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百里兰时猛地惊醒,身上的亵衣湿淋淋地贴在后背上。入目之处,还是那滩刺眼的血迹。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褥,她反复调整呼吸,才能勉强压下心中森然的寒意。
她不需要人守夜。此刻的梦幽兰轩,悄然寂静,宫人们都沉沉入睡。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衣,趁着月光,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长风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长风,你怎么还没睡?”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长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没事,睡不着,出来走一走。”百里兰时无奈地笑笑,“你先去休息吧。”
说完,她便走进了茫茫夜色,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长风才收回目光。
夜色浓稠如墨,深沉得化不开;今夜的星星也少得可怜,仅几颗,寂寥地挂在天上。
昙花式样的宫灯一盏盏开放,跳跃的烛火明亮耀眼,将她的影子衬得更加暗淡。
灯火明灭处,她才发现海遥坐在回廊下,赏着那漆黑的夜景。百里兰时走到海遥旁边坐下,挨近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西北漆黑一片的苍穹。
“我不喜欢没有星星的夜空。”海遥突然开口说道。
百里兰时忽然觉得眼角酸涩,熟悉的心脏钝痛感又涌上来。她抬起手搂住海遥瘦削的肩膀,手下是一片冰凉的霜,像是嘴里化不开的苦。
她哪能不知道呢,海遥最爱星星,尤爱那像星星一样的少年。
翌日清晨,百里兰时起了一个大早,她昨夜本就辗转难眠,今天早上天还未亮就起了床。虽然她深居简出,宫中的活动一向不会参加,连给皇后请安都只是减为一月两次,今天恰好就到了她向皇后请安的日子。
“娘娘,奴婢们犯了大错。”她才洗漱完毕,沉香与丁香就匆匆跑了进来。丁香的脸色十分难看,而沉香则是一双眼睛都蓄满了眼泪。
梦幽兰轩的氛围一直都很好,她不是个严苛的主子,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宫中对待下人最温和的。故而,这些跟着她的小宫女们整日都开开心心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哭唧唧的。
“你们两个小丫头,闯了什么祸呀?”百里兰时疑惑地问道。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是丁香开了口:“娘娘,我们知道您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早早准备去给您备轿撵。哪知下了几场春雨后,轿撵便潮湿发霉,因着这段时间我们的疏忽,没有及时去看,轿撵现在已经用不成了。”说完,丁香也愧疚地红了眼睛。
前段时间春寒料峭,许多妃子都感上了风寒,皇后娘娘身体一向不太好,寒气入体后,更是病了许久;再加上皇上不在宫中,嫔妃们也没有心情争奇斗艳,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免去了几个月的请安。百里兰时不用去请安,也不爱出门,又怎么会用得到轿撵。
“好了好了,不许难过了。我今天起得这样早,就算走过去也是无妨的。”百里兰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更不值得两个小丫头伤心成这样。
可是迎溪却不这样想,她着急地说:“小姐,您的腿怎么可以走那么远的路!而且,今天的天,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天气,万一下雨怎么办?”要是从前,别说走路了,就算是在练武场和她们这些护卫耍上一整天的拳脚功夫,她都不会担心半分。可是自从那年小姐的腿出事以后,一到阴雨天便疼得厉害,拖着病腿走那么远的路岂不是更痛苦。一提起那年的事,迎溪的脸上便染上了一层阴翳。
听到迎溪的话,海遥也万分担忧,“小姐,不如由我去皇后那里告一个假,今日便不要去请安了。”
百里兰时自然知道她们是在担心自己,但她真的没弱到那个地步,比起心里的痛,腿上不时发作的疼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况且,一直以来,皇后都在照拂她,她还是分得清的。
再三和她们保证自己一旦感到不适便立马返回后,百里兰时终于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出了宫门。
远方天光乍破,微微渗了屡阳光照耀大地。这个时节的御花园正是春色满园,千娇百媚的时候,鲜艳的花瓣上还挂着未干的露珠。
但是这样美好的早上,总是有人要破坏。
“哟,这不是容嫔吗,大早上又来遛马了?”今天的庆妃穿得格外娇嫩,身后跟着几个位份不算低的妃子。她才来到御花园没多久,就看见容嫔那个小纨绔骑着她的白马在这里晃晃悠悠。她与容嫔一向不和,甚至见面就掐架。
容嫔头都不抬,懒洋洋地回道:“哟,这不是庆妃吗,大早上又来耍嘴皮子了?”她就纳闷了,这后宫拽妃怎么天天就没事找事,尤其是跟她不对付。
“若说嘴上功夫呀,本宫哪里比得上容嫔你啊,前些天才把人家高美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庆妃当然不甘示弱,马上回怼。
