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波间,血雾迷蒙,一叶小舟在其间游荡……
这是哪里?我要去哪里?我能漂到哪里?哪里能无血腥?哪里是一片清明?……
唐轩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午间。经过一夜的运功疗伤与半日的熟睡,以及服了肖清送给的伤药与揣在怀中的红囊,此刻内伤已稳定下来,功力似也恢复了一、二成。
左肩的箭伤并不严重,傲云的伤药也甚有灵效,此时已不觉疼痛。想那林镇使何等功力,居高临下掷出的长箭,远胜强弓所发,若非身上这副银甲异常坚固,加之身上布满神功,恐怕肩骨早被钉碎。
那个林镇使又是何人?听这称谓,当是姓林,官居镇使。可是锦衣卫中的镇抚使?他武功之高,真不在龙浪义兄之下。此人不但武功高绝,更兼经验老到,出手更是狠辣,若非脱不花与傲云他们及时赶到,自己中箭后,怕是再难抵挡此人的攻招。
这些武技之论,都可放在一旁,终非天大之事。那个林镇使是朝廷命官,为何三番两次要杀正统皇帝?被林镇使一枪刺穿咽喉的朝廷武将,竟将圣上面前的一名太监一锤打杀,他们又是谁人?昨日目睹之事,当真奇诡至极。
射向林镇使的三箭,当是脱不花所发。从另一侧瓦剌军中射向圣上与自己的那两箭,又是何人所为?莫非瓦剌军中真有嫉恨暗算自己之人?
昨日土木堡之战及清水河畔的那一幕,定被载入史册青书。雷击也先坐骑,帐中祥瑞红光,也定被浓墨记下。更会被后世话本评词大书特写,在巷里坊间广为说唱,说不定还会超过三国两宋的那些故事。让人大为感叹的是,在如此危难之中,正统皇帝的举止气度始终都持帝王风范,未失天朝大国九五之尊的威仪。
想到此处,唐轩手抚正统御赐的九龙玉佩,不觉心中气血翻腾,胸内又是隐隐疼痛。当下也先定会挟持正统皇帝,挥师南进,直取京城。朝中此刻可曾知晓昨日那惊天的突变?朝廷可曾定下应对之策?若稍有不慎,则社稷倾颓,江山易手,蒙古再次入主中原。
留下正统皇帝要挟大明朝廷,将是也先最为有力的策略。这也许就是自己明明违反他的将令,他却故意遮掩,当众宣布自己首功的原因。由此推想,也先定会护得圣上的周全。
便在这时,小嫣进得帐中,摆上茶饮吃食,说道:“郡主千岁让我送来饮食,她说随后就到。”摆放停当后站起,又道:“早上小然来到帐外,见统领大人伤后安睡,便未打扰,让我代为禀报,她那里一切安好,请统领大人放心,并让我将此物转呈统领大人。”说罢,将一个精巧的革囊交给了唐轩。
唐轩轻轻点头,接过革囊,放入怀中。
小嫣刚刚退出,脱不花便走进帐来,见唐轩脸色仍有一些苍白,但精神已然恢复,当即面露欣慰之色,坐在唐轩身旁,为唐轩斟茶切肉,殷勤服侍,更见体贴。
吃罢茶饭,脱不花抬手轻抚唐轩前胸,柔声道:“内息已是稳住了,蓝裳遗下的东西就是神奇。”说着从囊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革囊,又道:“红囊药效虽是灵异,时效却短,只有一夜时间。昨日那两个此时已无药效,现下你把这个换上吧。昨日伤重,需要两个,今日伤势已是平稳,只用一个即可。”
唐轩微微一笑,说道:“郡主千岁时时挂怀贱体,属下不胜感激。”说罢,拿起脱不花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吻,随即从怀中取出两个精巧的革囊,递与脱不花,并将脱不花手上的红囊接过,放入怀中。
脱不花笑道:“好学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竟然用上了法兰西小番国的礼仪,当真学以致用,学用相融。好学生如此做为,可是想糖吃了?”说着湿润的红唇,在唐轩脸颊上轻轻一吻,又道:“此时,糖可是不能吃的,就像不能饮酒一样,会……”说着眼中闪过柔媚之色,又道:“那会使好学生心意飘飞……乱了内息……等内伤愈痊以后,为师不但让好学生吃糖,而且还要吃……”说着将两个红囊放入囊中,便不再提吃糖品果之事,而是说道:“这外囊皮革也是用珍奇药物浸染过的,得来着实不易,再次充填内囊还可再用。”
说话之间,脱不花脸上大现兴奋之色,说道:“昨日一战,正统麾下三十多万人马全军覆没。什么英国公啦、泰宁侯啦、平乡伯啦、首辅大学士啦、什么都督、尚书一大堆的大官儿,都被我们斩杀在乱军之中!”说着看了一眼唐轩,说道:“若不是你,就连正统皇帝也被人杀了。我哥哥说,你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正统若是死了,如何要挟大明朝廷?如何能轻取北京?”
