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随着响声迎来一声重锤式的终结(亚伦知道其实那只是拉开门锁的声音被漆黑放大的效果),前方透出了呈现 L 字形的一丝光亮。门被打开了,但门外的区域依然算是乌灯黑火,只是有来自远处的光亮不知从何方投射进来,那应该是阳光。进来的人的形象被黑暗遮蔽,只有下半身隐约显现。
灯光一下子被打开,眼睛的感光神经一时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亚伦和康妮不约而同地转头皱眉。在视线模糊之下,亚伦隐约看到对方把握在手中的物件以按压的手势放在门口旁边的桌子上,物件与桌面的接触被一声“嘀嗒”的金属声响确认,那是一把手枪。亚伦凭借尚处于半失焦状态的视力环顾四周,虽然刚才已自觉荒谬,但在黑暗之中他总有一幅刑房的画面在脑中缠绕,如今身处之地显露真容,他发现和自己不自觉的想象大相径庭。他们身处在一个空旷整洁的空间里,面积见方,接近半个标准的中小学教室大小,四周墙体是钢板材质,色调纯正的白光灯管居高临下,身处其中有点旧世保局会议室的感觉。结束了视觉剥夺带来的压迫感后,身体的感官系统全面恢复灵敏,亚伦还察觉原来自己一直处于舒适的恒温系统当中。视力完全复原,亚伦直面那人。
康妮的视线也清晰过来,凭借对方的衣着和身形,她认得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一路追踪他们、置他们于险境的人。去除了墨镜的遮挡和屏幕像素的阻隔,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的第一印象是他和亚伦年龄相仿,但正如刚才所想,现在的男人总是难以从外表判断年龄。当下并非相亲情景,她并无心思对五官轮廓等等细致参数审评一番,她只是从气质入手,觉得对方有一种……康妮的脑中同时浮现出“隐者、特工、武林高手”等词汇,总之是一种能以自己的不凡身手致人于险境的感觉,只是有一点出乎她的意料,她无法在他的面容中找到任何杀气。她想,这既可能是因为亚伦刚才的说法正确,也可能只是对方尚算英俊而已。她的害怕依然未有半点减退。
添站定身躯,面对着仿如猎物般躺坐在自己面前的亚伦和康妮。他原本并不打算立即为二人松绑,但看见康妮的脚踝红肿,想必是刚才大动干戈惊慌一场,于是决定先为康妮松绑。他向后怀揣双手走近康妮,康妮立刻下意识作出想要躲闪的姿态。添从后腰间取出钥匙为她解开脚锁,得以自由活动的康妮马上作出卷缩姿势,缓和自己僵硬的骨络和脚上的痛楚。
添退回原地,“你好吗亚伦、康妮小姐。”
“我知道你并非要伤害我们。”亚伦的语气冷峻平和,试图作出谈判的姿态来消除强弱悬殊的现实氛围。但危机感却随之袭来,他意识到其实刚才的推断只是纸上谈兵,现在面对实锤状况,他其实并不知道对方是否要伤害他们。在缺乏足够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合理的可能性是可以有很多个的,说不定眼前之人就是敌人,说不定刘小姐就是内鬼,刚才的信息是误导自己的,说不定奇勒已经死了……
“我当然不是要伤害你们,我是来保护你们的。”
添的话对亚伦来说毫无说服力,“那你为何锁着我们?”
“正如你不清楚我对你的敌意,我也不清楚你对我的敌意。”
亚伦察觉对方刻意放弱了自己的语气,好像在迎合他的谈判姿态,“那你是什么人?”
“我叫添,来自一个古老的组织。”
反而是康妮率先反应过来,“差异党?”
添笑笑,“看来贝兰托尼博士已经完成他的职责了。”
虽然亚伦信服贝兰托尼的讲述,但亲眼见证差异党的真实存在依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当然,除非这个人说的是假话。“贝兰托尼和你是一伙的?”
“不,”添随口而出,但随即想到这个回答并不完全准确,他也察觉到亚伦接收到了自己的迟疑,于是作出修正,“正如你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和贝兰托尼是一伙的,当然还有康妮小姐,”他效仿绅士做派看看康妮以配合自己对她的提及,“面对世保局的危机,继而与康妮小姐的接触,必定会让你到达贝兰托尼这一个节点,继而获得贝兰托尼所提供的信息,这是他早被安排好的职责,无论他知情与否。”
“那你为什么要假装袭击世保局?”