这话音一落,周围的嫔妃也绞着帕子笑了起来。前几日请安的时候,高美人看上了一支雍州产的步摇,上面镶着秀丽的槐花,便向皇后娘娘求赏赐。本来吧,前段时间皇后娘娘就在大赏后宫,高美人这种位份不低不高的妃子,平时也没犯什么大错,要一支步摇也不为过。再者说,她们这些妃子哪一个会看得上槐花,谁宫里不是种着些名贵的花树,只有平民老百姓才在院子里种植槐树。
可谁能想到,这个容嫔看似平日不争不抢,天天惹皇上生气,那个时候却非要和高美人争一支步摇。几句话过去,生生把高美人气得昏厥。也只有她容嫔才做得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现如今,谁不拿着这事说呢。
“嗯......庆妃倒是提醒我了,曾经我的小白把你那劳什子西域琉璃牡丹给啃了,你也一病不起来着。”
“放肆,你还有脸说,你小小一个容嫔,就敢对本宫不敬,以下犯上!”正常情况下,庆妃还能与容嫔怼上几个回合,但今天容嫔非要拿琉璃牡丹来刺激她,她哪里还能忍。可怜她专门向皇上讨要的西域名花,就被容嫔那匹白毛畜生啃了个精光,她现在想起还气血上涌。
“庆妃好大的威风!在我面前就别拿位份压人了。”百里兰时远远就看见庆妃又在与容嫔过招,走近时就听到庆妃想拿位份压人。说起位份,她好像记得这宫中只有皇后才比她高吧。
看见来人,一众嫔妃纷纷屈膝行礼。这可是百里贵妃,比庆妃还惹不得的人物。她们对百里贵妃的畏惧,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位份,还因为她神秘莫测的行事作风和不怒自威的气度。
“百里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就在嫔妃们纷纷行礼时,容嫔雀跃地跳下马背,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奔到百里兰时的身旁,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
“容皎,你慢点儿。”看见容嫔,百里兰时笑意温和,“我今日也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谁知又看到了你和庆妃的好戏。”容嫔撇了撇嘴,她哪里知道百里姐姐今日会出门,不然也不至于和庆妃闹那一出。
“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诸妃起身后自觉地站在一边,只有庆妃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百里兰时这才对着庆妃说道:“庆妃,你宫里的琉璃牡丹其实是经过嫁接以后,一株上开出多种不同颜色的花朵,许多民间种花艺人都可以做到。过些日子,我便赔你一个院子的琉璃牡丹。从此以后,你莫要再与容嫔因此事起争执。”
“这能一样吗?你休要拿那些东西与西域名花比。而且谁要你赔啊!本宫自会找皇上要。”庆妃傲娇地说道。她本来还想教训容嫔不懂规矩,但人家百里贵妃称呼自己从不用“本宫”,岂不是更不知规矩;而且她刚刚一时嘴快,竟在百里兰时面前称自己为“本宫”,现在哪里还说得出口。
她与百里兰时都是潜邸时便进了府,但她们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前两年,容嫔入了宫,百里兰时处处纵着容嫔,巴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了她。说是因为容嫔像她的妹妹,可是她百里兰时家中就只有一姐一弟,哪来的妹妹。
越想越气,庆妃甩着袖子气冲冲地走了。她今日也是要去和皇后请安的,连百里兰时都来了,更不用说其他的妃子。
“诸位也快走吧。”百里兰时对着那些抱团站在墙角的妃子说道。她们巴不得赶紧走呢,虽然这位百里贵妃没把她们怎么样,但是她们怕啊,毕竟谁都不是容嫔和她关系那么好,也并非谁都是庆妃有那样的后台和底气。
“哼,这些女人都只会见风使舵。”容嫔愤愤地说。
百里兰时无奈,“你还好意思说,就你那张嘴啊,她们不恨你才怪。”
“嘻嘻嘻,我有百里姐姐嘛,她们要很恨就恨呗,反正有你在我才不怕她们呢。”容嫔笑嘻嘻地扑进百里兰时的怀里撒娇,哪里还有小纨绔的模样。
百里兰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神情温柔,好似她家中的阿姐。容嫔没有说错,只要她是关容皎,百里兰时就算豁出了性命也会护她周全。
“对了,百里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容嫔本来想在拜见完皇后就直接去找百里兰时,所以一直把东西带在身上。
她从袖中掏出手绢包裹的槐花步摇递给了百里兰时。“我知道百里姐姐来自雍州,雍州我去过,那里有好多的槐花,我就想着百里姐姐或许会喜欢这只步摇的。”
看到步摇的那一瞬,百里兰时只觉心口的钝痛又袭来了。这就是容皎宁愿得罪高美人也要争抢的东西吗?她没有猜错,百里兰时确实喜爱这只步摇。
百里兰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步摇,手指细细地抚着上面的花纹,温声说:“容皎,谢谢你,我很喜欢。”
雍州偏僻,东部湿润的风很难吹到,而槐花适应性强,每到四月便开得灿烂,清香阵阵,伴着那阳光明媚的夏天,成了雍州子民溶血入骨的记忆。
一时间,连迎溪和海遥都忍不住动容。她们很小就被百里家捡了回去,传授武功,照顾她们长大。雍州的一草一木都与她们的成长息息相关,满城的槐花也承载了她们太多的美好回忆。
容嫔瞧瞧转过头,努力压下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