唐轩呆呆地坐着,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酸?是痛?是苦?是麻?
脱不花又道:“不知那个要杀正统的明将姓字名谁?武功真是了得!要我看,全蒙古,除了你,再无一人是他对手!你二人的那两杆枪完全扭曲变形,不像人力所为。可惜了那杆银枪,已不能旋接复原了。”说着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说道:“真不知他为何要杀正统,而且还要与我们为敌,杀了我们好多兵将。干弑君这等灭族的大事,居然也不把脸遮上。可以看出,那人内心狠毅,敢作敢当,这比他高绝的武功还要骇人。对了,我和他一照面儿,发现他竟然与你长得有些相似。”
唐轩道:“我在远处隐约听到,另一名被他杀害的明将称呼他为‘林镇使’,听这称呼,好像是锦衣卫中的镇抚使。如真是这个官职,那可是锦衣卫中从四品的高位。那人武艺之高,不在我义兄之下。如此高的武艺,在京城、在中原定会享有大名。”
脱不花听了,眼中放出光来,忙道:“如此说来,我倒想起一个,八成便是那人。他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射,江湖人称‘冷翼大鹏’的林鹏。据北京暗线所报,林鹏在正统七年高中武状元,随后加入锦衣卫。他为人行事,果敢狠辣。几年中,立功无数,现已升任镇抚使。”
唐轩道:“原来他便是武状元出身的林鹏,怪不得武艺如此高强。”
脱不花道:“其实,你与他相较,分毫不差。你与他交手时,他居高临下,本就占了便宜。虽说都要应对射来的羽箭,但他自己应对即可,而你不仅自己要闪避,还要保全身后的正统,这才吃了点儿小亏,这不能算做是你输给了他。”说着轻轻抚摸唐轩肩上的箭伤,说道:“若非是我射那三箭,也不会被他轻巧接住又甩手掷出,你也就不会再受这个箭伤了。”
唐轩道:“多亏了你射来的三箭,牵制了他的右掌。不然,他双掌凌空击下,我又要退步撤力以护圣上,若以单掌应对他凌空击下的双掌,怕是真要吃上大亏。”
脱不花神色愤愤,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大声说道:“另一侧射来的那两箭,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阿米那个坏东西干的!以阿米的为人,像射黑箭这种阴损事,他是干得出的!你避开的那一箭,射穿对面一人的咽喉后,仍飞出了一百多步,在蒙古能使这样硬弓的人没有几个。那张‘野芒’神弓,军中只有阿米和傲云可以拉开。”
说话之间,脱不花轻抚银刀,又道:“这个正统皇帝,虽然我对他甚是厌烦,但在一日之间,从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异事来看,他真是有些来历。”说着眼中闪出惊异之色,又道:“昨日在途中避雨,我们与正统围坐一处,我哥哥刚刚提到天命之事,便是天降惊雷,将我哥哥那匹心爱的宝马劈死了。今夜正统寝帐之中,竟现祥瑞之色,便如龙蟠一般。我哥哥与众将见到那等景象,皆是惊骇异常。天降惊雷,我面上表露未惊,心中也感骇怪。今夜寝帐隐现祥瑞嫣红,我起初并不在意,还以为是那红……但刚刚你我交谈……交谈……还真觉出这个正统身上存有怪异。”
唐轩轻抚胸襟,不由轻咳一声。
脱不花道:“大军连日追赶明军,昨日又是一场大战,兵将俱已劳乏,又有一些损伤。我哥哥决定在此地休整几日,等大军稍作恢复,便挟带正统,直取北京。”
帐外传来号角之声……此刻,唐轩只觉心神也随着这零星的声音飞去,却不知飞向哪里……
脱不花又道:“正统就是我们手中的天字王牌,我哥哥对他的周全特别在意,特派傲云与昂沁各领三千人马看护,并下了严令,如若正统有失,让两人提头来见。同时命我的侍卫营也在近处协助看护。又让我选几名女子军校去服侍正统。我起初不同意,但我哥哥执意如此,我也无法阻拦,只得照办。我见你平日挺喜欢小然的,便派她带着三个女卒去了。这样也好,你就不必再担心你的那个圣上了。”说着脸色一变,大声说道:“正统昏庸无能,信用奸臣,也配为天下之君?像我哥哥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才应君临天下,为万民之主!”