添从裤袋掏出亚伦的手机抛给他,表示自己知道亚伦是从刘小姐的信息中得出这个结论的。康妮见状也摸摸自己的衣袋,添随即掏出另一部手机跨前一步递给康妮,“不好意思,还有你的,我把它取走了,免得打扰你们安睡。”添展现微笑表示自己带有说笑成分,他有意识地向康妮保持礼貌,他知道第一印象对女士来说比对男士来说更重要,他希望自己不要给康妮留下一种坏印象,这并非出于男欢女爱的目的。幸好他并没从康妮眼神中看出针对自己的厌恶,只是有一丝惊惧。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正题对话,“这是你们局长的计划,”他停顿了一下,“嗯……我指的是奇勒,我想根据世保局的规则他当下已经不是局长了。”
添的这句话向亚伦展示了他的确对世保局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敌人或许可以从外部追踪世保局的实体存在,因为毕竟世保局的一切活动都会多少在现实世界中留下痕迹,但敌人却难以了解世保局的内部运作原理。这就好比你难以靠拆解科技产品的制成品来反推出其制造技术,除非能从内部获取技术信息。但世保局却天然地并不提供这项服务,一来,世保局成员几乎没有可能被收买,这是来自招募流程的严格把关,二来,严刑逼供用在世保局成员身上起效甚微,因为他们的前期培训中包括了多种自杀方式的学习,他们也是在这些学习中得以充分领略保密优先条例的本质精神,它使得世保局或许能被摧毁,却难以被渗透。
但人类的天然缺陷导致我们的一切系统都难以达至百分百的精确度,添对世保局运作原理的深入了解用作解释他的任何身份依然算是证据不足,亚伦提醒自己维持试探的心态,“奇勒在引蛇出洞?”这是一句模糊的说辞,既可表示奇勒利用世保局的危机引诱真正的敌人来打击世保局,也可表示他想引诱世保局里的内鬼现身。亚伦在明确对方的可信度前,需要先把对方假定为敌人,而他自己则要避免先向对方透露出任何潜在的关键信息。
“不,制造遇袭状态是为了保护世保局,严格来说,是为了给世保局创造一段安全期。”
“对于什么来说的安全期?”
“对于他向世保局传递他自己对骗局组织的追踪成果来说。”
根据贝兰托尼所说,奇勒的确在进行着自己的调查,“为什么他需要额外地确保世保局的安全?”
“因为他已近乎触及真相了?”
亚伦脑中浮现出那张写有“关键人”字迹的残缺纸条,“请你完整地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吧。”
“自从西伯利亚之旅后,奇勒通过卡普列尔日记的揭秘,推断出共同党是骗局组织的幕后黑手,他们要通过第三次世界大战从美国手中取得对于世界的切实统治权,这些信息我相信你已在贝兰托尼口中全部得知了。”亚伦点点头,“那你也一定了解到,对世保局初始方向的推翻让奇勒觉得,可能有一些他无法理清也无法消除的不确定性存在于世保局内部,于是他延续了自己的个人调查,试图探寻共同党通过骗局组织推进第三次世界大战进程的具体计划。直到如今,他终于有了头绪。”
“头绪?你不是说他已近乎触及真相了吗?”
“这正是他制定当下计划的缘由。正如世保局利用保密为原则来确保自身不被渗透一样,骗局组织长久以来都以隐晦为原则来躲过敌人的追踪。你喜欢的话,可以给他们按上一条隐晦优先条例,以这个条例作为运作原理他们构建起了一套复杂行事架构,无论是内部的交流还是行动计划的性质,他们都尽量制定得在外人看来摸棱两可,这使得他们难以被准确判定,所有关于他们的线索都最多只能汇聚成一种推断,这也是世保局对他们的追踪多年来停滞不前的原因。
而奇勒的个人调查所获得的也只是一种推断,只是这次他对骗局组织线索的接触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入,因此他能汇聚出一个比过往数十年的经验都更有把握的推断,而且他认为他能印证这个推断。
但他的世保局思维让他想到,在他深入追踪敌人时其实自己也必然会留下足迹,随着自己的步履越发深入,他已无法确保自己所代表的世保局立场不向敌人暴露,当他采取触及真相的最后一击,敌人也可能趁机对世保局实施致命打击。因此,在他深入险境揭开最后的真相之前,他决定寻求差异党的帮助。
他让我率先袭击世保局,以此来扰乱潜在的敌人的视线,由于共同党需要把自己的历史秘密隐藏于现实世界之下,因此在搞清楚世保局的危机状况事出为何之前,他们必定会按兵不动。而亚伦你就趁这段期间找到奇勒为你留下的线索。如果奇勒此行触及的并非真相,那他会活着回来,当然这就可能意味着他的调查又要推倒重来,那也表示世保局并不面临来自真实敌人的威胁;如果他触及的是真相,那他就可能会赔上性命,而你就需要凭借他留下的线索继承他的调查成果,带领世保局实行改革,继而与真实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