深深地扎根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供应链网络。
如果发达国家真的高举逆全球化的大旗与以中国为首的后发国家发起正面对抗,那中国必将会把上述方向作为与之抗衡的重要战略,中国的集权制度使得它能不计成本地落实自己的战略政策,一旦对抗的态势明确化,中国就可以通过亚投行的投资在落后国家大规模地兴建起超越短期经济效应的基建设施,从而强行把在自由市场中难以自然形成的、集效率与弹性于一身的完善供应链网络复制到这些地区,继而加固落后国家阵营在与发达国家的对抗中基于扎实经济利益的凝聚力。
当这种凝聚机制成熟后,落后国家就能凭借高质量、低价格的商品作为如过去那样轰击贸易壁垒的武器,不同的只是过去发动轰击的是发达国家,而他们的武器是炮弹。
另一方面,当更多第三世界国家的工业能力凭借亚投行的投资而成熟起来,它们之间就会形成一个规模不小又充满活力的有效市场,这个市场联同起中国稳定而庞大的经济实力,会组建成一个规模巨大的自循环经济体。再加上亚投行所代表的未来经济发展前景早已吸引了部分欧洲国家的兴趣,当落后国家的市场成熟起来,就会出现一个横跨亚非拉欧的自贸区,这样一个自贸区只要贸易关系足够紧密和稳固,它们就能脱离美元的结算体系,自行商议一套免于美元霸权对其进行经济掠夺的结算方案。
再者,即使在落后国家市场成熟之前,中国也可以通过要求接受了亚投行贷款的国家以人民币偿还债务的方式来预先削弱美元在这些地区的影响力,这些国家即使在各种贸易运作上都以美元结算,但为了获得足够人民币来最终偿还债务,他们也会以各种途径把自己的美元换成人民币。这个过程也有助于加固这些国家与中国之间的经济循环,再加上这些国家通过那个欧洲国家绕不过去的庞大供应链而凝聚于中国的牵引之下,就可以逐步增加人民币作为欧洲国家和这个供应链发生交易时结算货币的比例,从而推动那个脱离美元结算的庞大自贸区的形成。因此,亚投行的运作从长远来说可以看作是一个从亚洲地区往外扩散的去美元化的过程。
当美国真的担起逆全球化的旗帜,世界将被经济利益的分歧继冷战以后再次分为两大主要阵营,而落后国家为了维持全球化的进程从而让自身得以顺利发展,必然会凝聚于中国的引领下,以深化全球供应链和组建一个去美元化的庞大自贸区为利器,对美国牵头的逆全球化阵营发起积极反击。这是美国从一开始就对亚投行的创建,尤其是中国在其中的影响力虎视眈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