唐轩轻声道:“任谁都想君临天下,但那是天数、天机、天命……若是强求,只会辱名丧身,累及……”
脱不花大是不悦,说道:“你这话私下里与我说说还可以,若是当着我哥哥的面说,怕是我也救不了你。”见唐轩不再说话,脱不花脸色缓和,说道:“我哥哥又传了将令,你可随我一道出营,但不能单独外出。这次你可记住了,再要违令,可没有救下正统这等幸运事了。昨日在河边,我哥哥拔出‘魔云’宝刀,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他要杀你。谁知他竟自替你遮掩,宣布你为此战首功,还把‘魔云’宝刀送给了你。我哥哥就是高深莫测,就是量大如海,就是喜欢人才,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说着抚摸唐轩的伤处,又道:“照我看,你受这伤,并非是坏事。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在营中养伤吧。若无我的将令,再敢私自出营,惹祸招灾,横生是非,为师大郡主定要将你这个劣徒小知事剥去衣衫,打他个……”说话之间,见唐轩一脸窘迫,不由俏脸又是绯红,纤纤小手拍了拍唐轩的脸颊,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就去找一辆厢车来,与正统将要乘坐的那辆一模一样的厢车,车上还要加上一把大锁,反正也是养伤,你就在车上待着吧。”
瓦剌大军休整了五日,便挟持正统,挥师直取北京。
这五日唐轩每日运功疗伤,又时时心绪慌乱,难以静下心神,疗效有些缓慢。此刻,内伤已无大碍,但功力仅恢复了二、三成。知道现下不能妄动真气,不然内伤反复,怕是比上次还要严重。
脱不花找来的厢车甚是宽大,车中很是舒适,应用之物更是齐全,小嫣时时到车上殷勤服侍。唐轩坐在上面,已是不辨东西,无分南北,只是听闻车声辚辚,马声萧萧,铁骑突进,刀铿弓鸣,心中只是知道:此刻,自己正随着瓦剌大军进逼京城。
又过了七、八日,算着路程也该接近京城了。这些时日,未听到前方有战阵金鼓及喊杀之声,像是并未遇到明军的阻拦。唐轩闷在车中,心中每每伤痛:此时朝中谁在主持大局?若再无强将精兵阻挡,也先大军长驱 直入,大明天下,当真危矣……
脱不花很少再提战事,像是胜券在握,天下大局已定。白天有时隔着车窗与唐轩说上几句,大多时候策马走在正统乘坐的厢车之旁,说是也先命她看护正统,要她多到正统近前,多与正统相处。唐轩觉出脱不花对此甚是厌烦,但为了她哥哥的大业,不得不如此去做。
肖清送给的伤药早已吃了,脱不花每日定时更换一只红囊。三日过后,唐轩主动恳求不再用了。说是内伤完全得到控制,只需运功疗伤,便可很快愈痊。其实这红囊医治内伤颇有疗效,只是另一种功效,实是让人无法忍受。那种挑拨心动神思、诱引蚀骨销 魂之惑,比内伤之痛还要煎熬。经过多日的运功疗伤,唐轩感觉此时的功力已恢复了三、四成。
番语的修习,时断时续,却未曾中止。有时脱不花回来早了,便学上一段。法兰西语已学了大半,两人以此语对话已无大碍。但学生学得再快,说得再好,老师也不给糖吃。每到往常应该吃糖之时,老师便以身作则,强强忍住。老师认为依旧:如是吃糖,难免会激荡心神,心绪飘飞,定会影响伤情的康复。学生深以为然:若非那红囊的干扰,此时这内伤,恐怕要好了大半,功力至少要恢复到五成以上。
前日脱不花说,明郕王已在北京即位,改元为景泰元年,遥尊正统为太上皇。景泰皇帝临时拼凑起三十万人马,现已兵出北京,前来阻挡瓦剌大军。当时脱不花自信满满:这些临时凑起的乌合之众,对阵瓦剌大军定会一触即溃,一哄而散。还说正统在我们手中,他们大有顾及,哪里还敢死战?即便脱不花说的似有道理,但唐轩听到此讯,心中也着实安稳了许多。
铁骑铿锵,番旗猎猎,大军正在行进之中。突然,车外一同行走的小白蓦地停下,并向车中一声嘶鸣。便在此时,前方隐约传来炮号喊杀之声。唐轩闻听,不由心头一震,再细细听闻,觉得鼓声甚急,杀声甚紧,像是战况颇为激烈。知道这是景泰皇帝从北京发出的兵马正在前方阻挡瓦剌大军,此刻与阿米统带的前部正在激烈交锋。此时,随着传令飞骑的号令,唐轩所在的侍卫营随同前后大军一并停下。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又听小白一声长嘶,唐轩向车外看去,见脱不花飞马而至车前,唐轩急忙从车中走出,脱不花跳下马来,抬手抹去额前的细汗,悄声道:“前方战事恐怕有了一些麻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唐轩微微点头,说道:“我虽少经战阵,但听闻金鼓喊杀之声,也知战局甚是激烈。”
脱不花道:“真是出乎我 日前的预料,从今日战况看来,景泰登基,大加封赏,他们的士气与斗志很是旺盛,已与正统那时完全不同。此次前来交战的明军尽皆死战,并不在乎正统在我们手中。如果今日不能获胜,不能直捣北京,还须及早退军,因为在云州及宣府仍有十数万明军,这些兵马屯在后路,终是极大的隐患。若非擒获了正统在军中为质,如此进军当是犯了兵家大忌。”
说着伸手抚摸小白的脑袋,说道:“真是前军不能取胜,明日撤军时便不能再乘车了,还好你的内伤已好大半,又有小白这样的好朋友,登山渡水如履平地,不会有太多的闪失。”话一说完,小白分别看向两人,仰头振鬃,俯首摆尾,满是喜悦之气。
脱不花轻轻呼过小黑,飞身上马,又对唐轩说道:“我还要到前方督战,刚刚说的这些,你要提早有个准备。”此刻小黑仍是回头怒视一眼,仰头一声长嘶,奋蹄向前飞奔而去。
清风如昨,煦日暖暖,大军原地扎下营寨。到了晚间亥时时分,脱不花回到帐中。唐轩见她满身风尘,一脸疲惫,赶紧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扶助。脱不花俏脸之上闪过一丝微笑,说道:“多日未曾如此,好学生可是想吃糖了?”说罢,便扬起脸,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翘得很高……
秋夜的帐中,生出了柔柔暖暖的春意……
银烛之下,脱不花盘膝坐在毛毡之上,手抚银花夜梦刀,脸上全无吃糖时的甜蜜,眼中却像冒出火来,愤然说道:“骄兵必败!阿米这个坏东西在今日之前,已是不可一世,忘乎所以,以为他已是天下第一名将,以为他能率军横扫天下了。今日前阵之失,就是与他轻敌有极大的干系。当然了,也和此次明军殊死一战有些关系。”
唐轩听罢,心中大慰,急忙问道:“大明此次领军之将是谁?竟然这等勇武!那……那最终战况又是如何?”
脱不花满是疲惫的眼中,忽显凝重之色,说道:“明军此次督率三军的是新任兵部尚书石逊。据北京暗探来报,此人为人忠正,为官清廉,在明廷上下,俱有人望。”说着眼中又现疑惑之色,说道:“此次两军交锋,明军前阵领军冲杀的竟是那个‘冷翼大鹏’林鹏!这真是天下少有的奇事。那日在河畔乱军之中,他三番两次想杀正统,今日又率军拼死阻挡我们的大军。今日阵前,我们就是吃了此人的大亏。他枪挑箭射,神勇毕现,直杀了我们三十多个将佐,竟无一人在他面前走上三合!”
伊人美如玉,秋帐夜谈兵。唐轩此刻心情顺畅,真想寻来一坛酒,连饮数碗……
脱不花道:“阿米这个坏东西,也被林鹏一枪挑于马下。若不是昂沁、傲云和阿都他们三人同时出手将其救下,这个坏东西今天就死在阵前了。昂沁、傲云和阿都他们三个合战林鹏,都抵他不住。若不是江渭到达阵前抵住林鹏,恐怕昂沁他们也要有所损伤。江渭的武功还真是了得,他与林鹏在阵前斗了百余回合才稍稍落入下风。江渭他们这些人说来也真是奇怪,每次上阵脸上都要罩上面具。那些人中,江渭的样貌最是儒雅,但披挂之后,他的面具最为狰狞。”
唐轩听到此处,不由想起“画翁”三人脸上那狰狞的面具……他们为何为了一己私利,便去做万人唾骂的汉奸?
脱不花道:“今日前部损失了一些兵马,特别是被那个林鹏在阵前斩将夺旗,挫伤了一些士气。刚刚在中军大帐商议军情,大部分人认为前锋受挫,后路不稳,提出此时必须退兵,就和我白天说的那些话一样。也有一些人反对退兵,认为胜败乃是常事,明日全力一战定会获胜。当时江渭面容沉静,一言不发。不但众将之中很多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就连我哥哥看他的目光也是有些异样。今日一战,说明他送给我哥哥的那个东西,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奇。最后,我哥哥从怀里取出那方雕花墨玉盒,当着众人的面,在手中轻轻抚摸,随后沉声宣定:明日集中大军精锐,再做全力一战。若胜,便直取北京;若不胜,则退回瓦剌。”
秋高八月,塞上天青,远处缥缈的白云,仍像无尽的羊群,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算来整整一年了!今年此刻,仍像去年此时,在汗漫的秋风中,背向故园,远足塞外。去年在瓦剌大军中同行的,只是被劫掠的士农兵商。今年呢?今年被瓦剌军骑大掠之后,同士农兵商一同向北而去的,还有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的皇兄太上皇!
大军行进之中,时时传来战马嘶鸣与铁甲刀环相碰之声。唐轩对此,已如当年翻书研墨之声一般熟悉。不知为何,在此秋风漫野中,却又想起城堡石楼顶上那尘梦似的钟声;想起城堡中那如尘梦般的经历;想起肖清那些人,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此刻,更是想起了义兄龙浪……义兄与那美丽的姐姐定是早已在龙渊洞中脱困,早已去了美丽姐姐那美丽的故乡,在那里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哥哥决定在此地休整几日,等大军稍作恢复,便挟带着正统,直取北京!”……“有天就有天下,我哥哥的大帐扎到哪里,那里便是大营,那里便是都城。总有一天,我哥哥会把大帐扎到北京城中!”……
耳边仿佛又响起脱不花清甜而又狠辣的声音。
京城,天下第一大都。想到你,就会想到天子。天子,代天行事,当享天命,位列九五之尊,便是圣上。而此刻,曾经的圣上,便在前面不远的厢车之中……
唐轩手抚九龙玉佩,不觉心潮翻涌。自己此前曾多次幻想,幻想若能见到当今圣上,将自己蒙受的冤屈后心中的凄苦,将边庭百姓遭受外藩劫掠的苦难,将朝廷边庭设防的种种失误,尽皆禀告圣上……记得还曾自嘲,你是谁人?你能见到圣上?哪知真是见到了圣上!谁知竟是在那等情形中见到了圣上!不知今后能否与圣上单独相见,把心中想说的话说与圣上?
此时此刻,不由又是想起那河畔的一幕……忽然,觉得那个孤瘦太监的神态举止与梁日颇为相似……梁日是否还在冒出坏水?是否早被肖清找到机会把他除了?…….梁日人品虽然低劣,却是机警异常,绝不会像起始几个笨人那样被人轻易做了。
秋草青黄,白露微紫,雁阵早去霜天,穹庐惟余离幻的秋云。
凄美的秋景看在眼中,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可是真有那神奇的千里镜?若是真有,此刻拿在手中,要看向何方?是故园?是京城?抑或……
眼前竟是一片淡蓝色的野花,在旷野青黄的浅草中,时密时疏,颇显韵致,仿佛是天上飘散的幽蓝所浸染。
……那隐秘的石室……那短札、残笺……那个孩子……那天空中飘下的淡蓝色的雪花……一时在心中萦回不去……
有人曾说:你眼中见过的都是人间凡物,唯有那个关乎天下气运的雕花墨玉盒,才是天界的神祇。有了那件神物,那个瘸腿大英雄,才能纵横西域,开疆拓土,平生数百战从无一败……有了那件神物,淮王太师这才连战皆捷,全歼明军数十万,生擒大明九五之尊。可是随后……却又为何连战连败?三番连败于紫荆关中,又败于宣府境内,再败于云州城下……
莫非真像那名番将临死前呼喊的那样,江渭送给也先的那件神物是旁人伪造的赝品?
江渭走了,走得无声无息。他的那些属下也一起不见了。他们去了何方?可又为他们“天圣地灵,当垂永远。”的崇信而奔忙?
天无二日!此刻天下,是不是已成他们期待的乱局?
天蓝之下,草野之上,脱不花的声音依然那么清甜,那么狠辣:“有天就有天下,我哥哥的大帐扎到哪里,那里便是大营,那里便是都城。总有一天,我哥哥会把大帐扎到北京城中!”
塞上九月,又是青雪飘飞的季节。大帐依然扎在水草丰美之地,依然扎在这座雄奇大山的百里之阳。此地依然是瓦剌的中心,依然是蒙古各方权力的角斗之场。
自那大雨惊雷、帐隐红光过后,也先对正统持礼甚恭,再无轻侮之色。在餐饮之上,更是一日一羊,五日一牛,酒食供给颇为丰富。同时,仍派昂沁、傲云轮番带兵看护,不得旁人随意接近。小然与她带去女子军校,一直都在正统的身边服侍。
唐轩一路运功疗伤,此时内伤已是愈痊,功力已然恢复。法兰西番语也已学完,脱不花还想再教新的番语,唐轩却是认为自己远无老师说话的天赋,这些速学速成的几种番话,若不及时温习,恐怕很快就会忘掉。因此在学完法兰西番语后,便与美丽的老师一起,从帖木儿番语开始重做温习。这种温故知新,旧梦重幻,原糖而新吃,两人都觉更是甜香。
唐轩内伤痊愈后,也先与众将议事时,也让唐轩参与,却不设座位。一次竟拿蒙古军中的偏远问题考问唐轩,这些古怪军务,唐轩哪里答得圆满,于是惹出一阵哄笑,直气的脱不花摔帐而出。唐轩参与了几次,觉得憋屈无趣,又觉出也先及阿剌知院等人扫来的目光甚是阴冷,便借故推脱,不再参加大帐议会。
这一日,唐轩练完刀法,正在帐中饮茶闲坐,忽听万千铁蹄踏地之声隐约传来,随着大地颤抖,铁骑将近,又是一阵雄浑别样的号角之声响起,知道有大批人马到此,而且来人绝非等闲人物。
便在此时,脱不花从帐外走入,说道:“脱脱不花大汗来了,带着高娃汗妃和他的弟弟阿巴噶尔济亲王。现下你随我到辕门去认识他们,去看看他们一个一个的嘴脸。”
唐轩多次听到脱脱不花大汗与高娃汗妃的名字,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好奇,也想看看这两人是何样貌,于是便与脱不花一起走出帐外。
脱不花一边走一边说道:“高娃汗妃那个‘寒日’角斗团也要带入大营,顺便你去看看那些角斗武士,以你现下的眼力,判定肖清他们能不能打赢?”
唐轩心中一震,暗道:高娃汗妃把什么“寒日”角斗团带到此地,莫非肖清他们也要到来?莫非双方比试要在也先的大营中进行?
脱不花神色颇显兴奋,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哈日伊罕那个小疯子带着我们的‘魔云’角斗团也要来了。数日前,我便遣阿都、塔娜带领五千兵马去接他们了。小疯子捎信说,这大半年,他们武功精进的飞快,要我多派些兵马前去接应,怕是离了城堡,在路上有些闪失,看来这次我们真要赢了。”
唐轩不由心中伤痛:这些时日,他们一定受了很多苦……
脱不花道:“以往的比试,是在我们魔云堡与高娃汗妃的寒日城之间轮流进行。本来此次比试地点轮到我们的魔云堡,为了庆贺我哥哥擒下正统,扬我瓦剌部的声威,便把比试地点改在了我哥哥的大营。”
唐轩心道:为了肖清他们,也为了那“寒日”军团的那些人,我要下场参战,点到为止……
脱不花像是看出唐轩的心思,忙道:“你现下是本郡主侍卫营的大统领,早被魔云角斗团除了名,不能下场参与比试。再者说来,你唐大人、唐大侠武功惊天,神艺动地,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敌?你若是下场,在数掌之间,便把高娃汗妃的那些角斗武士尽皆拍死,这个等了一年的比试汇演还有什么看头!因此上,你这个好学生,便乖乖坐在老师的身边,看着你那些昔日的伙伴是如何取胜的吧。”
唐轩心道:虽然自己不能下场参战,但等到了比试场上,定要护得肖清等人的周全,不让他们再有损伤。这场比试结束,他们就可以返回故国,他们就能回家了。
此时,也先率领众将已在辕门相侯。脱不花赶紧快走几步,站在也先的身旁。唐轩停下脚步,站在了众将的一侧。脱不花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也未作声。
辕门内外号角之声大起,唐轩抬头看去,见前方走来三人,身后跟随百余将校亲随,再往后则是万马精骑,一眼望不到边际。
也先见三人走到近前,稽首躬身,说道:“我等前来恭迎大汗、汗妃。大汗、汗妃,一路安好!”
脱脱不花大汗上前一步,说道:“太师免礼,太师辛苦……”
未等大汗把话说完,那汗妃便抢在大汗前面,开口说道:“数月一别,太师虎体更加雄健。太师从南边儿捉来正统,这才叫做猛虎擒龙,想来神勇更胜从前……”说罢,展颜一笑,鲜嫩的红唇间,束贝含犀,莹莹玉露。
唐轩见大汗身高足有八尺,生的阔目高鼻,重眉虬髯,胸挺腰直,身姿健拔,颇有雄武气概。又见大汗身侧的汗妃肤白貌美,体态妖娆,一双美目左顾右盼,尽显曼妙风情。
也先轻轻颔首,微微笑道:“数月一别,汗妃也愈发年轻了。”
高娃汗妃见脱不花站在也先身侧,急忙向前几步,一把抱住脱不花,说道:“乖乖小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可想死姐姐了!”说着,鲜嫩的红唇便向脱不花的唇上吻去。
脱不花脸上一红,抬手将高娃汗妃的红唇挡住,又将高娃汗妃轻轻推开,目光闪动,说道:“汗妃玉体高贵,艳洁的双唇我可不敢沾染。汗妃这般自作缱绻,可是在想私奔叛逃的那个小疯蹄子?”
高娃汗妃轻叹一声,白皙细滑的脸上颇有惋惜之色,说道:“真是可惜了,那个小嫩的!”说着如丝的媚眼中,又闪过异样的神色,说道:“白日不去,黑夜不来,跑了就跑了吧,她那个黑妹妹已是替上了。黑妹妹虽说不如白姐姐精细滑嫩,但那身柔劲的黑肉,也别有一番情趣。”
大汗右侧那人,先与也先相互稽首,互道寒暄,然后便疾跨两步,走到脱不花面前,笑道:“乖乖小妹,几年不见,越发水灵清俊了,可还记得二哥?可还记得儿时在二哥怀中吃糖的那些事。”说罢,眼光一扫脱不花清秀的面庞,便哈哈笑了起来。
脱不花侧过身去,淡淡说道:“我何时在你怀中吃过糖?阿巴噶尔济亲王可是记错了,我从小最讨厌的事便是吃糖。”
唐轩见说话这人身材高瘦,相貌英俊,眼神有些飘浮,感觉与应无笑有些神似。
此刻,也先大声笑道:“汗妃和亲王两位只顾与小妹调笑,竟让我们冷落了大汗。大汗一路鞍马劳顿,快快请到帐中歇息。”
也先的话声中,众人一同进了辕门,向大帐走去。
高娃汗妃走到唐轩近前,忽然停下,一双妙目凝视着唐轩。
唐轩只觉一股异样的香气进入鼻端,周身不觉一颤,仿佛瞬息间散去了心神。急忙后退两步,沉下心来,不去看那蚀人心骨的眼神。
高娃汗妃柔媚笑道:“你便是那个唐轩吧,真是难得。在现下这个世道,生有这样英武的相貌,到了这般大的年纪,仍未经过人事的乖孩子,能往哪里去找?姐姐我别的本事没有,这种事儿那是绝不会看错的。再有,姐姐的鼻子可是灵得很,这孤男寡女常在一起,身上都存有彼此的味道。刚刚在乖乖小妹身上,便闻到了你的雄雅之气。此刻又从你的身上,闻到了乖乖小妹的媚秀之味。因此姐姐我当即便知,你这个乖孩子就是乖乖小妹千挑万选出的那个唐轩。”说话之间,妙目中满是脉脉温情,又道:“果然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凡。从雄雅之气中,一嗅便知,定是文武双全,定是阳刚……无怪乎乖乖小妹……”
见高娃汗妃站在唐轩面前说个不停,大汗也跟着停下,脸上全无表情,只是看了唐轩一眼,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众人也都停下脚步。也先面色平和,目光却阴寒的怕人。
高娃汗妃道:“那个小黑蹄子当真谎话连篇,大话成行,她还说你们玩了梦幻七魔彩……”说着轻轻摇头,动人魂魄的眼眸中,飘闪疑惑之色,说道:“怎么可能?暗夜红尘,凝艳靡霏……在这样欲火焚心,魔焰燃身的年纪,不可能守得住童……那个小黑蹄子,当真是一句实话也没有!”
脱不花闻言大怒,大声喝道:“汗妃不得当众妄言!哈日伊罕疯言乱语,无中生有,蛊惑生事,本郡主见到她时,定是斩她不饶!”
也先淡淡说道:“大汗远道而来,是为了共同商议大事。你们这等小孩子的玩意儿,就不要当众说了。还有像什么‘寒日’、‘魔云’角斗之类的游戏,小妹只再参与一次。以后汗妃要是再想玩儿这类东西,去找别人吧。”说罢,也不看众人,便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唐轩心道:看来脱不花说的不错,也先确是反对这些疯癫害人之事。
此刻,数名将佐引领千余军校进入辕门,二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又被皮索连串一起之人,走在军列行伍之中。
唐轩心道:想必这些黑衣人便是“寒日”角斗团的武士了。于是驻足观看,到了近前,见这些人大多为色目人,样貌俱是周正,身材皆是健硕。其中几人,走起路来,顾盼自雄,想必自觉身手不凡,而露骄傲之色。
到了晚间,脱不花回到帐中,愤愤说道:“我听说大汗来此,便知他绝非为庆贺此次大捷而来,这才跟进大帐,就是为了看个究竟。果不其然,他是想攻打海西女真,此次前来,就是想在我哥哥这里寻些资助,讨些便宜。这个大汗,真不是个东西!”
唐轩轻声自语:“世上何时才能没有征战杀伐?何时天下各部都能和善相处?何时才能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脱不花仍是气愤不平,说道:“什么大汗?他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只会讨些小便宜的蠢货!你想开战攻伐,自便去战、去伐,到我们这里讨什么便宜?难道我们的骏马肥羊都是大风刮来的吗?”说着喝了一口热茶,又道:“虽然商讨的事情不一定达成,商谈的气氛还算是融洽活泛,阿巴噶尔济这个坏东西,提议明日要与我哥哥一道去野外围猎,双方众将也都参加,并在野外篝火饮宴。我哥哥高兴的同意了,明日大营之中便要清净了。”
唐轩忙道:“如此两方交谊之事,你定要随你哥哥前往,我就不要去了。”
脱不花道:“野外狩猎这种事,我要侍卫在我哥哥的身边,因此不能不去。你不去也好,免得生出些无谓的事来。当下大营中,仍有多人像阿米一样,在嫉恨着你。”
说话之间,眼中喷出怒火,愤然说道:“阿巴噶尔济这个坏东西,在几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打过我的主意。还说我在他的怀中吃过糖,真是信口妄言,快把我恶心死了!还有那个高娃汗妃,居然当众说出那等放荡的话语。还说闻出了你我在一起的气味,她当她是只灵獒吗?当然了,她那些男女通吃的烂事儿早已人尽皆知,她在人前人后也就无所顾忌了,还把那些烂事儿当成无人可比的荣耀,已是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哼哼,我们这位大汗,你真不知道这个大蹄子放浪成性吗?居然还把她当成了心肝宝贝,更是不知羞臊!最可气的东西,便是哈日伊罕那个小浪蹄子。以前看到她姐姐骚浪不要脸的样子,她就羡慕得要死。现下终于不知羞耻地替上去了。替也就替了,你那张被他们胡乱玩弄的浪嘴,又胡说些了什么?等与那大浪蹄子比武的事儿一了,看我不找了机会,把这个小浪蹄子活活鞭死!”
一番话,说的唐轩脸上发红,心中诧异:本来清秀清纯的郡主,今日为何说出这等的粗言粗语?
银烛光下,脱不花脸色涨红,眼神与平日颇是不同,仿佛生出几丝伤感,又有几分烦乱,又多了些许的迟疑,低声道:“我哥哥说,正统虽是被我们擒了,失了皇位,成了太上皇,但他仍有天命,他……他要把我许配给正统……说是将来有了儿子,便可继承大统……”
唐轩心中一颤,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底却隐约泛起那熟悉的伤痛。此时此刻,只在银烛之下,痴痴地看着,看着眼前这深铭心底的清秀容颜……
脱不花双眉一轩,说道:“我哥哥派人向正统提了此事,哪知……哪知他竟是不同意……不同意我做他的妃子!”说着神色更加愤然,手抚银花夜梦刀,恨恨说道:“你不同意?……哼哼!本郡主从来就不同意!你一个在军前被俘、失了皇位的废帝,居然还敢……便是你在位之时,也没什么了不起!……”
唐轩心道:此乃天朝上邦九五之尊的礼仪大体。当下情景,若在番邦纳妃,将被世人如何看待?想到此处,心中静了下来,那熟悉的伤痛,也在沉静中淡去。于是轻声说道:“原来竟有这等事,你哥哥……”
脱不花打断唐轩话语,说道:“我哥哥这段时日里,就是自从俘了正统以后,不知怎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就说此事,正统拒绝后,我哥哥竟然还想出那等……那等事来……我不同意……我哥哥他……他还要以你要挟我……要我……”说到此处,脱不花的脸忽然红了,眼中却是现出坚定的神色,说道:“我哥哥要我干那等事儿,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你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我定会处理好的。”
唐轩心中疑惑:他哥哥要她去做什么,还要以我来要挟她……
第二天早上,脱不花金甲银刀,全身披挂,像是远征一样。两人执手相拥,深情吃糖之后,带着浓情蜜意,唐轩送出帐外。
今日天阔蕴蓝,云柔风轻,却有着塞外初冬的幽寒。晨光红艳之中,小黑小白皆是鬃尾乱奓,怒目对视,大战似是一触即发。对此,唐轩已是见怪不怪,于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小白,小白便随唐轩走到一旁。
脱不花笑道:“若是这一黑一白两个东西,相互看着顺眼了,或许这世间就太平无事了。”说着飞身上马,轻声叹道:“那又怎么可能呢?”说罢,向唐轩微微一笑,便纵马驰出了营门。
唐轩远远看见,千余人马簇集辕门之外,想必是参与围猎的将校。又见脱脱不花、也先与高娃汗妃三人并辔走出了辕门。高娃汗妃一身银丝细甲,妆容明艳,看去别有一番风情韵致,在一众兵将中颇为抢眼。随着激越的号角之声,这千余人马簇拥着三人,迎着红日艳阳,向东方疾驰而去。
便在此刻,小白仰头看向营帐后方,神色颇显急躁。唐轩随着小白向后看去,只见连营成片,一片宁寂,全无半分动静,只有各色帐顶,在晨晖中闪着多彩之光。
唐轩轻抚马头,说道:“小白稍安勿躁。小黑走了,太师走了,大汗也走了,营中正好清静。你若也想营外散心,到了午后未央,我带你到原上去看初冬的景致。”说罢,微微一笑,便走入帐中。
辰时将过,唐轩忽听帐外小白高声嘶鸣,后蹄猛踢帐帘几下,像在急切招唤自己,便急忙走到帐外,只见小白神色更是急躁,不住向营帐后方大声嘶鸣。小白看见唐轩,急忙俯下身来,并回头看向背上,像在催促唐轩上马。唐轩觉出有异,连忙飞身跃上马背,小白一声长嘶,奋蹄向帐后疾驰而去。